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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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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矜和姜希靚一直待在車里,  盯著外邊。
    直到駱桐和那個男人重新坐回車中,不多久,黑色的奧迪便快速駛離停車場。
    “鄔淮清他小姨?我想起來了,  他小姨不就是那個很有名的舞蹈演員,  駱桐嗎?”
    “嗯?!弊q纥c點頭。
    姜希靚回憶起來,  怪不得她剛剛覺得面熟。
    只是之前在電視上見到的時候,  駱桐都在化著濃妝跳舞,  到了現實中,  變成淡妝,  反而不好辨認。
    “她現在還跳舞嗎?這兩年不怎么見了?!苯ln隨口問道,  問完,覺出不對勁,笑起來,“看來你是真緊張呀,見到他小姨反應都這么大?”
    祝矜沖她搖搖頭,  說:“不是因為緊張,  他家庭情況有些復雜?!?br/>     姜希靚不知道鄔淮清家里的事兒。
    或者說,連祝矜和鄔淮清從小一起長大的那群朋友,  知道鄔淮清家里事兒的人,也是少數。
    畢竟這屬于極其私密的事情,  還是丑聞。
    姜希靚聽她這么說,  便覺出這事兒肯定不是明面上那么簡單。
    她也不是愛究人隱私的人,  于是沒再多言。
    只是,  她忽然想到,“那暑假那會兒,  不是有個姑娘叫駱洛嗎?和鄔淮清當時看起來還挺熟,  和他小姨有關系沒?”
    祝矜咬了咬唇,  沒接話,但那表情已經表明了一切。
    “真的?”姜希靚大吃一驚。
    她本是隨口一問,卻沒想到問了個正著。
    不同于明星時常出現在大眾視野中,舞蹈演員距離多數人都是一個很遙遠的群體。
    她們中,只有極個別的佼佼者,才被普通人熟知。
    而駱桐在職業生涯的鼎盛時期,便屬于其中之一。
    有關她的八卦也很多,據說她曾經因為覺得生育影響體型,而與某癡心追求的富商分手。
    那富商原本打算要她婚后退隱,后來見她態度強硬,降低要求,只要生個孩子就好,不論男女,婚后可以繼續跳舞。
    到最后,見她堅決要分手,這富商悖著家中的意思,連孩子都不要了,就是要和她在一起。
    可據說駱桐毫不留情地拒絕了他,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舞蹈事業中。
    這個八卦雖然受到很多人的質疑,但也一直被傳為佳話。
    姜希靚之前便知道駱桐是鄔淮清的小姨,她深知駱和鄔這兩個姓氏背后的含義。
    因而,比起普通吃瓜的網友,她更清楚駱桐的背景有多強大。
    也正因此,在姜希靚以前的心中,駱桐這位名頭響當當的舞蹈家,簡直是普通女性的人生理想。
    出身好,但不陷于紅塵中,因為鐘情于舞蹈事業,說不結婚就不結婚,說不生子就不生子。
    多酷。
    現在乍然得知這位舞蹈家有那么大一個女兒,姜希靚有種夢想幻滅的感覺,同時,心中的驚訝簡直要溢出來。
    “她當年國民度那么高,媒體竟然沒扒出來?”
