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異不停地翻看著那面“天慈母敕令”,平平無奇,木頭像是從路邊隨手撿拾而來的,邊角的打磨更是粗糙隨意,唯獨用來寫這道敕令的朱砂材料不簡單。
但宋秋韻不至于騙人,若真是天慈神母所遺留之物,來頭確實有些大。只是不知那“大能之效”是什么,據(jù)傳就連神女宮的宮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你嘴上說貴重,但心里只怕還嫌不夠吧?”宋秋韻打趣道。
蘇異一愣,干脆點頭道:“確實還差了點,為了你這事,我的犧牲可太大了。”
“差的那一點,你想怎么補(bǔ)上,我的蘇異弟弟?”宋秋韻優(yōu)雅地端著茶杯,翹起蘭花指,甚是嫵媚道。
解決了一大心病,她心情大好,調(diào)戲起人來尤勝從前。
一聲令骨頭發(fā)酥的“弟弟”令蘇異汗毛直豎,忙生硬地轉(zhuǎn)移話題道:“以你我的關(guān)系,就用不著補(bǔ)了。不過我倒是很好奇,你對神女宮做了什么樣的貢獻(xiàn),能得到這道敕令?”
“就憑我是神女宮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長老,這理由足夠么?”
蘇異慎重點頭道:“這倒也是,宋長老風(fēng)姿卓越,資質(zhì)是萬里挑一。宮主將這道敕令賜給你,乃是實至名歸。”
“行了行了,不用再拍馬屁了,趕緊退下吧。”宋秋韻笑罵道,終于饒過了蘇異。
蘇異欣然接下逐客令,告辭而去。
回到自己的房中,便見一個少女獨坐于黑暗之中,悄無聲息。
“我的芷鳶妹妹,你可算回來了。”
蘇異習(xí)慣性地學(xué)起了宋秋韻說話,卻是弄得芷鳶俏臉微紅,說道:“芷鳶讓哥哥擔(dān)心了。”
這幾日芷鳶親自監(jiān)視那對母子,不在蘇異身邊,讓他很是不習(xí)慣。真如他自己所說的那般,少了一雙“眼睛”,便少了幾分安全感,甚至晚上睡覺都不如以前安穩(wěn)了。
“好在任務(wù)順利完成,哥哥可以放心了。那邊…”
芷鳶正待匯報工作情況,卻聽蘇異說道:“別著急,喝杯水再說?!?br/>
接過蘇異遞來的茶杯,上面仿佛尚留有他掌心的溫?zé)?,芷鳶雙手捧杯,輕輕抿了一小口,沒舍得放下,便開口繼續(xù)說道:“那邊沒有出現(xiàn)什么狀況,母子兩人安全離去,那幾個男人也沒有再跟著她們。不過很奇怪,兩人離去的方向,像是在往回走。”
“怎么個往回走法?”蘇異奇道。
“她們兩人本是坐船順著天河而下,若是因為落水一事而下船改走陸路,也應(yīng)該是往天河下游的方向走才對。但她們走的,卻是相反的方向?!?br/>
“那幾個男人和她們有過接觸嗎?”蘇異問道。
“有,不過他們好像不是哥哥你們猜測的那般心懷歹意,反而對母子兩人多有關(guān)心,甚至說的都是一些好話。”芷鳶滿臉天真道。
蘇異立馬便猜到了問題所在。芷鳶分不清“好話”與“歹話”,若是別人有心粉飾說辭,她定聽不出什么好歹來,能將壞人當(dāng)好人。
好在斥候的能力特殊,能把雙方的對話一字不差地復(fù)述出來。
“他們說了些什么,你說給我聽聽?!?br/>
芷鳶不假思索道:“那男人說,王夫人,這一路上辛苦了。那婦人就是王夫人,回答說,不辛苦,敢問幾位好漢是?王夫人這時有些緊張,而且很警惕。那男人說,夫人您不用管我們是誰,我們跟來只是想提醒您一句,前路不好走,還請多加小心。王夫人說,多謝好漢提醒,但就算路再難走又如何?妾身還不是只能一路走到底。她說這話時,表情是無奈的。”
芷鳶甚至將動作神情都學(xué)了下來,惟妙惟肖。漢子與婦人的表情呈現(xiàn)在她臉上,甚是古怪,但又很是可愛。
見蘇異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樣,芷鳶不解道:“哥哥在笑什么?是芷鳶說錯什么話了嗎?”
“沒有沒有,你繼續(xù)說?!碧K異擺手道。
“那男人回答說,”芷鳶越發(fā)入戲,開始學(xué)著男人粗獷的聲音,繼續(xù)說道,“王夫人未必只有一條路可走。王夫人問,還有什么路?男人說,前路不通,不是還有后路嗎?王夫人又問,如果妾身非要選前路呢?男人便回答,那夫人的公子很可能會有生命危險。王夫人想了很久才說,那妾身知道該走那條路了,多謝好漢。她說完還對男人行了個禮。男人最后說,我們有此一舉,也是為了王夫人好,再往前走,結(jié)局未必會如你想象的那般美好。之后王夫人便沒有再說話,那幾個男人也告辭離去了?!?br/>
蘇異聽罷,終于忍不住哈哈大笑。實在是芷鳶那副一本正經(jīng)卻又不自知的樣子太過滑稽。
芷鳶不明所以,但見蘇異笑得開心,她便也高興,發(fā)自內(nèi)心地微笑起來。
笑聲停下,蘇異嘆道:“芷鳶呀,你還是得多留個心眼,不能被表象所迷惑?!?br/>
他知道王夫人和那男人打機(jī)鋒般的交談,話里藏話,芷鳶定是全聽取了表面上的意思。
“難道哥哥是說,那男人不是好人?”
