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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斯文尼·陶德理發店的陌生客人

喬治三世年輕的時候,艦隊街的名聲地位遠不及現在。在古老的圣鄧斯坦教堂里敲鐘的兩個家伙可謂出盡風頭——每次敲鐘都引得跑腿的小男孩們看得幾乎要誤了差事,而鄉下人見有這等新鮮事,更是瞧得目瞪口呆。緊挨著這座神圣的教堂建筑,有一家小小的理發店,理發店老板的名字叫斯文尼·陶德。

老板為何會取名“斯文尼”,如此一個基督教徒的稱謂,我們無從揣測。但他就是叫斯文尼,你只須站到他家店鋪前,望一眼櫥窗上那幾個碩大無比的黃色字母即可知曉。

那個年代,理發師這一職業在艦隊街上還不甚時興,他們既沒有幻想著冠名自己為溫文爾雅的藝術家,也沒有幻想著標榜自己是神勇無比的攻塔斗士;而且,那個年代的理發師不像今天的理發師,經常屠殺大肥熊獲取脂膏——當時盡管沒有發膏,人們的頭發照樣和現代人一般服帖。不論是理發師斯文尼·陶德本人,還是他的同行,都絕對不會認為有必要在櫥窗里置辦任何人體蠟像招攬顧客。那個年代,沒有哪個少婦會含情脈脈地側過臉看她們一頭濃密的赤褐色頭發是否美美地搭在白皙的脖子上;更沒有哪個叱咤風云的征戰領袖或者才華橫溢的政治家會像現在的人這樣涂點胭脂在臉頰上,撒點火藥作胡子,粘些粗硬的豬鬃作眉毛,甘當人們茶余飯后的笑料。

這些都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斯文尼·陶德是個老派的理發師,他的字典里沒有“粉飾”一詞,從未想過倚靠任何外在裝飾使自己看起來更高貴。讓他住亨利八世的寢宮和住亨利八世御犬的窩,對他而言真沒兩樣。他大概也不至于會相信,有人傻到愿意多掏六便士專門到某個花里胡哨的地方找人刮胡子修臉。

他的店鋪門口有一根有紅色條紋環繞而上的白漆柱子一直伸到街邊;店鋪櫥窗的某塊玻璃上貼著這樣一副對聯:

簡易剃須一便士,

便宜好看無處比。

誠然,這算不得那個年代的詩歌典范,大概不過是出自坦普勒學院[1]某個學生的手筆。雖說欠了點詩歌的火候,倒也對仗齊整,言簡意賅地達到了預期的效果。

理發師本人身材高挑,上半身比下半身長出許多,身上的骨骼似乎是連接錯位,七拼八湊而成;一張嘴巴特別闊,手也大腳也大,如此相貌自然是耐人尋味的。更出彩的是,在這個行當里,恐怕誰也沒有見過陶德這樣的發型。該叫人如何形容他的頭發呢?大概最貼切的說法就是像一堵由電線密密麻麻纏繞在一起的籬笆墻。事實上,他的發型真是好極了。陶德先生會把所有的梳子都篦到頭上,有人說他連剪刀也一并篦了上去,因而,每每他從店門口探出頭來看天氣,都會被誤以為是戴著厚重頭飾的印度士兵。

他的笑短促而刺耳,而且總是在別人一點也不覺得可笑的時候獨自一本正經地發笑,有時會把人嚇一跳,特別是正在刮胡子的顧客;而陶德也會暫停手中的活兒,縱情大笑片刻。顯然,一定是不時有稀奇古怪的笑話掠過他的思緒,他才發出他那土狼般的笑聲——短促而突兀,剛闖進左耳,不及右耳聽見便已消失。傳聞店里的顧客經常是丈二摸不著頭腦,望望天花板,瞧瞧地板,環顧四周,想找出是從哪里發出的怪音,但是大概憑誰也想不到這聲音是從活人嘴里蹦出來的。