    祝矜望著角落里那個已經空了的車位,心想不一定是沒扒出來,可能消息被人壓著,不敢放出來。
    “走吧,去商場轉一圈?!彼蒙习_門下車。
    下車后,祝矜還是覺得哪里不對勁,可又說不出來。
    今天是工作日,商場里人不多,兩人溜達著,偶爾試一試衣服,買一些。
    最后在一家巧克力店前駐足,挑選了很多巧克力。
    今年圣誕節的時候,綠游塔推出了限定款的酒心巧克力。茅臺、軒尼詩、山崎、獺祭四個口味,一盒中包攬了四個口味。
    姜希靚在售賣之前,先給朋友們一人送了一盒,味道著實驚艷,獲得一致好評。
    后來這款巧克力,還在網上火了一把,淘寶多了很多仿款。
    祝矜看著時間,趕在晚高峰之前,和姜希靚往回走。
    她直接讓希靚送她去了鄔淮清的公司樓下,然后和鄔淮清一起去鄔家。
    司機在前邊開著車,平穩地穿梭在下班的人潮中。
    窗外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聯結的燈火化成細碎的光亮,祝矜拆開一顆松仁巧克力,喂到鄔淮清嘴邊。
    他眉頭下意識皺了皺,不想吃巧克力。
    “松仁的?!弊q嬲f道。
    聽到這話,鄔淮清才張開嘴,咬住那顆指腹大小的巧克力,還順帶咬了一下她的指尖,痞笑著。
    這人也是奇怪,不愛吃松仁,不愛吃巧克力,但偏愛吃松仁巧克力。
    祝矜也嘗了一顆,平平無奇,實在是不知道比起一般的巧克力,有什么出眾之處。
    “好吃嗎?”她問。
    “好吃?!彼雌鸫浇?,問,“不緊張了?”
    “我什么時候緊張過?”祝矜前一句話剛這樣說著,撓了撓他的掌心,后一句便問,“你一會兒會幫我的吧?”
    邊說,她還邊眨眨眼睛。
    鄔淮清輕笑一聲,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說的跟有人要吃了你似的。”
    別說,祝矜感覺還真像前邊有頭老虎在伺機等待著。
    她小命不保。
    結果那頓飯,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一進門,鄔深已經先他們一步到家了。
    他對她很和氣,一見面便笑著說:“好久沒見濃濃了,這已經長成大姑娘了?!?br/>     祝矜也笑著喊鄔叔叔好,心中卻想起鄔深背地里做的那些事情,不自覺膈應。
    她已經無法像當年一樣,坦然地喊“鄔叔叔”。
    鄔深對鄔淮清也很和氣,起碼當著祝矜的面是這樣的。
    駱梧披著條白色的披肩,從里邊走了出來,面上沒什么反應,淡淡地掃了他們三個人一眼,然后說道:“吃飯吧?!?br/>     明明只有四個人,卻做了滿滿一長桌的飯菜。
    桌上四人各懷鬼胎,鄔深偶爾會問祝矜一些家常的問題,使氣氛不那么僵硬,駱梧則連敷衍都懶得敷衍。
    祝矜因為一直笑著,笑容都要僵掉。
    忽然,鄔淮清盛了碗粥,遞到她手邊:“美齡粥,你喜歡的。”
    他慢條斯理地說著,手掌在她腿上輕輕拍了一下。
    論起來,四個人當中,要屬鄔淮清的表現最自然。
    給祝矜盛完之后,他又給駱梧和鄔深,一人盛了一碗臘八粥。
    四個人沉默地喝著粥。
    直至粥喝完,這頓飯才終于畫上了一個句號。
    臨走的時候,鄔深對祝矜說:“以后和淮清,?;丶襾沓燥??!?br/>     他話音剛落,祝矜的余光注意到鄔淮清和駱梧兩人臉上,同時閃現出一抹嘲諷。
    那是一抹很輕很淡的嘲諷,意味不言而明。
    “我們先走了?!编w淮清不待祝矜說話,便攬上她的肩,對鄔深沒什么情緒地說。
    鄔深又說了什么,祝矜沒聽清。
    鄔淮清也沒聽清,但也沒有細究的欲望,他轉身打開門,帶著祝矜離開。
    離開了這個被稱作“家”的地方。
    隆冬時節,小區里的草坪枯黃一片,有些暴露在夜幕下,有些被冷舊的雪覆蓋著。
