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告訴他了?”我坐在窗邊,繡手上一個湖水色荷包。
“我只跟他明確了我的身份,但是沒有說你是誰。畢竟,這不是一般人能夠接受的,并且,少一個人知道就少一份危險。”
羲赫將我們這幾日采買的東西打成包裹,明日一早我們便要回去黃家村。
“我只按照之前跟鴻翔說好的那樣跟他說,我因為朝中一些事,只得離京,這是太后默許的。我想他可能自己給了自己一個解釋。畢竟之前有傳說,說我擁兵自重,你是知道的。”
我點點頭,想來劉公子應該是認為,羲赫是被皇帝暗中貶黜出宮了吧。
“估計鴻翔給了他警示,這是朝廷的機密,他自然不會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冒險。同時,我在民間,是皇帝默許的,他也不會去官府告發之類的。”羲赫將手中一個包裹扎好:“希望一切都能平靜下來。”
我望望窗外的月色,點了點頭。
“這是繡給二哥的。”我低頭,手上飛針走線:“希望明日能夠交到他手上,也算是我的一點心意了。”
羲赫湊過來:“是如意吉祥團紋?”
我點點頭:“希望凌家,能夠如意吉祥。不會因為我的莽撞而受到任何牽連。也希望二哥,不要因為知道的那些事,有任何的逾矩的行為。”
羲赫的神色稍稍沉重起來,但是卻未發一言,只是將燭臺拉近我。
“你放心,畢竟鴻翔在外征戰多年,要是連這點心事都壓不下去,就枉做大將|軍這么多年了。戰場之上,沉著冷靜應對一切,是一個將領必備的資質。”
我淺淺一笑:“我知道,只是,卻還是會有擔憂啊。”
“不要去想了,薇兒。我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平安幸福,便是他們最愿意看到的了。”
“嗯,羲赫,我們會幸福的。對嗎?”
羲赫攬過我的肩膀,含了一絲笑意,在我耳邊低語:“你說呢?”
次日清晨我們便回了黃家村,本以為劉公子因為知道了羲赫的身份不會再來,畢竟沒有誰愿意惹禍上身。可是出乎意料的是,除夕的前一天,他卻是帶了許多年貨到了黃家村我們所住的“如意居”。
我自然不便露面,只是上了茶便出去了。羲赫與他在房中談了約摸一個時辰,他才告辭離開。
“劉公子怎么來了?”我將晚飯端上桌,問坐在一旁擦拭一把寶劍的羲赫。
“他帶了些東西來,只說這是送給他的好友謝羽桓的。”羲赫抬頭朝我一笑道。
我看著一邊水曲柳八仙桌上的幾匹上好的錦緞,桌下柳條筐里臘肉、雞蛋、一些冬日難得見到的新鮮蔬菜,另外還有篾條編織而成的簍子里那幾只活雞,以及五六尾鮮魚,揉了揉眉心笑道:“可知他是何意?”
“我想,他是來示好的。”羲赫將手中寶劍遞給我:“這也是他拿來的。這是我曾經用過的一把劍,不過后來隨性賞給了下面的一個副官。我想,那個人應該就是吳大人的妻弟了。”
我看那寶劍發出泠泠寒光,“他還說什么了?”
“他說,他認識,并且想與之成為知己好友的,只有黃家村的謝羽桓,至于其他人,他并不認識,沒見過,也高攀不上。他問我,不知道黃家村的謝羽桓,是否愿意將他這樣一個官衙中的師爺視作友人。”羲赫回答道。
我淺淺一笑,從青花湯碗中盛出一碗小米粥來晾著,輕聲道:“想必,黃家村的謝羽桓愿意,不是嗎?”
羲赫將寶劍收回劍鞘之中,端起小米粥輕輕吹了吹,笑道:“多一個朋友總是好的。必要時,也許能有幫助。”
羲赫說著將小米粥遞到我手邊:“已經不燙了,喝吧。”
我推給他:“你先喝,我去把菜端來。”
羲赫這才喝了一口,驚訝地看著我道:“這粥里加了姜絲?”
