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上的寶石打磨的極為圓潤。
夏蒹眼眶瞪大, 看著自己攥著的匕首,雪亮鋒利的刀鋒被另一只蒼白的手攥著,尖端直壓著少年的胸口。
她抬起發顫的瞳孔, 少年的一只手撫摸上她的側臉,極為愛憐般不斷用指尖磨蹭著她的皮膚,他面上是極為淺淡的笑,卻顯得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釋懷心安。
“如今想來, 這世間我早已經受夠了,”少年蒼白漂亮的手指攥著刀刃, 有猩紅的血滴落, 濺在他垂下的寬袖, 籠子外,本該一片漆黑的天際不知何時蔓延出火光,裴觀燭癡癡看著她的臉, 俯身湊過去,覆上她的唇。
這大抵是第一次,他與她糾纏的這樣溫柔。
唇齒偶爾磕碰,這聲音若筆者的筆尖磕碰桌面般悅耳,淺淡的檀香混雜著血腥氣和淚的酸,融進他們交纏的唇舌之間。
裴觀燭微微喘著氣, 跪在地上直起身,如夢中一般,滿頭如墨黑發自身后縷縷掉下來,發尾掃在她身上,感受到脖頸間泛起癢,夏蒹下身泛起難言的軟,瞇起眼去看他, 便正對上少年低垂下來的眉目。
瞳仁兒是一如既往的黑。
像一口能將人拉入深淵的井。
夏蒹喘出口氣,忽然感受到攥著刀子的手被少年冰涼的掌心攥住,她還沒來得及回神,便覺刀子一點點往前。
“唔——!”夏蒹身子往后,與他交纏的唇齒一瞬相離,又被他追上,少年的手扶著她后腰,夏蒹倒在地上,感受到他緊緊攥著她的手往前,頭拼命往一邊偏,“不要!”
“和我夏蒹和我肌膚相親吧?”少年跨在她身上,手壓著靛藍色衣領寸寸往下,露出內里蒼白若冷玉的皮膚,“咱們咱們一邊一邊肌膚相親,夏蒹一邊殺掉我,哈哈好不好?嗯?好不好?”
“我好幸福,幸福的快要瘋掉了,”他露出大片胸膛,墨發掉下去,美的好似蒼白的畫紙染上水墨般昳麗,“我早該如此的,哈早該如此,被夏蒹殺掉,再幸福不過了這天底下,再也不會有如此幸福的事了,這才是我畢生所求哈嗯!”
他像是難耐,一點一點磨蹭著,磨的夏蒹都快要在這片浴火中瘋了,夏蒹的一只手被他抓著,胡亂抬起空著的那只手,摸上他早已潮熱的臉。
“晚明為何要哭?”
“哭”他喃喃重復,半晌,那雙染著淚的漆黑瞳仁兒才盯住她,“哭?”
“是啊,”夏蒹看著裴觀燭的臉,“你怎么一直在哭?”
“這并非難過之淚,”裴觀燭偏過頭,躲開她的手,“是因為我太幸福,太幸福了?!?br/>
“夏蒹,夏蒹和我肌膚相親嗎?”裴觀燭微微瞇起眼,難耐看向她,“最后一次了,我今生,往后,再也不在了,夏蒹和我肌膚相親,好不好?成全我,成全我吧,和我肌膚相親的時候,讓我在最幸福的時候死吧,好嗎?我今生從未有過這樣幸福的事,但夏蒹總是,總是能讓我感受到,何為幸福?!?br/>
他一點一點壓著刀子,按著她的手,將刀尖刺進心口處的皮,有血蜿蜒而下,裴觀燭像是根本不知痛,也不知難過,她們像是真正被關在籠中的動物,卻根本毫無察覺,像是在幸福的夢里,她們除了彼此,除了想要與彼此肌膚相親外,便再也看不見其他了。
“好”夏蒹感覺自己也快要瘋了,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咱們肌膚相親,咱們……咱們一起死。”
“真的?”他眼睛微微瞪大,繼而露出一個欣喜若狂的笑,“我好高興,我好高興啊,夏蒹,這便足夠了,這于我而言便足夠了,”淚水不斷從他眼中流出來,他聲音越來越小,手卻壓著夏蒹的,尖刀一點一點砸進他皮膚
里,“足夠了,足夠了……”
眼淚砸上夏蒹的手背。
夏蒹指尖一顫,只感覺少年的眼淚從手背皮膚一點一點燙進她的心口,泛出一片難過至極的疼,還沒反應過來,淚水便已從眼眶中洶涌而出。
“嗚——”夏蒹咬緊下唇,空著的那只手緊緊擋住眼睛,慟哭出聲。
“夏蒹,小暑,我的小暑,”少年一如既往溫柔的聲音散進她耳道,安撫般,“不哭,小暑,不哭了,馬上,馬上咱們就可以幸福了。”
“嗚嗚——我好難過,晚明,我好難過,”她拼命地搖著頭,淚水流了滿臉,“不要了,不要了!我不要你死!我根本就不想!”夏蒹像是瘋了一樣往后躲,她大腦早就轉不動了,與裴觀燭交纏過的身體在發軟,夏蒹流著淚,恍恍聽到尖刀掉到地上,雙手狂顫一動不動盯住他,“不要了,我本身就不想要你死,你死了,那我該怎么辦?我該怎么辦”
夏蒹雙手往上,捧住裴觀燭的臉,少年眼神怔怔,身子下意識往后躲,像個不知所措的男孩。
“我一直都在難過,一直都在因為晚明無法得到真正的幸福而感到難過,為何死會是你的幸福?”夏蒹全身都在顫,眼淚源源不斷從她眼眶里流下來,“為何要這樣對你,又為何要讓我看到你受苦?你受不了,我也早就受不了了,但是,”夏蒹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她光是看著少年漆黑的瞳仁兒,便有源源不斷的眼淚從她眼眶里掉出來,“但是憑什么,要讓你從未體會過真正的幸福,便這樣蒙騙自己般草草收場?上輩子是,這輩子難道還是嗎?”
