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味兒?”
夏蒹吸了吸鼻子, 只能聞到四周濃郁且潮濕的香火氣味。
“是啊,怪味。”
“稚兒!”
女人的呼喊傳了很遠,漆黑里, 箍著她腰腹的手一松,裴觀燭從她身后起來,在黑暗里翻找著什么東西。
“你在找什么?”
“找些能逗孩子的東西,”他聲音很輕, “夏蒹幫我去拿一下燭臺吧,貢臺上的那個燭臺。”
“哦好。”雖猶豫, 但夏蒹還是過去了, 裴觀燭身上確實常帶有孩子才會玩的小東西, 例如他懷里的石刻娃娃,還有那個千千車。
燭臺在貢臺之上,夏蒹在一片漆黑里順著巨大的貢臺摸索, 膩了滿手灰,她只摸著貢臺邊沿,生怕碰到上方那個石刻邪象,來回走了兩圈才摸到裴觀燭方才點燃的那個燭臺邊。
燭臺是可以拆卸下來的,夏蒹抿緊唇,拿著燭臺回去。
“多謝。”還沒走到他跟前, 便聽裴觀燭這樣道,他像是在這片黑夜中也能看得清,輕輕呼出一聲吹氣音,火折子搖搖而亮,他湊過來,點著了夏蒹手里的燭臺。
昏黃映亮了少年的臉,夏蒹看著他手里拿著一個金光閃閃的東西, 還沒來得及看清楚,裴觀燭便拿過燭臺蹲了下來。
一個金元寶滾到青石地上,直朝著哭泣的女孩兒扔過去。
“稚兒,”他準確念出女孩的名字,聲音溫柔至極,“來抬起臉,看看這是什么?”
女孩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從無休止的大哭中抬起頭,抽搭著眼淚放下捂臉的手,便看見了地上金光閃閃的金元寶。
“唔唔。”女孩哽咽兩聲,指頭戳了戳地上的金元寶,像是見到新玩具一樣拿了起來。
“這是一個金色的船呢。”
裴觀燭道。
夏蒹蹲在他身邊,看著裴觀燭手中舉著燭臺,一點點靠近跪坐在她們面前的女孩,將燭臺的光映過去。
她微微皺起眉,看著裴觀燭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女孩的臉,也不知裴觀燭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但她并沒有感受到裴觀燭不正常的殺意,所以沒出聲也沒動。
“稚兒是從哪里來的?”他彎起眉眼,笑意盈盈,“我,和這個姐姐,”他往夏蒹的方向偏了下頭,“都是從金陵來的呢,金陵,你呢?你是從哪里來的?”
“家家,我是從——”
“稚兒!”一雙著急忙慌的手將跪坐在地上的女孩撈了起來,女孩緊緊抓住手中的金元寶,背著身張開手抱過母親的脖頸。
“阿娘!”
“娘在這兒,娘在這兒呢,”女人抱著孩子,她也戴著面紗,警惕的視線在夏蒹與裴觀燭二人身上打轉(zhuǎn),“多謝二位方才照顧小女。”
“嗯,無妨,我很喜歡小孩子呢,”裴觀燭牽著夏蒹的手站起來,視線平且淡,“既然已無事,那么方才為安慰,被令嬡拿走的東西還煩請夫人還給在下。”
風(fēng)波來得快散的也快,女人是逮到機會便跑了過來的,一聽這話,忙單手去夠自己的后頸,果不其然從女兒抱著自己脖頸的手里拿出一樣?xùn)|西。
她本以為會抓出些趣物。
但卻從女兒手中摸出一塊沉甸甸的金元寶。
“這”女人驚訝一瞬,勉強定了定心神,“還給您。”
“嗯,多謝夫人。”
裴觀燭點了下頭,拍了拍夏蒹的后背,“去拿過來。”
夏蒹雖不知他為何要自己去拿,但還是聽他話過去,手指剛碰上女人手心里被攥熱的金元寶,便覺廟外冷風(fēng)一吹,從女人身上帶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香火味,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是剛燒完了紙錢,被涼風(fēng)一吹,那股子怪味便混著女人的脂粉香渡了過來。
土匪們早在柳若
藤與許致加入后沒多久便跑光了,女人帶著的包袱在一片混亂中被偷搶了好幾件,幾個下人模樣的人圍著清點,女人找回了孩子,看也不看裴觀燭與夏蒹一眼,便慌里慌張帶了孩子回去。
“給。”夏蒹把金元寶遞過去,裴觀燭伸出手,卻不是過來接,而是從衣襟里摸出自己那方棉帕,抵住口鼻皺眉“唔”了一聲。
“你怎么了?”他面色明顯不好看,像是反胃前兆,夏蒹見他不說話,忙扶他到角落里。
“唔嘔”他彎下腰,拽開遮面的面紗,將肚子里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
夏蒹忙去拿過木壺,手撫著裴觀燭的背。
正撫摸到第二下,少年冰涼的手橫過來抓住了她的手腕。
“別摸了,夏蒹,”他咳嗽,話語卻依舊溫慢,接過木壺漱了口,直白探過來的漆黑瞳仁兒盈了一層亮,“癢。”
“那,那我不摸了。”夏蒹飛快收回手,裴觀燭那聲癢卻像顆石頭砸進湖里,在她心底蕩出片片不可言說的漣漪。
“對了,這個給你。”她將手里早已焐熱的金元寶遞過去,卻被他推開。
“不要這個,沾的怪味,”裴觀燭起身,將手里的木壺擰好,“夏蒹若是想拿去便送你,不想要便扔到后頭貢臺上吧。”
“嗯”夏蒹拿著手里的金元寶,皺眉湊過去聞了聞,只能聞到金子特有的金錢味,但回憶方才,她還是問了,“晚明。”
“嗯?”
