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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第82章 黃粱美夢

    臨近傍晚的最后一抹黃昏照到少年臉上。
    夏蒹側過頭,  看見他蒼白的臉孔上,漆黑瞳仁兒怔怔,眼眶一點點撐大,  滿桌人熱鬧,蘇循年見她們到來,熱切地起身到她們跟前。
    “裴兄,夏姑娘,  快過來坐到我跟前來吧,可等你們好久了。”蘇循年見裴觀燭好似暴雨將至的樣子,  唇角剛起一抹笑,  就見往日恪守禮節的少年像是不受控制,  腳步繞過了他,徑直往里去。
    “裴兄?”
    “晚明——”夏蒹心里發慌跟上去,但裴觀燭的腳步就連絲毫的停頓也沒有,  繞過近乎快擺不下的席面,他人的問好與視線被他甩在身后,他繞過去,就像是繞過滿院根本不屬于他,與他無絲毫關系的繁華,腳步快且筆直的,  朝著院子最里頭的籠子去,直到停在籠子跟前一步遠,夏蒹見他在籠子口停住,追過去的腳步才放慢了些,走到他身邊。
    “晚明?”
    夏蒹看著他,卻根本不敢放大了聲音。
    裴觀燭沒看她。
    暗淡又濃艷的黃昏好似厚重的水墨,映紅了少年漆黑的眼珠,  他面無表情,看著眼前這個比他人還要高大的籠子,就像是看著獨屬于他自己一個人的潘多拉魔盒,不可自控的隨之深深陷入其中。
    “晚明!”
    夏蒹抓緊他衣袖,看著他的模樣心臟狂跳,手指頭緊緊地,緊緊地攥著手里屬于裴觀燭的衣角,像是攥緊一片即將隨風飛走,再也回不來的重要紙張。
    少年雪白的下巴往她的方向轉過來。
    他發怔的瞳仁兒在對上夏蒹視線那一刻輕輕定住,唇角泛起一個有些恍惚的笑。
    “嗯,我在。”
    “你在就好。”夏蒹看著他,艱澀的咽了下口水。
    還在就好。
    她緊緊抓著裴觀燭的衣袖,根本不敢松開。
    “裴兄這樣著急想要看看我兄長為你送來的籠子啊,”蘇循年手里舉著兩杯酒過來,視線不住往夏蒹身上看,臨到跟前,才與裴觀燭對上眼,“急勁兒,倒是給我們都嚇了一跳,來,裴兄先喝口酒咱們再一塊慢慢來看?”
    白玉酒杯遞到跟前,內里透明酒液微晃。
    裴觀燭唇角抿著笑,抬手自然推拒,“原是蘇大公子送來的啊,想來是蘇大公子知曉我幼時家中也曾有過這樣的籠子,還請蘇兄回府時可記得為裴道聲謝,多謝蘇大公子如今病中還這樣記掛著我。”
    蘇循年盯著他,好半晌,面上粘稠的笑容才活了起來,“大家兄弟之間,不必言謝,只是這籠子,原來裴兄家中也曾有過啊?”
    “是啊。”裴觀燭回身,衣袖被拽緊的感覺牽著他視線過去,少女指頭泛白捏著他衣袖,像是挽留將離之物般,一雙瞳仁兒清淺的杏子眼從下看著他。
    視線交匯。
    夏蒹抿唇,還沒來得及猜他眼神表達之意,少年冰涼的手便從袖下探出,緊緊牽住了她的。
    手掌相貼,十指相扣,少年聲音溫柔清淺,像是安撫般流入她焦慮的心間。
    “還好嗎?”
    “嗯。”夏蒹點了下頭。
    “我看到了懷念的東西,”他道,笑著對她歪了下頭,空著的那只手指了指面前的籠子,“所以,我方才有些回不過神呢,夏蒹沒有怪我吧?”
    “沒有。”
    “真的嗎?明明夏蒹這樣害怕,夏蒹是怕自己孤身一人被留在這里吧?如果是的話那么我犯了錯,我被它吸引住了,吸引住了便看不到夏蒹了,所以夏蒹可以怪我。”
    “可以怪你?”她覺得不對勁極了,從剛才開始就有一種莫名的違和感,“什么意思?”
    “因為夏蒹和我,是要緊緊相連的,”他蒼白的指頭指向自己,“但我方才被吸引了注意,想了不該想的,我方才一瞬之間的想法會離
    開夏蒹,所以夏蒹可以怪我。”
    夏蒹緊緊皺起眉,正要張口,聽見腳步聲轉頭便見蘇循年換了酒杯回來,視線與她對上時還曖昧的笑了笑,“裴兄既喝不了酒,便喝杯茶吧。”
    杯盞再度送到裴觀燭眼前。
    裴觀燭面上沒什么表情,蒼白指尖接過,杯口抵唇,溫緩淺慢的將杯中茶液抿進口中咽下。
    “裴兄方才說之前家中也曾有過這樣的籠子,可是在金陵的家中么?”
    “是啊。”他點了下頭,緊緊牽著夏蒹的手,哪怕蘇循年再怎么看,他也沒有松開。
    “這倒是讓我想起件有趣的事兒來,”蘇循年笑起來,“我許久之前曾聽聞,舊朝有帝昏庸,曾將美貌姬妾扒光了全身上下的衣裳,關進這樣的籠中,供他觀賞取樂,”
    “所以我倒是好奇起來,裴府的籠子,又是作何用處啊?”
