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漆黑被濕布帕子一點一點擦下去, 露出內(nèi)里白皙的皮膚,裴觀燭微凝的目光漸漸松懈,與她對上視線。
“嗯。”
少年的聲音很輕, 聽不出喜怒,夏蒹不確定問,“裴公子這是同意了嗎?”
“你覺得我都讓你換衣服凈面了,還會特意再將你趕下去么?”
“你說的也是哎?”夏蒹微微瞪大了眼。
“呵, ”裴觀燭輕笑兩聲,“我自然是早知外面的安排了。”
原來早就知道了
夏蒹抿了抿唇, 也沒問他既然知道那為何不早說, 滿身僵硬等著他給自己擦完了臉才問, “裴公子餓了嗎?”
“你餓了?”
“嗯,有點。”夏蒹捂了捂空落落的肚子,她知道裴觀燭肯定不會餓, 問這句話單純就是自己想吃東西了。
“這個時間,還需要再等一會兒,”裴觀燭收起染了臟污的帕子擱到茶桌上,“你可有什么想吃的?”
“面湯,加個雞蛋的那種,可以有嗎?”夏蒹沖他笑笑。
“嗯”裴觀燭從茶桌上拿了個搖鈴, 手探出車簾沖對面的方向搖了搖。
沒一會兒,商隊帶著的‘小廚房’里便有小廚子搶先跑了過來。
“來了,公子今日想吃什么?”
裴觀燭自衣襟里掏出幾錠碎銀,“來一碗面湯,加個雞蛋。”
“還有還有,”夏蒹將那兩個生玉米遞給他,“讓他們給烤烤。”
裴觀燭眼神有點明顯的嫌棄, 但還是接了過來,“還有這兩個,烤一烤,做完直接給我送過來,順便喂一喂我的馬。”
“好嘞好嘞。”
外頭的小廚子連聲應(yīng)答,這些江湖人士都窮,畢竟哪有出來接活還在乎吃穿住行的?可這位裴公子就十分講究這些,為此還專門賄賂廚子,且每次都出手大方,商隊帶著的小廚子們都愛接這位裴公子的活,每次一聽見這輛馬車里傳出搖鈴聲,大家就會趕緊跑過去接。
緊趕慢趕做好了面湯,小廚子懷里捧著倆烤的熱騰騰的玉米,一手端著大碗站到馬車前喊了一聲。
“哎。”
從里頭傳出來的聲音不太一樣,一雙秀氣白皙的小手從馬車簾子里伸出來,小廚子一愣,視線只來得及捕捉到少女一小半側(cè)臉,手里的碗便被對方小心翼翼的端了進去。
車簾合上,又重新掀起,那位裴公子坐在另一邊,用精貴的帕子隔著接過兩根烤的熱騰騰的玉米,漆黑眸子在他面上定格兩秒,彎起一個怪異的弧,“多謝。”
“無無事。”
車簾重新合上,小廚子回想著方才那位裴公子看他的眼神,沒由來的原地打了個寒顫。
碗擱在小茶桌上,西紅柿湯面,上頭除了飛的荷包蛋,還淋著點兒炸香的蔥油。
夏蒹吃了小半碗,又喝了兩口湯,最近天氣越來越熱,她吃的鼻尖有點冒汗,才拿過茶桌上的烤玉米將湯面碗挪過去,“我吃好了,裴公子你吃。”
“嗯。”裴觀燭拿起玉箸,慢條斯理去吃夏蒹剩下的湯面。
哪怕近兩日二人都是這樣吃飯,可夏蒹看到裴觀燭一點不嫌棄的吃自己剩下的東西,心里還是感覺說不上的古怪。
她這些日子一直與裴觀燭一起吃飯,可對方從不動筷子,夏蒹學(xué)著自己奶奶的樣子嘗試著給他喂飯,裴觀燭也從來不吃。
“那你到底想什么時候吃?”
“餓了就會吃。”
餓了就會吃,意思就是他只有餓到?jīng)]辦法了才會吃個幾口。
“裴公子就沒有喜歡吃的?”夏蒹頭都大了,生怕裴觀燭會這樣把自己活活餓死,“酸甜口的或者辣口的,就沒有自己的偏好嗎?”
“沒有,要說偏好”少年靜吶,眼睛看著她,“我想要吃你剩的飯呢。”
剩的飯??
