“這個世上真的就沒有值得你留念的嗎?”
時透無一郎的靈魂有松動之勢,從此之后,他再也不用被困在這個狹小的身軀,矮窄的眼界中了。
他要隨風散去。去追剛剛離世的伊織,去尋年幼去世的有一郎和朔,如果運氣好的話,還可以再見一見慈目仁愛的父母。
這都是他所珍愛的,又失去的。
這天啟般的聲音,并沒有讓時透無一郎的神魂為此停留。
他的呼吸變得很輕很輕,水牢中的氣泡破裂,粘液迅速匯攏過來,要剝奪時透最后的呼吸。
時透的走馬燈要結束了。
手中的日輪刀由最先的緊握,變成虛環,再根根指節卸力,眼見著日輪刀就要被水缽粘液裹到別的地方去了。
那道聲音焦灼起來:“一定有的,太陽或月亮,山谷和森林,風或者霧。”
這個聲音終于吸引了時透無一郎的注意力。它的聲音像很多人,由時透平生相識之人組成,它在努力召喚時透無一郎的求生意志。
時透無一郎嘴角苦笑溢出,扯動著那毒刺都移了位:“或許吧。”但都不重要了。
日復一日,夜復一夜的嘆息,白浪似濁,時透無一郎累了。
傷口短暫的劇痛讓時透無一郎抓住了走馬燈最后的細碎粼光,余韻悠長。
走馬燈幻化,時透無一郎看見了去海之濱的前一日清晨。
那時太陽還沒有出來,天色灰暗,伊織早早蹲坐在時透無一郎門口,等著進去訓練。
碰巧時透無一郎那晚被夢魘驚醒,睡得非常不安穩。一夜驚夢,再難以合眼,干脆起身,走到院落中望著初春的枝丫發呆。
時透無一郎余光瞥見門口有人,便開門走了過去。
伊織坐在臺階上,頭往下一點一點的,還想犯瞌睡,但又不敢睡熟,就一下子斜歪著,一下子仰頭靠在門上,過了會又左右晃了晃。讓自己用這種不安穩的狀態保持些微清醒。
時透無一郎就這樣看著伊織在糾結的睡意中,擺出了千奇百怪的睡姿。不免愣怔在原地,像在好奇觀察,又似不忍打擾。
“砰”的一下,伊織整個人沒睡明白,用往下靠的力,把頭砸門上去了。這意外把伊織和時透都嚇住了。
伊織捂著腦袋,于半夢半醒中痛苦地睜開眼。就看見時透無一郎出現在了跟前,他那只伸了又沒完全伸過來的手僵在半空中,瞧著是想給她護住腦袋,但沒來得及。
伊織放下捂后腦勺的手,握住門沿站起,人慢慢清醒過來,揚起笑容,聲音還有稀松嘶啞:“早啊,霞柱。”
伊織大部分時間都叫他霞柱,跟別人沒有什么不同。
“嗯。”時透無一郎把手收了回去,平淡地給了個回應,然后往院內走去:“進來吧。”
伊織跟上,站在院內像個聽話的學生,等待時透無一郎布置今日的任務。
時透無一郎看了一圈,天色還早,并不急于訓練,抿著唇一直沒說話。
伊織偏頭觀察了一刻時透無一郎,以為他又發呆去了,就安靜地站在他旁邊,她從來不會打擾時透無一郎的沉思世界,給予他充分的理解尊重。
終于時透無一郎鼓起了勇氣,猝然與看著他的伊織對視上了,他匆匆避開伊織的視線說道:“你跟我去個地方。”
說完,又叮囑似的說道:“不用拿日輪刀。”是一個與訓練無關的地方。
鬼殺隊總部很大,總有很多地方是伊織未踏足的。時透無一郎想帶伊織去一個他獨處時常去的地方。
粉蛾般的星星閃現,斑駁的深草叢有半膝高,路邊果樹的花枝,像鬢邊簪擦過耳側。
兩人往后山高處走去,沉默地在晨曦漸顯中趕路,步履不停,伊織都懷疑這是不是霞柱另類的體能訓練了。