    有小孩兒踩在草坪上,拿著顏色花花綠綠的塑料玩具玩雪,他們的家長站在一旁閑聊。
    祝矜和鄔淮清從他們身邊經過,向停車的地方走去。
    她的手被他緊牽著,鄔淮清的掌心很暖。
    不知是不是路燈不夠亮的緣故,那一刻,祝矜有點難過。
    她不喜歡鄔淮清的家庭氛圍。
    這是她最直觀、最突出的感受。
    或許,沒有哪一個人喜歡這樣的家庭氛圍。
    祝矜不自覺想起那些鄔淮清一個人的日子,那些漫長的、只有他一個人的日子。
    他曾經潦草幾語和她講述的童年時光,駱桐甚至是對他最親近的一個人。
    “鄔淮清?!彼_口。
    “嗯?!?br/>     “今晚沒有星星誒?!币鼓皇悄欠N灰藍色的,像布一樣,帶著朦朧朧的霧氣。
    更確切地講,不是霧,是霾。
    “這破地方哪里能看得到星星,想看星星改天帶你去山里。”他笑道。
    祝矜輕哼一聲,說:“你這回答零分。”
    “嗯?”鄔淮清不解。
    “你應該說,哪里沒有星星?最明亮耀眼的星星就在你身邊。”祝矜笑意盈盈地說著。
    鄔淮清忽然頓住腳步,看著她,轉而輕笑了起來。
    “你不是星星,是月亮,最獨一無二的?!彼麥芈曊f著,聲音漫入這悠長的夜色中。
    鄔淮清想起俄羅斯有一位叫Leonid  Tishkov的藝術家,他用LED制作了一個巨型月亮,隨后他帶著這枚月亮,踏遍了很多個國家。
    后來,他把這組作品命名為《私人月亮》,意在講述一個浪漫又荒誕的故事:一個男人偶然間發現了月亮,他一見鐘情,并之后如影隨形,與她共度余生。
    鄔淮清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不覺得荒誕,甚至,他可以理解。
    在他的心中,祝矜就是他的月亮,獨一無二的,他私人的皎潔月色。
    祝矜萬萬沒料到鄔淮清會這樣回答。
    她笑起來,夜里有風,把笑聲吹得一地細碎。
    -
    距離臘月十八還有一個星期的時候,祝矜接二連三收到唐愈的微信,催她倆趕快過來。
    祝你矜日快樂:【不是大寒才演嗎,你急什么?】
    某愈要吃糖:【你倆又沒給準話,說到底來不來,我能不急嗎?】
    祝矜忽然注意到他的新網名,愣了愣,然后抱著手機笑了起來。
    沒記錯的話,他之前網名是“郁悶唐”,而現在改成了“某愈要吃糖”。
    祝矜點開姜希靚的個人信息頁面,一看,果不其然,希靚的網名一直是“希靚不吃姜”。
    祝你矜日快樂:【您這新網名不錯】
    某愈要吃糖:【是吧,我也覺得,寓意好?!?br/>     祝你矜日快樂:【從里到外寫著“硬湊情侶名”的意思?!?br/>     某愈要吃糖:【……】
    某愈要吃糖:【你是我哥們嗎?】
    祝你矜日快樂:【抱歉,在靚靚面前,你不值一提】
    某愈要吃糖:【不管怎么樣,臘月十八,你都得把靚靚帶過來,綁也綁過來】
    祝你矜日快樂:【?】
    祝你矜日快樂:【我這就去找靚靚,說我十八有事兒不去了,她也不要去】
    某愈要吃糖:【別別別姐,我求你了,你把靚靚帶過來,讓我給你做牛做馬都可以,隨便綁我都可以】
    祝你矜日快樂:【沒那種特殊愛好】
    祝你矜日快樂:【我盡力,你最好靠譜點兒】
    祝你矜日快樂:【對了,好心告訴你,你的情敵人家搬到了希靚奶奶那片兒住,有個詞是不叫近水樓臺先得月?】
    某愈要吃糖:【屁嘞,他怎么這么煩,死棺材!】
    唐愈生氣時,連上海話都蹦了出來。
    某愈要吃糖;【祝濃濃,你幫我看好,要是還有類似情報,一定要提前告訴我,不能被岑川那個小人給得逞?!?br/>     祝你矜日快樂:【行啊,那我有什么好處?畢竟地下黨不好當。】
    祝矜覺得這臺詞莫名熟悉,反應過來,忽然找到了祝小筱當初當地下黨的樂趣。
    她抱著手機笑,鄔淮正端著銀耳凍走過來,看她笑得這么開心,問:“有什么好玩的?”