“你是聞到了這上面有香火的味道嗎?”夏蒹將手里的金元寶展給他看,“我剛才也聞到了,從那個女人身上。”
“那個女人,”夏蒹盯著他,牢牢不放,“晚明你認識嗎?”
視線相對。
燭火微晃,那群人開了廟里銹門出去,夏蒹才注意到不知不覺間,廟外天色已近凌晨,有從外面滲透而來的慘白天光映到少年面上,他彎起漆黑的眸子,一動不動的盯著她看了好久好久。
“夏蒹好聰明,”他盯著她道,“你這樣問我,其實是早就知道我認識了吧?”
“嗯,”夏蒹點頭,手中攥著的燭臺上有蠟淚往下滴落,本來裴觀燭方才見到那個孩童時給她的感覺就有些不對勁,他雖然平常也喜歡觀察別人,但從未那么牢牢盯著一個人看過。
當然,也有。
夏蒹一躲不躲回視著裴觀燭的目光,咽了下口水,她如今已經(jīng)再不想與裴觀燭虛與委蛇了,不說他時刻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遲早都會看出來,她想要在裴觀燭面前隱藏自己的不對勁也難如登天,更重要的是——
“我不想在你面前假裝了,也不想你對我有所隱瞞,”夏蒹頭一次對他說這種話,垂下腦袋心中揣揣,“就是吧你愿意告訴我就說,不愿意那我也不問,就當沒這事兒。”
“呵”頭頂上方,少年輕笑。
夏蒹抬臉,看著他彎起眉眼,不同于以往面具一般刻畫上去的笑臉,他像是心情很好。
“怎么會不愿意,”他道,“夏蒹想要我說什么,我都會告訴你,只不過——”
“那個女人,我也不大確定呢,夏蒹有沒有聽出來,她就連口音都是假裝的,學(xué)的真好笑。”
確實,夏蒹方才也注意到了,那個女人說話用的是十分生硬的方言,像是故意扭成那樣的。
“所以一切都是我的猜測,不過,不算我自大妄為,”他用棉帕擦了擦下巴,蒼白皮膚帶出一片殷紅,“我猜到的所有事情一般都會中呢,很古怪吧?”
“你猜到的是什么?”夏蒹懶得繼續(xù)和他聊天,那又會被他轉(zhuǎn)進去。
“嗯”他眼珠一轉(zhuǎn),側(cè)過頭看向大開的銹門。
“那個女人,是蘇家人,我們要過去的,京師蘇家人,”他面上染起笑,看著夏蒹瞪大的
眼睛,“很古怪吧?我也覺得,所以我才說是我的猜測,需要夏蒹好好記住這件事呢。”
“我會記住。”她回答的聲音很小,生怕自己控制不住音量被身后的柳若藤她們注意到,也沒問裴觀燭是怎么知道的,他習(xí)慣了觀察別人,不用想也知道定是那小女孩身上有什么東西繡了不明顯的蘇府標志,或者是帶了什么頭飾之類的被他給看見了。
一夜暴雨,第二日天色大晴。
四人一路前行,趕在中午前終于到達了京師。
天子腳下,熱鬧非凡,馬車擠在人群中央,離開空無一人的森林,夏蒹主動提出與裴觀燭坐進馬車。
“晚明,你需要進宮面見貴妃娘娘嗎?”
夏蒹心里一直揣著這事兒,一到京師地帶便忍不住問。
“貴妃娘娘?”裴觀燭卷了下手中簡策,面上蕩出莫名的笑,“不必,因為如今大概沒人知道我過來了京師。”
“這樣?”夏蒹微微抿唇,總覺得他笑容透著一種不太舒服的怪。
“是啊,想必他們?nèi)缃褚呀?jīng)忙到焦頭爛額了吧。”
視線自簡策上抬起,裴觀燭望向未關(guān)合的車牖,外頭是擁擠人群,京師地段繁華,同他幼時見過的并沒有什么區(qū)別。
只是當時他每次都被關(guān)在小轎里,吐個天昏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