夏蒹滿頭霧水吃一半剩一半,遞給裴觀燭,關(guān)鍵他還真把剩下的都給吃了。
之后一起吃了兩天飯,如今夏蒹已經(jīng)自動將裴觀燭當(dāng)成了個處理剩飯的機器,至于為什么喜好吃剩飯,夏蒹估計是殺人魔這人天生性格就比較古怪,吃剩飯大概也只是彰顯他獨特個性的一種。
兩人吃過飯,天色漸晚,夜里荒漠,風(fēng)沙如哭嚎刮過,溫度越來越低,夏蒹身上裹著條夏天蓋得薄被子縮在裴觀燭對面的座椅上,將整個身子都團了起來。
冷。
好冷。
夏蒹冰涼的腳趾蜷縮,昏昏睡睡,也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外已是四下靜謐,她凍得手指僵硬,思緒開始越來越清醒,只感覺涼風(fēng)無孔不入,身子都開始打起顫來。
將整個人縮成團的少女完全沒注意到對面少年不知何時睜開了假寐的眼。
她在發(fā)抖。
安靜的車廂內(nèi),不住從對面?zhèn)鱽砩倥例X輕微磕碰的吸氣聲。
“夏蒹。”
對面打著寒顫的少女一頓,愣愣看過來。
裴觀燭坐在一片漆黑里,看著對面被月光映照的她,少女發(fā)絲有些凌亂,杏眼睜得很大,不帶一絲睡意,像只弱小的貓兒,“裴公子”
“嗯,”裴觀燭話語停頓,像是想了兩三秒,“你要過來嗎?”
過來?
夏蒹眨了兩下眼,看著對面陷進漆黑里看不清臉的少年坐起身子,厚實的被子有小半垂落到了地上。
二人出行,確實只裴觀燭自己帶了一床厚被子。
夏蒹也沒想到荒漠夜里會這么冷,前兩個晚上跟外頭幾個大哥坐在一起烤火還感覺不出什么,難怪王大哥說今晚最好倆人一個被窩,這樣才能睡著暖和。
“可以嗎?”夏蒹問。
“嗯。”
裴觀燭起身往旁邊挪了挪,夏蒹往凍得僵硬的手里哈了哈氣,十分拘謹?shù)刈搅伺嵊^燭方才坐著的位置。
座椅冰涼,夏蒹打著寒顫,手正想往上拽一拽厚被子,身邊少年便靠她近了些。
衣袂交織,對方呼吸清淺,手攏著厚被子將她整個人抱到了懷里。
夏蒹渾身僵硬,打著細微的顫陷進少年染滿了檀香味的懷里。
“我這樣抱你,對不對?”頭頂上方,少年音色透著近乎玉質(zhì)的溫潤質(zhì)地,夏蒹很難用話語去形容自己當(dāng)下的感受,只是腦海里忽然想起白天時王大哥袒露胸毛的汗臭懷抱。
是不一樣的。
少年清瘦,側(cè)臉靠在他胸膛上時,會有一種現(xiàn)下她甚至貼緊了他心臟的不可思議之感。
“呵呵”耳畔傳來少年輕笑,夏蒹起眼,漆黑馬車內(nèi),少年垂下來的眉眼溫柔似水,“你會靠我靠的這樣近,真是令我驚訝。”
夏蒹:“”
這有什么可驚訝的,不是你先提議的嗎。
夏蒹垂下腦袋翻了個白眼,沒搭理他。
“你還沒回我方才的話,”裴觀燭指尖繞著少女的垂在身后的發(fā)絲,“我抱你的姿勢,是正確的嗎?”
“正確正確!”夏蒹瞪了他一眼,往裴觀燭冰涼的懷里又縮了縮。
“我之前就納悶,”夏蒹身子緊靠著他輕聲嘀咕,“裴公子身子怎的總是這樣冷的?”
“唔”裴觀燭環(huán)抱著她,捧過她放在膝蓋上的手。
少女指尖被他留下的傷痕已經(jīng)好了,放在他的手里,皮膚確實很暖和,讓他想起冬日時烤手會用到的爐火。
“不知道呢,”裴觀燭輕輕撫摸著少女的指尖開口,“我從未與人有過肢體接觸,只小的時候曾有過,可也記不得了,常人都會
像你這樣溫暖嗎?”
“反正你這個體溫有點不正常。”夏蒹說著話,有點擔(dān)心似的,從他懷里抬起臉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溫暖的手一觸及離,在即將放回去時被他的手接住。
“這是何意?”
“量體溫,看看你有沒有什么大病。”
“哦,”少年偏了下頭,方才被她掌心觸碰到的額頭有種說不上的感覺,“所以,有么?”
“好像沒有,又好像有。”夏蒹道,說完就靠著他哼笑了兩聲。
也是她力氣變大了,最近總感覺沒那么怕他了,偶爾還能調(diào)侃他兩句,真好。
“這樣”裴觀燭捧著她的手,只感覺自己毫無溫度的掌心也開始染上她的溫度。
意外的,不討厭。
她摸他的額頭,也不討厭。
“夏蒹,我覺得,我很喜歡你。”
夏蒹:?
一片黑暗里,夏蒹瞪大眼,心跳隨著少年這句話如雨點敲擊,咚咚咚響個不停。
耳畔,少年的音色就好像在給準備入睡的孩童講什么睡前故事一樣溫柔,融化進此時夜色里。
“很喜歡,很喜歡。”
他指尖一寸寸劃過夏蒹手指的每一個甲縫,串過夏蒹心里,激起一片酥麻癢意。
“所以夏蒹,你的傷口能不能快點好起來?”
少年的臉靠著她的頭頂,“我真的,好想快點把你做成燈籠啊,那樣你就能一直陪在我的身邊了。”
夏蒹:
“裴公子,我覺得我剛才的診斷好像有誤。”夏蒹抬起來,微笑道。
“你就是有點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