終于,在日出前,兩人來到了后山的最高處。
太陽像可被采擷的金果,出現在了面前,朝霞開始普照這片大地,每一寸都溫暖堅定。
在太陽面前,他們可以確信,惡鬼無處遁形,這尚且是一個和平安寧的世界。
伊織高興地往遠處跑去,想更靠近些,從不知道這山上還可以看到這么好的風景。而時透無一郎退至樹蔭下,站在那還不會被照亮的地方,默默望著。
伊織穿過漸亮的日光,足音輕悄,消失在了眼前。
光太亮了,時透無一郎無法看清伊織的身影。
可不需要他看清,伊織又來到了他身邊,她的笑容燦爛,眉眼靈動,有著世間言辭所描繪不出來的美。
“快,到曙光中來。”伊織回頭喊著時透無一郎的名字。
時光不再流過,露珠晶瑩低落,透涼純凈地順著時透無一郎的心淌下。
時透無一郎看著伊織洋溢微笑的側臉,想要牽她的手,吻她的唇。
他在無人處先動了心。
伊織集結了無數個夢幻,教時透哀茫的心不再殘缺。
時透無一郎虔誠地交出了手。
他想跟伊織到曙光里來。
···
可惜現在一切都變了。
時透無一郎喃喃說著:“太陽或月亮,山谷和森林,風或者霧,都不屬于我。”他到不了曙光中了,周遭只剩黑暗。
外頭的玉壺聽見時透無一郎的聲音,壺里咕嚕咕嚕一通響,腹誹道:這人怎么還不死啊。
玉壺湊過來看時透無一郎底下的臉,開始還挺正常的,可越瞧越不對勁。
這人臉上怎么長出了淡綠色的斑紋,他那日輪刀也重新握緊,上邊還縈繞著綠光,瞧著嗡嗡震動。
沒聽說人死前,臉上長這玩意的,玉壺覺得稀奇,還想繼續看一眼。
但沒想到時透無一郎突然睜開了眼,深綠眼眸盯著玉壺,孤獨莊嚴。這眼神給玉壺嚇得一哆嗦,像是腦袋要被砍掉了一樣,脖子處冰涼。
時透無一郎以極慢的速度抬起了日輪刀,可下一瞬,卻如疾風般迅猛揮下。
在沒有空氣的地方,時透無一郎不僅使出了呼吸法,還連下八斬。
霞之呼吸·貳之型八重霞,速度極快的八連斬,竟直接劈開了玉壺的水獄缽。
面對突然破裂的水獄,玉壺縮回了壺中,瞬移到了屋頂上:怎么可能,這個人怎么突然活了過來。
時透無一郎人如修羅,手握著日輪刀站在了地上,他的日輪刀色澤與以往都不同,帶有殘月的淺白和旭日的深紅,他渾身像要沸騰了一樣,充滿著力量,心在燃燒狂跳。
是啊,所有的東西都不屬于他,時透無一郎在水獄缽中消極沉溺地想著。
但時透無一郎又想起伊織在荒漠中的話:“你從來不是可有可無的。霞是一日晨昏的作序,是最獨特的存在。”
那最后被風吹散的余音中,伊織的聲音清晰可聞:“你本身就是希望。”
原來曾幾何時,自己也給予了他人希望。挫折與磨難相伴,可仍有人需要他。
他何嘗不是伊織的曙光。
他是必死之人,懷著絕望之心,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待將惡鬼斬殺,待白日將至,望那時還有人在等他。
時透無一郎輕輕掃了一眼房頂的玉壺,他第一次使出了霞之呼吸·柒之型朧。
薄霧動蕩不定,霞光由無至有,露面時猶如停滯般的緩慢,人又在一瞬間徹底消失。
玉壺看著脖子處的刀鋒,已經許久未體會到這恐懼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