陶德先生習慣略微側歪著身子,更是讓他多了點看頭。讀到這里,相信讀者們已經建立起陶德先生的大致形象。有人會說他是個漫不經心的家伙,沒有壞心,也沒什么頭腦,有時候甚至還認為他有點神經質;也有人談起他就直搖頭,雖然也說不上對他有什么偏見,但很肯定他行為古怪;不過,要是他們認為行為古怪也真的算是世間的大罪大惡,那么陶德名聲不好倒也不足為奇。

話雖如此,他的生意十分紅火,街坊鄰居都認為他是個成功人士,用城里人的話來說,毋庸置疑,他屬于中產階級了。

為了圖個方便,坦普勒學院的學生經常來陶德先生的小店里刮胡子。因此,陶德店里的生意從早到晚都很好。顯而易見,他是個能來錢的人。

只是,有一件事怎么看都讓人感覺和陶德先生的一貫作風大不相符,那便是,他租了一座大房子,除了底層做理發店和客廳用,整個上半部分空間都被他空著,還執拗地不肯挪作他用。

以上便是公元1785年,關于陶德先生的大致情況。

夜幕悄然拉下,天空飄起了毛毛細雨,街上的行人寥寥無幾。斯文尼·陶德在他的店里坐著,一臉嚴肅地看著一個小男孩,小男孩恭恭敬敬地站著,身體在微微顫抖。

“你要記好——”斯文尼·陶德說著,臉上的骨骼隨之“咯—噔—”一聲兒響,整個臉扭作一團兒,十分嚇人。“你要記好,托比亞斯·拉格,從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學徒了,我供你吃,供你住,有人幫你洗衣服,除非特殊情況,你沒在這兒住,回自己家吃飯,你媽媽——拉格女士幫你洗衣服,應該會洗得很干凈。她在坦普勒學院當洗衣工,賺的那點工錢真是不夠使的。至于住宿,你就住在這兒,你知道,我的店鋪整天都很舒服。現在,你是不是感覺自己幸福得像一條狗?”

“是的,先生。”小男孩膽怯地答道。

“你即將學習的是個一流的行業,一點兒不亞于律師。你媽媽跟我說過,要不是因為你腦袋不太靈光法學院不肯接收,她原意是打算送你去學法律的。現在,托比亞斯,認認真真聽我說,牢牢記住我說的每一個字。”

“好的,先生。”

“你要是敢重復你在店里面聽到的任何一句話,或者見著點什么聽著點什么就無中生有捏造是非,我就把你的喉嚨從左到右一點點地割斷。你聽懂了沒有——我會把你的喉嚨從左到右一點點地割斷——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明白,先生。我什么都不會說。哪怕就說了一個字,我也心甘情愿被剁成肉醬,做成鐘院[2]洛薇特夫人店里的肉餅。”

斯文尼·陶德從座椅上站了起來;約莫一兩分鐘的光景,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著這個小男孩,一言不發,只管張著一張大嘴,像是決定了要把眼前的小男孩活吞下去,只是苦于不知該從何下口。

“很好,”他終于張口說話了,“我很滿意,相當滿意;你給我聽清楚——這個店鋪,只有這個店鋪,是你的活動空間。”

“好的,先生。”

“如果有哪個顧客丟給你一枚便士,你可以收下,攢多了你就成有錢人了;只有我會替你保管這些錢,我認為你需要用錢的時候,自然會給你。跑去圣鄧斯坦教堂看一下現在幾點了。”

此時,教堂對面已經聚集了一小撮人,因為兩個敲鐘的家伙正準備敲鐘報時——快六點四十五分了。人群中,有個人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好奇勁兒有如置身展覽館。

“瞧!”他說道,“他們就要開始了。哇,妙極了。看那個家伙掄起大棒槌了,‘砰——’的一聲砸在古鐘上。”

六點四十五分的鐘聲已經敲響;圍觀者各自離開,其中有很多人每天都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風雨無阻,百看不厭。眾人散去后,唯獨一人留了下來,他便是剛才看得饒有興致的那位先生。

