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織——”
時透顧不上錐心刺骨的疼痛,掙脫掉釘住他的風利刃。他接住搖搖欲墜,要跌坐在地的伊織。
伊織替時透擋了那致命的傷害,血如泉眼不斷地從她胸口噴涌而出。
時透紅了眼,血絲充斥。
白衣女人身上也濺到了血漬,點點紅梅在裙擺乍現。她似乎沒有料到這一幕,凝滯地站在那失了神,其余的風利刃伴著一陣風,也都散了。
伊織沒辦法從這劇痛中抽身,她靠在時透膝前,望著上方那雙明澈的雙眸蒙上了無法言喻的悲痛,心道:好可惜啊。
可惜自己還沒有優秀到與他站在一起,就要這么潦草地死掉了。
也可惜不能再對他多說幾句話了,他對自己而言真的是很重要的人。
又可惜生來庸碌,活下去都變得奢求……
伊織的手垂落,想說些什么又最終什么都沒說不了,她輕輕閉上了眼。
所有的可惜都化作一粒沙丟棄在了荒漠之中,找不到究竟屬于人世間眾多遺憾中的哪一粒。
“死掉了?”竹田千鶴像是有些意外,上前探了一下伊織的呼吸。
時透握住日輪刀的手摳進掌心,流下了鮮血,他卻感知不到疼痛一般麻木。另一只手想捧起伊織的臉,又怯生地拭過。
他像在叢林中迷失方向的麋鹿,徘徊在幽林之中,痛苦踱步。
霞影映現之時,竹田千鶴就看到自己伸出的手掉在了地上,切痕平整決絕。
竹田千鶴沒想到都這種時刻了,這個少年還能反擊。盯著自己掉落的手掌,冷笑了一聲,一揮袖伊織的尸首就消失在了原地。時透膝上一輕,懷中只剩一團空氣。
時透動怒,那雙總是冷漠無神的綠瞳盛滿了許久未曾跳躍過的情緒:“你把她帶到哪里去了?”
竹田千鶴眼中含有譏誚,被砍斷的手已經重新長了出來:“人都死了,你還能做什么不成?”
生命在她口中輕賤無比,她不懂人世間的憐憫。
時透無一郎握日輪刀的手,因為心緒不寧,而劍鋒偏了一分。
貳之型的八重霞升騰光霧,朦朧又明亮,速度極快的八連斬直奔竹田千鶴而去。竹田千鶴面對少年的怒氣勾起了唇。
劍術已亂,不自量力。
時透的用招確實更加兇狠,速度也更加快。不顧傷口的突擊讓竹田千鶴暫時無法使用出風利刃,但是速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他需要目標。
竹田千鶴是從能蜃景里走出來的鬼,這對她而言并不是難事。
無數個化形出現,有的手拿枯萎薔薇站在破碎低墻下清嗅,有的頹靡坐在荊棘椅上垂嘆,有的又站在門前仰頭孤望。
她們坐落在城堡的角角落落,時透循環排查著,每一個都是,又每一個都不是,壹之型垂天遠霞刺不破虛偽的面紗。
時透滿腦子只剩下一個想法——要把伊織帶回去,無論生死。
又一次選中了錯誤的目標,時透的日輪刀嵌入城墻之中,金石鏘鳴,霜晨落月,漫天霞光頃刻散盡。
憤怒撬動了記憶,時透的雙眼猙紅。他記起了哥哥有一郎死時的一輪血月和遍體傷痕,那時的無能為力到今天仍然無法消解。
無能的自己從來保護不了想守護之人。人生悲苦,也從未有過片刻安寧。
日輪刀在這番怒懟之下,金石嗡鳴,居然從中間生生裂了個豁口。等時透克制住憤怒,減輕了力度,想要收回刀刃時,一聲脆響,日輪刀崩裂折斷了。
斷裂的日輪刀就是一柄廢鐵,時透無一郎望著這把斷刃,內心死寂。
竹田千鶴和形為一,從暗處走了出來。她看著呆怔的時透,像是早就預料到了這幅場景。她沒有急著殺掉時透,雖然這對她而言,已經易如反掌。
又一陣沙暴,時透與他手中的斷刃像枯葉一樣被襲卷,重重摔在了荊棘椅下面。
花刺劃破了時透的后背,薔薇粉飾傷痕。時透受不住吐出一口血來,勉強撐著半截日輪刀,單膝跪在來地上,頭重重低著。
耳鳴不止,重影在眼前切換,時透感覺地上有無數雙血手伸出,想要把他拖入煉獄之中。赤紅的眼,遍地喧囂。
竹田千鶴站在臺階之下,抬起了手,她語氣冰冷:“我們來玩一個游戲。”
三扇黑銅色的大門出現在了時透身后,上面雕刻異獸花紋,每一扇門環上都有粗厚的黑鐵鎖鏈,門緊緊閉著。
時透沒有回頭,他跪在低上,臉色蒼白。
下一刻竹田千鶴的手指輕垂,門鎖應聲落地,掉砸在地上發出刺耳聲響。有一把鎖鏈剛好鞭笞在了時透身上,時透的脊背又沉下去幾分,但全程都很木然,無謂地承受著身上的所有痛苦。
過往的、現在的痛苦正在侵擾著他,他是位于懸崖邊上的人,隨時都準備墜入深淵。
“選一扇,若能活著出來,我把她還給你。”竹田千鶴淡淡說道,像在談論今夜月色如何,漫不經心。
時透緩緩抬頭,血味腥甜,在喉嚨里翻涌,他艱澀開口:“你說的?!?br/>
時透知道自己不是這個女人的對手,但他必須把伊織帶回去。終有一死,但還是要做最后一絲嘗試。
“嗯。”女人肯定道,她不屑在這種小事上欺騙時透。
時透膝蓋處流了許多血,褲腿處染得殷紅,他艱難地站了起來,看向身后的大門,推開了正后方的那扇。
他蹣跚地走了進去,門內發出藍色的光芒后重新合上。
待時透進去后,竹田千鶴走到那扇門前,撫摸著上面鐫刻的一行小字。
——思藏在思里,夢藏在夢處。[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