    祝矜把手機拿給他看。
    誰知鄔淮清看完,輕哼一聲,說道:“臘月十八去看他演出?”
    “嗯?!?br/>     “他還……”在祝矜的注視下,他后邊的話沒說出口,轉問,“希靚答應了?”
    “沒呢,我勸勸?!弊q胬缴嘲l上,舀了口銀耳凍,忽然好奇起來,問,“鄔淮清,要是你是靚靚,你會怎么選?”
    鄔淮清:“什么怎么選?”
    “你選岑川,還是唐愈?”
    “這是能夠選擇的事情嗎?”他反問。
    “嗯?”
    鄔淮清輕笑,在指尖勾起一簇她的頭發,說:“愛情不是做選擇題,它沒有一個正確答案,也不一定非選不可。你還不了解你的小姐妹?她最后和誰在一起,一定是她心中真的喜歡誰。”
    祝矜點點頭,覺得他說得非常有道理,但一細想,又壓根兒什么都沒說,都是廢話。
    她剝開一顆酒心巧克力放進嘴里,舌尖瞬間被濃醇的酒香和可可給包裹,祝矜露出一臉滿足的模樣。
    “就這么好吃?”鄔淮清問。
    “可不是,你要不嘗嘗?”她從盒子里又拿出來一顆,看著上邊的字符,說,“這顆是軒尼詩的,也好吃,給。”
    誰知鄔淮清沒接,他望著她,唇邊帶著不懷好意的笑。
    祝矜以為他是懶得動手,正準備幫他把酒心巧克力的外包裝給撕開,誰知鄔淮清忽然靠近,扣住她的后腦勺,落下一個吻。
    他糾纏著她的舌尖,像要卷走上邊殘存的酒液和巧克力,絲毫不給祝矜反應的時間,霸道地吻著。
    祝矜被他摁在懷里,手指不禁捏住他的衣服。
    他穿著她買的上衣。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陽歷新年前的那一夜,他風塵仆仆地從日本趕回來陪她跨年。
    在影音室里,他慢條斯理地咬下手套,那個動作祝矜至今難忘,也是那天,她才知道,原來除了“眼鏡殺”“襯衫殺”以外,竟然有一天,她會被摘手套的動作給蘇到——手套殺。
    祝矜口中剛吃的是茅臺的酒心巧克力,酒香在兩人的舌尖一起蔓延,像是開始發酵、升溫,血液也跟著變得熱氣騰騰。
    祝矜的臉頰變成淡粉色,眼睫不斷撲閃。
    -
    大寒的前一天,祝矜和姜希靚一起去了上海。
    姜希靚原本沒同意要來,后來祝矜多番勸說,才把她勸來,感情牌打得特別棒。
    什么“這是好朋友第一次自編自導自演的話劇,你不去,多不夠意思”“你舍得我一個人去嗎,到時候劇場里其他人都成雙成對,就我一個人多孤單”。
    所以說,姜希靚最后同意來,多半是被祝矜煩到的。
    街道兩旁的樹上已經掛起了一串串彩燈,為城市裝點著新年的氣氛。
    祝矜來之前被鄔淮清“勒令”穿了件厚羽絨服,說什么那兒體感溫度要比北方低,萬一去了哪里,室內要是還沒空調,那得凍死。
    在他說這些的時候,祝矜在心中翻了無數遍白眼。
    臉上卻笑瞇瞇地說道:“好呀?!?br/>     此刻,她穿著白色的厚羽絨服,而街上的姑娘們大多穿著漂亮的大衣。連姜希靚也穿了件大衣,還是粉色的,格外好看。
    她瞬間有種要去路旁的精品店買兩件漂亮衣服換上的欲望了。
    可看到姜希靚打了個哈欠,她又收起了這個想法。
    鄔淮清說的話,有鄔淮清的道理。
    “要不打車?”祝矜問。
    姜希靚搖了搖頭,“走著吧,沒兩步路了?!?br/>     她們剛從唐愈彩排的劇場出來,酒店就在劇院附近,因此,從劇院出來后,兩人決定散步回去。
    劇組今晚還在排演,只為了明天晚上的首演成功。
    《大寒》這場話劇,改編自國外一個很有名的傳說,又被唐愈加上了獨特的中國色彩和現代內涵。
    至于其他細節,唐愈概不多言。
    因此,祝矜這個話劇愛好者,對唐愈明天這部話劇,還挺感興趣的。
    和唐愈認識這么多年,祝矜由衷地承認,他是她的這一堆朋友中,最有才情的。
    這種才情給予了唐愈很不一樣的色彩,他不像世人眼中的一些藝術家,憤世或者厭世,相反,他總是對生活展現著最熱忱的姿態。
    剛走進酒店的旋轉門,唐愈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祝矜接起來。
    “你倆到了嗎?”