他站在原地,腳邊蹲著一只外表看起來相當高貴的狗。這只狗也在看那兩個家伙敲鐘;留意到它的主人盯著看得入神,它也竭力表現得跟主人一樣興趣十足。

“你覺得怎么樣,赫克托?”那位好奇先生問他的愛犬。

赫克托低聲哼哼了兩下,它的主人繼續說道:“對面有一家理發店,走之前我還是先去理個發,畢竟是要去拜訪女士們。辦這趟差事叫人難受極了,因為我必須告知她們可憐的馬克·因吉斯瑞已經過世,天知道可憐的喬安娜聽了會是什么反應——我想有他給我的描述,我應該能認出她,可憐的人兒!以前,我們一起值夜班,當萬籟俱寂,在連一絲風都沒有的漫漫長夜里,他經常提起她。現在想到這個,我的心里真是不好受。他總是向我提起她的眼睛柔和而清澈,喜歡噘著櫻桃小嘴,嘴角處有一對小酒窩。我對她耳熟能詳,幾乎感覺自己和這位姑娘照過面似的。罷了,罷了,人死不能復生,再傷心也已無濟于事了。可憐的家伙,他走了,隨風去了,讓海水沖洗他那顆勇敢的心吧。但是,他的心上人,喬安娜,應該擁有這串珍珠。如果她今生今世無緣成為馬克·因吉斯瑞的妻子,她至少應該富足而幸福,可憐的小家伙!有了這串珍珠,她想過什么幸福生活都可以了;可她一定只盼望著在天堂與他廝守,天堂里不會有狂風暴雨。我得馬上去刮個胡子。”

他穿過馬路,朝斯文尼·陶德的理發店走去。沿著低矮的門廊走進門的時候,他迎面撞上了相貌古怪的理發師。

那只狗低聲嗷叫了幾聲,不停地嗅著店里的味道。

“嘿,赫克托。”它的主人問道,“怎么回事?趴著,乖,趴著!”

“我天生怕狗,”斯文尼說:“先生,如果您的愛犬還是這樣子,您不介意讓它待在門外吧?您瞧瞧它,它就想攻擊我來著!”

“你是第一個它見了沒有想要挑釁的陌生人,”好奇先生回答道,“不過我想它是不喜歡你的模樣。我得坦白說,對它的這種表現我并不覺得有多奇怪。我長這么大也見過幾個長相古怪的人,可是天殺的,長成像你這模樣的,我還真沒見過。見鬼,那到底是什么聲音?”

“是我,”斯文尼·陶德說,“剛才我在笑。”

“你在笑?你說那是你在笑?!我想你這樣會嚇死人的。如果你是這樣笑的,我拜托你別再笑了。”

“攔住那只狗!攔住那只狗!我絕不允許有狗跑到我后院的客廳。”

“過來,赫克托,過來!”好奇先生叫喚他的愛犬,“到外面去!”

那只狗盡管一百個不情愿,還是走出店鋪,緊挨著外面的大門蜷縮著。理發師趕緊仔細將外面的門關好,喃喃說著不然會有風吹進來之類的話,然后,轉身去找他的小徒弟。此時,他的小徒弟正在一個拐角處緊張兮兮地候著。“托比亞斯,我的伙計,去利德賀街彼得森先生的店里幫我買一小袋硬餅干回來;告訴老板是我買的。好了,先生,我猜您是要來刮胡子的吧,那你就來對地方了,不是我大言不慚,整個倫敦城還沒有一家理發店愿意像我這樣幫顧客刮胡子的。”

“理發師傅,我告訴你——如果你再那樣笑,我立馬走人。我不喜歡你的笑聲,請別再笑了。”

“很好,”斯文尼·陶德一邊搓泡沫,一邊說,“您叫什么名字?從哪兒來?準備到哪兒去?”

“不管怎么說,還挺舒服。該死的!你為什么把刷子放到我嘴巴里?好了,不要笑了;而且,既然你這么愛問問題,就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嗯,好的,當然可以。您想問什么,先生?”

