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鈺會為他人的痛苦而痛苦,為他人的難過而難過。
    但是大多數時候，他都對這種苦難無能為力，無法給出幫助。
    后來，顧鈺覺得只要他不聽不看不理不睬,那些痛苦與掙扎就不會影響到他。
    閉上眼睛,捂上耳朵,縮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去想為什么,也不去想憑什么。
    甚至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后，曾經有一段時間,顧鈺刻意將自己的社交范圍縮小到只有家人，他控制自己少去與家人之外的人產生聯系。
    只要不是熟悉的、親近的人在遭受苦難，或許心理負擔就會少一些。
    可這并不對。
    他無法徹底地讓自己從那些苦難上移開視線,就如同他當初無法拒絕顧夫人的擁抱。
    所以顧鈺也無法拒絕那些對他好的人,甚至不必要太多，只要表露出一點點好就足夠了,少到只需要一個微笑，就能夠讓顧鈺無法說出拒絕的話。
    他可以拒絕苦難，可以拒絕仇恨，可以拒絕所有讓自己情緒低落的事物，但是他無法拒絕愛。
    所以顧鈺就只能一直忍受這種痛苦，而且他的痛苦還要再更深一層。
    除了對他人命運的悲憫與共情，顧鈺還痛苦于自己的無能為力。
    就如同現在一樣。
    周圍的s級陷入混戰，下手絲毫不留情,令人毫不懷疑,如果有機會置對方于死地的話,他們會半秒都不帶猶豫地抓住這個機會,甚至都不會想到在賽場下也算是相識的人。
    殘酷，兇狠，血腥，互相撕咬，任自己被本能支配。
    他們通過這些行為發泄心中的煩躁與各種暗自涌動的情緒。
    這也是觀眾們想看到的東西。
    s級們的本性就是如此，社會上的大部分聲音都在這么說。
    可這些是不對的，顧鈺想，沒有人生下來就是為了傷害別人的。
    顧鈺倚靠在春曉精心編織的藤蔓上，從第一軍校精神力網共享的畫面之中抽身。
    春曉安安靜靜地坐在顧鈺身邊，發絲化作綠色的藤蔓，細細密密地鋪陳開來，在外圍的藤蔓都是帶著尖刺的類型，但顧鈺身邊的藤蔓格外柔軟，不僅連一點小刺都沒有，還顫顫巍巍地綻開了幾朵小小的花。
    見顧鈺睜開眼睛，春曉沖著他露出一個笑，乖巧又羞澀，與此同時，在顧鈺手邊的一根嫩綠色的藤蔓小心翼翼地蹭了蹭他的手背，在顧鈺手腕上繞了幾圈，而后又將一朵煙霞色的花連帶著枝葉送到了他面前。
    顧鈺彎腰，拍了拍她的頭，“謝謝。”
    春曉溫順地就著他的手蹭了蹭，眼睛都瞇起來了，頗有些享受的意味。
    吳九辨通過拘束器傳來的畫面看見這一幕，感慨道，“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春曉這么快就接受一個人，她的性格可是出了名的膽小內向。”
    他饒有興趣地跟顧鈺對話，“這個孩子很喜歡你，當初你跟她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表現出來了。”
    記這也是為什么吳九辨會堅持要顧鈺入隊的原因。
    s級的恢復能力能力很強，對于醫療兵的需求通常都是在比賽結束后，比起這種可有可無的治療，隊伍里s級的性格是否穩定更加重要。
    春曉雖然性格內向，但是她在隊伍里也算不上穩定，相反的是，各種風吹草動的事情讓她開始恐慌，而且不知是不是感知力太高的緣故，春曉的情緒很容易被周圍的人帶動起來。
    哪怕身邊的人將情緒掩飾得很好，她也會察覺到。
    所以她很少被派上團體賽。
    吳九辨道，“但是在你身邊，她一次害怕也沒有表現出來，這說明她非常信賴你。”
    顧鈺低下頭，看著春曉，非常鄭重地再一次道謝，“謝謝。”
    【第一軍校的這個s級有人關注過嗎？之前看官網的照片有點陰郁的樣子，性格倒是真的很膽小。】
    【我們家的小透明春曉終于要被注意到了嗎？嗚嗚嗚太感動了，我是從她在養育中心的時候就開始關注的，她確實很膽小，只是是那種被嚇到會一邊掉眼淚一邊用藤蔓瘋狂絞殺對手的膽小。
    而且春曉算是隊伍里最不穩定的那個，對他人的情緒極度敏感，動不動就會被嚇到在一個地方扎根，并且會無差別地將周圍的人捆起來。ps：她也很少開花，根據我的記錄，春曉開花的次數屈指可數。】
    【另外補充一句，春曉熟悉一個人通常要花半年時間，能第一次見面就跟她講話的人親和力得高到什么地步啊……這個校醫，有點厲害。】
    在聽到吳九辨的話之后，春曉磕磕絆絆地解釋，“顧、顧鈺的氣息讓人非、非常安心。”