    “你還挺會掐點,剛進來?!?br/>     “到去就行,怕你倆路上出什么危險?!?br/>     “拜托,這是市中心,燈火明亮的,一共才幾百米路。”祝矜笑道。
    “那行,”唐愈頓了頓,“你倆早點兒睡,明天早上我給你們帶早點。”
    祝矜本想說不用,能不能起來還不一定呢,更何況酒店本來就有早點。
    可接著,她聽到唐愈說:“附近有家生煎特別好吃,還有紅寶石,希靚不是想吃紅寶石家的奶油小方了嗎?”
    祝矜抬眼看了看姜希靚,曖昧地“哦”了聲,說:“行,那就辛苦你了。”
    唐愈跟著“呦”了聲:“真虛偽,別來這套?!?br/>     祝矜笑著把電話掛掉,然后在姜希靚耳邊嬉笑著說道:“你想吃奶油小方了?”
    “早八百年前想吃,現在不想吃了?!苯ln聲音悶悶的,白了她一眼。
    上次她在上海的時候,那會兒和唐愈的關系還很單純,偶然提了一嘴“想吃紅寶石的奶油小方”。
    可當時附近沒有,于是作罷。
    后來秋天那會兒,唐愈來北京找她,還專門帶了奶油小方來。
    經過從南至北的奔波,上邊的奶油竟然還沒有塌,姜希靚當時很驚訝,問他怎么做到的。
    他笑笑,不說。
    后來她才知道,在飛機上一路,唐愈都小心翼翼地把那兩個盒子放在手中托著,才得以保持完好的形狀。
    祝矜回到房間時,鄔淮清的視頻電話適時打了過來,開口第一句,便問她,那兒冷嗎。
    她覺得鄔淮清逐漸有點兒“張瀾化”。
    以前上大學的時候,一到冬天,每周給家里打電話的時候,張瀾第一句話也總是,“上海冷嗎?我昨天看又降溫了?!?br/>     “穿這么厚羽絨服,哪里還能覺得冷?”祝矜回他。
    她看到視頻中的背景,辨認出鄔淮清正在廚房,“你在做什么呢,我一不在你就勤快?”