“你認識奧克利嗎?他住在倫敦的一個什么地方,是個做眼鏡的。”

“認識,肯定認識——約翰·奧克利,開眼鏡店的,住在富樂大街上,他的女兒叫喬安娜,那些小伙子都喊她是富樂大街之花。”

“哎,小可憐蟲!他們真的這么稱呼她嗎?該死的!你現在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您剛才不是說‘哎,小可憐蟲’嗎?頭偏到這邊一點點,好了。先生,您是不是出過海?”

“對,沒錯,這不才從印度回來,剛剛上的岸。”

“的確!我的磨刀皮帶去哪兒了?剛才還拿在手上的;我應該是放在哪個地方了。真是奇怪,怎么找不著了!太離譜了,它能干嘛去呢?噢,我想起來了,我把它放在客廳了。坐著別動,先生。我去一會就來;坐著別動,先生,有勞了。對了,您可以看看報紙,先生,我去去就來。”

斯文尼·陶德走進后面的客廳,把門關了起來。屋里面突然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響,先是推搡摩挲的聲音,然后是重重的一拳。隨即,斯文尼·陶德就從客廳出來了,雙臂交叉抱在胸前,打量著剛才顧客坐的那把椅子,現如今椅子上已經沒人了,甚至連他曾經來過的蛛絲馬跡都找不著,只留下了一頂帽子。斯文尼·陶德飛速將帽子撿起來塞到角落的柜子里。

“什么情況?”他說道,“什么情況?我好像聽到有聲音。”

門被慢慢推開,托比亞斯出現了,嘴里說著:“先生,您相信嗎?我居然忘了帶錢就去買餅干了,害得我又從圣保羅教堂墓地一路跑回來。”

陶德先生三腳兩步就到托比亞斯跟前,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拖到店鋪最靠里的角落里。然后,他站在托比亞斯面前,盯著托比亞斯的臉,那魔鬼般的眼神早已讓小男孩嚇得丟了魂魄。

“說!”陶德先生厲聲喝道,“說!老實交代,不然你的死期到了!你進來之前,到底在門口偷窺多久了?”

“您說偷窺嗎,先生?”

“是的,偷窺;不要重復我說的話,馬上回答我,這樣你不會死得那么慘。”

“我沒有偷窺,先生,什么也沒看到。”

斯文尼·陶德長出了一口氣,然后,故意裝模作樣——無疑,樣子應該是滑稽可笑至極——尖著嗓子說道:“好,好,很好;就算你真的偷窺了,那又怎樣?沒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想知道一下,沒別的;很好笑,不是嗎——奇怪是奇怪,不過相當好笑,呃?你這條狗,怎么不笑了?好了,沒事啦。現在告訴我你剛才是怎么想的,然后我們依舊是快活的師徒倆——非常快活。”

“我不知道您什么意思,先生。”顯然,不管陶德是笑還是兇,這個小男孩都感到無所適從,萬分緊張。“我不知道您什么意思,先生;我只是因為沒錢買彼得森店里的餅干才跑回來拿錢而已。”

“什么意思都沒有,”陶德倏爾轉過身來,說道,“是什么東西在門口蹭?”

托比亞斯打開店門,發現是那只狗。那只狗見門開了,急速將店里上上下下看了個遍,然后,發出一陣嚎叫,著實把理發師嚇了一跳。

“是那位紳士的狗,先生,”托比亞斯說,“是那位紳士的狗,就是在老圣鄧斯坦教堂看完敲鐘來我們店里刮胡子的那位。真好玩,不是嗎,先生?這狗居然沒和它的主人一起走。”

“既然好玩,你怎么不笑出來?把狗趕出去,托比亞斯,我們這里不歡迎狗,別讓我看見狗;快把它趕出去——趕出去。”

“我會的,先生,馬上;可是,我感覺它不會走。看嘛!先生——看!看它在干嘛!您見過這么兇猛的家伙嗎,先生?為什么它跑到柜門下面去了?”

“攔住它——攔住它!這個畜生一定是鬼上身了!攔下它,我說!”