    夏蒹深深吸進一口氣,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眼睛正要瞪過去,便聽少年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
    “是用來關畜生的呢。”
    夏蒹心都像是漏了一拍。
    蘇循年明顯也沒想到裴觀燭會這樣說,面上那令人不適的笑意都僵住了,“裴兄你是    說畜生?”
    “是啊,”裴觀燭微微睜大眼,漆黑的瞳仁兒盯住他,“籠子嘛,當然是用來關畜生的,怎么?”
    “但我兄長——”蘇循年看著裴觀燭的眼睛,漸漸沒了聲音,眉心一下擰起,又立刻松開,笑容依舊,“原是如此,也是,籠子當然只會用來關畜生。”
    “對呀。”
    蘇循年盯著裴觀燭看了一兩秒,轉過頭面對夏蒹,“夏姑娘肯定餓了,裴兄先帶夏姑娘來一起吃飯吧?”
    “好啊。”裴觀燭點了兩下頭,牽著夏蒹的手和蘇循年一起來到院中擺的席面,一頓飯吃的并不算愉快,哪怕滿座人一直在調熱氣氛,夏蒹按照往常給裴觀燭夾菜跟糕點,都會吃一些再給他,蘇循年的視線總是時不時的落到他們二人身上,每次夏蒹抬起頭,他便會一躲不躲的,用眼睛對她笑。
    夏蒹深深吸進一口氣,眼看終于將飯菜吃完,腳腕忽然被一個不知是什么的東西打了下。
    她皺眉垂眼往下,視線驀的頓住。
    一個用紙條卷著的石子靜悄悄倒在她腳腕旁邊。
    “怎么了?”裴觀燭的聲音響在耳畔。
    夏蒹抬起頭,腳后跟一勾,自然彎下腰將石子抓進手中掖進繡鞋里,“無事,腳腕被螞蟻咬了下。”
    “這樣,”裴觀燭點了下頭,并未起疑,“螞蟻可真令人討厭。”
    “是啊。”夏蒹垂下頭,視線隱晦轉了一圈,與蘇循年的對上,微微蹙了下眉。
    肯定是他。
    但他為何要用這樣的方法和她說話?
    夏蒹不理解,但直覺不想現在就將這件事告知裴觀燭,她要看看這張紙條里有什么。
    “我想先去如廁,咱們再回去。”夏蒹湊在裴觀燭耳邊道。
    “去罷。”
    得了準話,夏蒹擠著變得有些不合腳的鞋往茅廁的方向去,剛拉上木門,便將繡鞋里的石塊丟了出來,將紙條在手里卷開。
    宣紙粗糙,上頭字跡倒是清晰。
    夏蒹看著這行字,眉頭越皺越深。
    【想知道裴觀燭今日為何會這樣不自然嗎?我會把他不想告訴你的全都告訴你。】
    不想告訴她的,全都告訴她?
    蘇循年又到底知道多少?
    夏蒹通過共夢,知道蘇廣年當年誤認為裴府的籠子關的是裴觀燭的生母,如今蘇廣年因裴觀燭身落殘疾,將這與當年那個十分像的籠子送來蘇府,目的想來便是為了羞辱裴觀燭。
    夏蒹認為,蘇循年知道的信息恐怕和蘇廣年知道的是一樣的。
    他們
    都以為裴府以前被關起來的人是裴觀燭那個癡傻生母宋氏。
    但是,不想告訴她的?蘇循年還知道什么?
    夏蒹皺緊眉,一時之間犯了難。
    裴觀燭有很多不想告訴她的秘密。
    他的金環,他對石刻娃娃的感情,過往的很多事情基本都是夏蒹靠共夢,和自己揣摩出來的。
    而如今,又有了她新的無法理解的。
    那就是裴觀燭剛才說的話,他說,他在看到籠子的那一瞬間,看不到她了。
    夏蒹攥緊了手里的紙條,將它塞進里衣,直到出去和裴觀燭回前院住處,她都還像是帶了個燙手山芋般,又被誘惑著心中好奇。
    夜色逐漸沉靜。
    裴觀燭換了靛藍色繡金線外裳,長長的帶著少年滿頭墨發垂落而下,他蒼白骨瘦的腳停在香爐前,微微垂下腰,指尖捏著香爐勺,往里頭加香料。
    裊裊細煙自香爐中搖搖升起。
    夏蒹隔著屏風,看少年身影。
    “晚明,”她張口,“我有話要問你。”
    “嗯,什么?”
    “你今日說的,被‘它’吸引,是被籠子吸引住了嗎?”
    四下靜謐,只余窗外蟬鳴陣陣。
    裴觀燭輕輕“唔”了聲,站直了腰,好半晌,夏蒹才從他那里聽到聲音。
    是一聲磕碰,香爐勺紫擱上桌,少年捋著層層疊疊的衣裳坐下來。
    “常人都不會被籠子吸引吧?”裴觀燭的聲音自外傳來,帶著隱隱的輕笑,“所以,我也不會,那太古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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