“我早已忍受不了了,早已經,我每次看著你受苦,都感覺自己也快跟著瘋了,我想是因為我很喜歡你,早已經看不了你受苦,每次我看到你受苦都恨不得這個世界快點毀滅算了,憑什么他們要這么對你?”
“好好活下去,好嗎?”少女的手環住他,在他耳邊低低念著,有眼淚不斷砸上他的肩膀,裴觀燭卻已經感覺不到了,“咱們都要好好活下去,得到真正的幸福,然后長命百歲,能活多久就活多久,一定,一定要活夠了本,咱們都要,都要這樣——好嗎?”
少女的手緊緊環住他的肩膀。
裴觀燭低垂著眼,感受到少女的臉漸漸壓上他肩膀。
“不好?!?br/>
少年染著血絲的嘴唇一張一合,抱住懷中少女的腰身,像是想要就此將她融進自己的骨血般,緊緊地,緊緊地抱著她,下巴嵌入她肩膀,用牙齒反復撕咬著少女脖頸側的皮膚。
一點都不好。
頭腦發昏,少年伸出舌頭,有血染上下巴,他頭后仰,看著虛無的前方,漆黑的瞳仁兒逐漸渙散。
“那樣的幸福,明明就與我——”
明明與我,沒有絲毫關系。
“阿畝?!?br/>
“阿畝?”
“阿母!”
“對,就是這樣,小鏡奴可真厲害,”她說著話,夏蒹思緒晃晃,感受到自己抬手,搭上一個小小的肩膀,水波一晃,那是魚缸中的游魚蕩尾,男童笑起來,又被‘她’壓住腦袋面向銅鏡。
夏蒹跟著一起看過去,對上一雙根本不是她的眼睛。
那是雙瞳仁兒漆黑的鳳眸,如此眼熟,卻并非是裴觀燭,而是她的,是她如今這具身體的主人的。
“小鏡奴,我是誰?”
女人用溫柔的,和裴觀燭像到極致的,那種天生溫柔至極的輕聲細語問道。
“是”男童腳高高懸在凳子上,‘她’手往后,碰到鎖鏈輕響,那是男童脖子上戴著的鎖鏈,“是阿母!”
“真棒!鏡奴可真棒!”女人高興地將男童小小的纖瘦的身體抱進懷里,鎖鏈
拖動,撞上地面,屋里傳出女人喊叫的聲音,‘她’滿足的喟嘆一聲,望向鏡中,眼神得意,用尖細的指尖撫摸著男童尚且有些肉嘟嘟的臉,繁繁復復的貴重衣料裹滿了她的身體,她眼睛看著懷中尚且只有兩三歲的男童,“對,我才是鏡奴的阿母?!?br/>
女人滿足極了,像是忍受不了這種滿足般,竟都開始流出了淚,她修剪的美麗的指甲劃上自己的臉,一點一點將淚水抹去。
“阿母!阿母不不哭?”
兩三歲的男童,說話都尚且不穩,女人抱住他的身體,“阿母沒有哭,那并非難過之淚,這是阿母覺得太幸福了?!?br/>
“鏡奴還記不記得你乳名的含義?”女人看著男童的眼睛,紙糊的窗,有橙色的光透進,“這是你父親給你取的名字,這是多好的名字??!”
“鏡,是能映出世間一切丑惡的意思,”女人尖細的指甲指向鏡子,“你會永遠干凈,你父親他就是喜歡干凈到純粹的東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