陶德沖上前去攔那只狗,哪知柜門已經被狗弄開;但陶德馬上就明白這樣做很危險,因為狗抓了他的腿,讓他大叫一聲,急忙向后撤退,由著那只狗去了。狗奮力將門頂開,把陶德剛才扔到里面的帽子叼走,帶著勝利的喜悅,迅速奔離店鋪。

“這畜生一定是鬼上身了,”陶德嘟囔著,“總算是走了。托比亞斯,你剛才說你看見那條該死的狗的主人在圣鄧斯坦教堂看敲鐘。”

“是的,先生,我真的在教堂那邊看到他了。您回憶一下,您是不是讓我去看時間了,那兩個敲鐘的人正準備敲響六點四十五的鐘聲;我走回來之前聽到他說馬克·因吉斯瑞已經死了,喬安娜應該擁有那串珍珠。然后,我就回店里了。您再回憶一下,先生,他也進店里來了。奇怪的是,先生,您知道的,我感覺好奇怪,他居然沒把他的狗帶走,因為……您知道嗎,先生?”

“因為什么?”陶德大聲叫道。

“因為人們走的時候一般都帶著自己的狗,您知道的,先生;如果我不把狗攆走,我是不是要被做成洛薇特夫人店里的肉派?”

“噓!有人來了;是坦普勒學院的老格蘭特先生。格蘭特先生,您好呀?看到您身體這么健康真是叫人開心,先生。您這把年紀了看起來還這么年輕、精神頭這么足,誰看了心里都很受用!先生,請坐。麻煩您再往這邊過來一點。我猜您今天是來刮胡子的吧?”

“是的,陶德,是的。這程子有什么新鮮事嗎?”

“沒有,先生。沒什么令人激動的事情,天下太平,先生,除了那陣大風。有人說昨天國王的帽子被大風給刮走了,后來找諾斯勛爵借了一頂戴上。我的生意也不景氣,先生。雨下個不停,大概沒人愿意出來理發刮胡子。我店里已經有一個半小時沒人光顧了。”

“天啊,先生,”托比亞斯說道,“您忘記帶著那只狗上我們這兒來的那個航海紳士了嗎?您記得的,先生。”

“哦!確實,”陶德回答,“他走了,我看見他遇到了一點小事,我想,他應該就在市場的拐角處。”

“奇怪,我怎么沒遇到他,先生,”托比亞斯又說道,“我剛才就是從那邊過來;好奇怪,他居然把他的狗丟下了。”

“是的,非常奇怪,”陶德說,“格蘭特先生,麻煩稍等一會。托比亞斯,我的伙計,我剛好要你到客廳幫我一下。”

托比亞斯毫無戒備之心,跟著陶德先生進了客廳。他們進去之后,陶德把門關了,像一頭被激怒的老虎一樣朝托比亞斯撲過去,一把掐住托比亞斯的喉嚨,把他的頭接二連三地往壁板上猛撞,格蘭特先生聽到了大概會以為是木工在做活;然后,他揪掉了托比亞斯的一縷頭發,把托比亞斯的身子半提著轉了好幾圈,最后狠狠地踹上一腳。托比亞斯禁不住這一腳,整個人趴倒在地,掙扎著爬到了房間的一個角落里。陶德則一言不發走了出去,在外面把門閂上,閂得嚴嚴實實的,留下托比亞斯獨自一人在里面回味這頓打的滋味。

陶德走到格蘭特先生身旁并道歉,說道:“先生,實在有必要教我這個新來的學徒做點事情。我已經讓他在里面好好學習了。年輕人就是得及時教育。”

“是啊!”格蘭特先生嘆息道,“我明白小孩子缺乏管教會有什么后果;雖然我膝下無兒無女,卻有一個外甥要照看——我這外甥長得一表人才,卻頑劣不堪,做事輕率魯莽,不過模樣倒和我像是一個模子出來的。我一直很想他去當一名律師,他卻不干,合起來離開我足有兩年的時間了;不管怎么說,馬克這孩子還是有他的優點。”

“馬克,先生!您說的是馬克?”

“是的,他叫馬克,馬克·因吉斯瑞。天知道他現在怎么樣了。”

“哦!”斯文尼·陶德說道,繼續搓著格蘭特先生下巴的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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