“是不是好人還不知道,但是他們所說的話并沒有你想象的那么簡單。把真正想說的話藏起來,雙方全靠猜,這種非常不直白的交流方式,就是那些玩弄心術(shù)詭計多端之人最喜歡的?!?br/>
芷鳶卻是坦然道:“有哥哥在,芷鳶只需將這些難懂的話復(fù)述出來就好啦?!?br/>
蘇異微微一愣,無奈笑道:“那倒也是?!?br/>
話畢,他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那男子看似在勸說王夫人走回頭路,但話里十分明顯帶著脅迫之意。船上的孩子落水的意外,就算不是他們所為,定也與他們有著一定的關(guān)聯(lián)。如果王夫人要堅持走下去,她的公子說不得會在路上遭遇各種類似的危局,會不會喪命不知道,但最終肯定會逼得她喪失前行的勇氣。
現(xiàn)在王夫人決定往回走,母子無恙,也算是能給殷楚楚一個交代了,省得她老是說自己沒有俠義之心,蘇異心道。
而那位程大人,賈師爺只透露了他與王家那位公子落水一事有關(guān),卻沒說到底是怎么個有關(guān)法。
假設(shè)是程常卿想下黑手,而另一方人馬從中作梗,前去勸說王夫人回避危險。那這個程常卿多半是個狗官無疑,此事便就此打住,自己再不會摻和半分。
但如果有另一種假設(shè),那幾位男子是程常卿派遣前去勸說王夫人的,那這舉動便有些耐人尋味了。說不定前路確有什么兇險在等著王夫人,設(shè)計孩子落水,只是為了阻擋王夫人的去路。而照那幾個男子的態(tài)度來看,神通廣大的程大人能從天河里將落水的王公子保下來也未必。雖然這樣的方式蘇異無法認(rèn)同,但不得不承認(rèn)程常卿此舉并非出于歹心。
若他不是一個狗官,那“三府巡察御史”的這個大權(quán),倒是可以利用一下子。
蘇異開始在心中謀劃起來。
翌日,眾人隨宋恣瀟前去赴約。
去的地方竟是笤縣小城里一個破舊的食肆,破得連椅子都沒有一張是能四腳站穩(wěn)的。舊得連招牌被大風(fēng)刮落都沒有再掛起來,只因上面的漆字已掉光,確實沒必要再掛起,斜靠在墻上了事。唯一的好處便是這里離城門足夠近,在此處落腳的人,多是貪方便不愿跑遠(yuǎn)的。
蘇異實在想不通林煥之一伙人為何會經(jīng)常光顧這樣的地方。
“這就是你們的‘老地方’?”他問道。
“你別會錯意了,‘老地方’只是我們的暗語。我們?nèi)藬?shù)眾多,實力又參差不齊,每一次行動總免不了有掉隊的,或是臨陣怯場退縮的。大家時常會走散,所以后來我們便約定好了,將距離目的地最近的一個食肆定做集合地。若是有弟兄掉隊,便會在集合地等待。久而久之,這就成了我們約定的‘老地方’。有時為了躲避追殺,分頭逃命時,大家也都知道要到老地方等。”
“還挺有意思的?!?br/>
宋恣瀟斜眼看了一下蘇異,說道:“是嗎?我還以為你會說幼稚無聊。”
“幼稚的東西也可以很有意思?!碧K異說道,但見宋恣瀟小嘴微扁,又補(bǔ)充道:“但你這個是真有意思。”
宋恣瀟這才釋懷。
其實蘇異也隱隱有些羨慕這種呼朋喚友,群來群去的生活。能與一幫志同道合之人共事,有事刀槍棍棒,無事把酒言歡,倒也快哉。
沒過多久,便見林煥之從一小巷中走出,朝幾人走來,顯然是一直在暗中觀察著。
見到宋恣瀟,林煥之本是歡快,但見她身旁還跟著蘇異幾人時,臉色頓時變得不自然起來。
“上次走得匆忙,還未請教過幾位大名。恣瀟,不如你來介紹一下?”林煥之與眾人拱手打過招呼,說道。
蘇異自然明白他無非就是想知道宋恣瀟和這邊幾人的關(guān)系,便道:“不必介紹了,我可以告訴你,宋恣瀟不會再留在滄州,此間事一了,她便會跟我們回家?!?br/>
林煥之臉色一僵,欲言又止,思忖良久,才又說道:“幾位不知可不可以借一步說話?恣瀟你先回避一下。”
宋恣瀟皺眉不快道:“有什么事是要避開我談的?”
“瀟瀟?!碧K異喊一聲,宋恣瀟便不情愿地走遠(yuǎn)了些,賭氣般地背過身去。
林煥之還是第一次見宋恣瀟如此聽話,心中微怒嫉妒,但明白她一個崇拜強(qiáng)者的人,便也勸解自己大度一些,眼前此人的實力確實是超乎想象的強(qiáng)大。
蘇異坐了下來,四個腳長短不一的凳子搖晃著,發(fā)出咯噔的聲音。
“林公子,可以說了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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