    作為本體是植物的春曉來說，她具有比其他種類的s級更為敏銳的感知，本能讓她忍不住待在顧鈺身邊，哪怕僅僅是待在他身邊，春曉都能感知到從內心深處的安靜平和。
    那些無處不在的恐慌與焦慮被一一驅散，迎來了久違的寧靜。
    在說出第一句之后，春曉接下來的話就通順了一些。
    她努力形容自己的感受，“就像是媽媽一樣，也像是陽光跟露水。”
    春曉握緊了雙手，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此時的她沒有了以往的陰郁感，反而很是軟萌，“我才應該說謝謝。”
    謝謝顧鈺允許她跟在身邊，也謝謝顧鈺對她展現出來的包容。
    顧鈺彎了彎眉眼，欣然接受了這個軟乎乎的道謝。
    春曉也學著他一樣彎起了眉眼。
    【我記得當初我是因為春曉絞殺藤的外號，加上她長得可愛，但是氣質陰沉又冷酷。反差感非常大才一直關注她的……現在的感覺就是畫風忽然變成了幼兒頻道，從軍校轉學到了春日花花班級。】
    【但是我覺得春日花花班級更好一點嗚嗚嗚，不知道為什么看著看著忽然就想流淚了。】
    顧鈺握著春曉送給自己的那支花，抬頭看向不遠處那些s級的戰場。
    廝殺仍在記繼續，誰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最終存活下來的那個。
    ……
    第一軍校已經與第三軍校碰面了。
    嚴策跟茜茜兩人對視一眼，毫不猶豫地就開始了攻擊。
    交手了一會兒之后，嚴策敏銳地發現第三軍校的攻擊性出奇地高昂，一掃參加之前幾屆聯賽時的懶怠與不在意，整支隊伍的情緒都被為首的茜茜調動了起來。
    空氣之中能夠嗅出來他們的急躁與不耐煩，出手也一反常態地又兇又狠，顯得格外暴躁。
    第一軍校的戰斗風格也以謹慎為主，并不大開大合，加上第三軍校在人數上占據優勢，進攻又迅猛，所以看上去倒是在一開始占了上風。
    觀眾也是一臉懵，【這屆聯賽真是讓我開了眼了，第三軍校竟然這么兇的么……】
    【第一軍校的實力不應該這樣啊。】
    只有真正在戰斗的第三軍校的s級才知道他們自己的難處。
    第一軍校就像個滑不溜手的泥鰍，主要以閃避跟試探為主，在第三軍校往后退的時候又黏上去，進退有序，無法徹底擊敗的同時也無法迅速脫身。
    茜茜煩躁地停下進攻，難得在比賽過程之中出聲挑釁，“要么打，要么滾。”
    她思緒紛飛，在心里暗自掂量第一軍區跟第二軍區達成合作的概率，思考這一次襲擊是第一軍校自發的，還是替第二軍校獲得勝利掃清障礙。
    嚴策并未被茜茜的挑釁激怒，第三軍校的行動軌跡反常讓他稍稍提起了些警惕。
    他沒有輕舉妄動，命令成員牽制住第三軍校之后向吳九辨報告了這件事情。
    吳九辨摩挲著下巴，思考著，“第三軍校應該是去援助帝國軍校的，他們跟第二軍校沒多少交情。”
    這是顯而易見的。
    綜合考慮來看，從軍區到軍校，雖然態度并不完全統一，但是從政治層面上來看，第三軍區跟第四軍區目前完完全全處于蜜月期，上層之間的交流互動頻繁到可以用如膠似漆來形容。
    四個軍區，目前只有第三軍區跟第四軍區將合作的意圖都掛在了明面上，這兩個軍區觀念相近，而第一軍區則是一直對外秉持著中立的原則。
    只是對內，還是稍稍偏向第三跟第四軍區的，這不僅是因為第四軍區的首席指揮官是出身自第一軍校的顧景云，更因為第二軍區的理念與第一軍區是完全相悖的。
    而軍區與軍校的態度基本是一致的。
    如果在帝國軍校與第二軍校之間有什么沖突發生，即使第一軍校不會表明態度，但是也絕對不會幫助第二軍校。
    只是賽場上瞬息萬變，帝國軍校的上層也沒想到場上會發展到四個軍校都在1v1的混亂情形，這種情況其實是很危險的，在這種類似氛圍的感染下一直發展下去，最壞的結果就是連鎖式的崩潰，
    而且與此同時，利未安森與阿斯莫德之間的戰斗也陷入了膠著的狀態，勝負不明朗。
    在觀察到賽場上形勢有一點不對之后，一直在監控室的人員立刻往上匯報了。
    記
    原本在進行的上層會議立即被中止。
    顧景云原本支著下頜，在聽會議席上的人報告，收到消息之后，用指節敲了三下桌面，節奏不緊不慢的，會議室內的聲音立刻戛然而止。
    他站起身，身后的斗篷輕柔地拂過桌面，同時下達了命令，“會議暫時中止。”
    顧景云稍稍俯身，克制地行了一個禮，道了一聲“抱歉。”后朝著監控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