我在門口停住,回身盈盈一笑:“今早你在后院劈柴,那里是風口,我見你進屋后聲音略有些沙啞,想來是染了些風寒,就加了些姜進去的。”
“午飯的菜里姜也比平日多。”羲赫想了想,眼中流淌過一抹笑意。
我沒再說什么,而是將下飯的一碟醬瓜和一碟肉干拿了出來。陪羲赫用完晚飯,將劉公子拿來的東西一一收拾好。尤其是那些活雞和鮮魚,一定得找個好地方保存。
就這樣忙活完,已經月上中天。羲赫在書房里,我煮了巖茶端進去,見他正在那幅《九九消寒圖》上添著顏色。我便將茶放在他手邊,拿起一旁竹笸里的衣服縫起來。
其時月色透過窗上的雕花投在青磚地上,是喜鵲登枝、白鹿銜花,都是吉祥的圖案。窗下桌上幾盞黃銅燭臺上根根紅燭發出明亮卻不失柔和的光芒,照得一室旖旎。我不時抬頭看一眼書桌前潑墨的羲赫,再低頭為手上的彈花暗紋棉袍收著針腳,之后還要在領口處繡上清雅的松枝紋,方才襯出他“凌風知勁節,負雪見貞心”的氣節。
“薇兒,明日便是除夕了。”羲赫沒有停下手中的筆,隨口道。
“嗯,黃嬸說了,讓我們過去一起過除夕。她說我們住在這里,周圍沒有什么人家,會冷清。”我在領口處密密繡上松針紋樣,淡淡道:“我想,民間的除夕夜一定與從前家中不同,便答應了。”想了想又解釋道:“我看到黃大哥買了煙花爆竹,到時一定漂亮又熱鬧,便答應了。”
羲赫對我一笑,那笑容如同月光一般溫柔,“你喜歡便好。不過民間的除夕,確實與京中不同。雖然不若京中達官皇室那般隆重奢華,但是卻有著十足的年味兒。”
我點點頭:“不過從今以后,我們便可以每年好好體味了。”
羲赫將手中筆擱下,吹了吹書桌上的宣紙,然后才舉起給我看。
“薇兒你看,我畫得可像?”他的語氣中充滿了狡黠。
我抬頭看去,只見是一副佳人倚梅圖。不過,不同于常見的宮裝或者盛裝麗人倚靠著開滿繁花的梅樹。
羲赫手上這幅畫中的女子,只是一身簡單的民間家常打扮。一身直裰的襦裙上披一件雙襟,頭發是民間最常見的半翻髻,只在鬢邊插一朵杜鵑。梅樹上只有零星幾朵綻放的梅花,但是花苞卻是密密的滿枝杈。那女子手攀著一朵半開的花朵,似在輕輕嗅那花香,但眉目間的淡然,卻似乎是在思索著什么。
這女子的面目雖然只用寥寥幾筆勾勒,但是卻十分傳神,而且,我一眼便看出,這畫上的女子,是我。
“好端端,畫我做什么?”我放下手中的針線走上去,細細看著,淺淺笑道:“你可是把我畫美了。”
羲赫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手中的畫,失笑道:“這畫上的女子,又如何及你的萬分之一呢?”
我搖搖頭:“這女子看起來心靜如水,如今的我,卻還做不到。只這一點,她就比我美。”
羲赫一愣:“薇兒,難道你還在為凌相的死耿耿于懷?”
我微微閉眼:“之前與二哥的談話,還有你所說的,讓我覺得,也許當初是我太意氣用事了。”說完不等羲赫說話又道:“不過,我現在并不后悔,我已經離開,是要慢慢忘記了。”說著指著畫道:“希望我能盡早完全的忘卻吧。”
羲赫輕輕將我拉入懷中,拍著我的背道:“忘記那些,過我們想要的生活。”
我在他懷中,感到從未有過的舒心與安定。
次日的除夕是在黃嬸家度過的,碧蓮與張大哥也來了。我將之前許老板給的那件桃紅色上裳送給了碧蓮,上面也繡好了折枝的桃花。碧蓮拿到后十分欣喜,畢竟她沒有想到,我會將之前隨口所說的去認真履行。
夜晚,璀璨的煙花綻放在天幕中,耳邊還有“噼里啪啦”的爆竹聲響,村中男女老幼快樂的歡呼聲。我與羲赫并肩站在黃嬸的院子中,看煙花在彼此眼中的倒映,還有小小的一個人影,卻深深印刻在心中。
又是新的一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