    “你猜?!彼f。
    “不猜?!辈徊滤矔嬖V她的。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就聽到鄔淮清說:“在煮熱紅酒?!?br/>     桌子上擺著切了一半的香橙、蘋果,還有迷迭香、肉桂等香料。
    祝矜“嘖”了聲,“還挺愜意?!?br/>     “是啊,窗外再下點小雪,就更愜意了?!彼痪o不慢地在廚房里操作著,動作有如春水煎茶那般優雅。
    似乎被他的話給感染,祝矜忽然也想喝熱紅酒,在另一座城市。
    于是她把手機立在一旁,用客房里的座機給前臺打電話,點了兩杯熱紅酒,和希靚一人一杯。
    姜希靚正在洗澡,自覺地留著時間給祝矜和鄔淮清膩歪。
    門鈴很快響起,祝矜端起自己的酒杯,在鏡頭前用炫耀般的語氣向鄔淮清說道:“我的先好?!?br/>     鄔淮清輕笑一聲,說:“是?!?br/>     “煮好了嗎?”祝矜沒喝,問。
    “馬上?!?br/>     片刻之后,熱紅酒煮好,他把紫紅色的液體倒進剔透的玻璃杯中。
    杯子是祝矜買的,也是她剛剛指定的讓他用這個,配著紅酒的顏色,最好看不過。
    肉桂棒斜插在杯中,祝矜忽然端起酒杯,隔著屏幕對他說——“干杯。”
    鄔淮清愣了一下,沒想到她一直不喝是這個意思。
    他牽起唇角,也對著屏幕碰了下酒杯:“Cheers!”
    兩人就這樣在兩座城市之間,在寒寒冬夜里,一起喝熱紅酒。
    浪漫仿佛也輕而易舉地被加倍。
    連同快樂。
    莎士比亞在《哈姆雷特》中寫道:“迷迭香是為了幫助回憶,親愛的,請你牢記?!?br/>     此刻空氣中飄散著濃郁的迷迭香,那些快樂的回憶也一同閃現。
    酒店的這杯紅酒度數不算低,祝矜喝得快,喝完之后,臉頰已經變紅,頭隱隱有些暈,不至于醉,但周身呈現出一種暈眩的氛圍感。
    相較于她,鄔淮清喝得很慢,看著她這副模樣,他忽然問:“鎖好門了嗎?”
    “應該鎖好了吧?!?br/>     “下床去看一下?!?br/>     祝矜懶得動,搖了搖頭。
    “乖?!彼曇粲行┥硢?,仿若也沾染了幾分醉意,“你這樣子,我不放心。”
    “哦。”祝矜這才點點頭,從床上下來,穿過客廳,去看門鎖。
    “嚴實著呢?!彼龑㈢R頭對準房門,給它來了個特寫。
    鄔淮清這才安心下來。
    正巧希靚洗完澡,要準備出來了。
    祝矜沖視頻里的鄔淮清揮揮手:“早點睡吧,靚靚出來了,我掛了哦?!?br/>     “嗯。”
    姜希靚一出來,就聞到了香氣,問:“你點了酒?”
    “嗯,還有你的份?!?br/>     姜希靚看到桌子上的紅酒,大為滿足地喝了口,誰知一口咽下,她便蹙起了眉。
    “騙子?!?br/>     “誰騙你了?”
    “已經不熱了?!?br/>     祝矜:“誰讓你洗這么長時間,剛人家端上來的時候是熱的。”
    姜希靚故作委屈地說:“好啊,你和鄔淮清甜甜蜜蜜,就把殘羹冷炙留給我?!?br/>     祝矜被她逗笑,邊笑邊拿起電話筒,又點了兩杯。
    等侍應生端上來的時候,她把其中一杯遞給姜希靚,說:“陪你再喝一杯,姜大美人?!?br/>     這天晚上的最終結果就是——
    祝矜喝得暈暈乎乎,然后睡了個好覺,一夜無夢。
    姜希靚喝完一杯,反倒是睡不著了。
    她家里常備著酒,這么一杯對她來說,無痛無癢。
    她坐在窗邊,直到混沌褪去,天色逐漸清明,隱隱一輪紅日,和月亮一起掛在天上,她才勉強有了點困意,打了個哈欠,然后上床睡覺。
    -
    唐愈今天特別做人。
    雖說從八點便開始給她們打電話,但每次只響兩聲,沒人接便立刻掛掉,絕不打擾她們睡覺。
    直到九點的時候,祝矜趕在唐愈下一通電話來臨之前,已經醒了過來。
    隨后,彩鈴響,她接起電話。
    “起來了?”
    “嗯。”
    “靚靚呢?”
    祝矜坐起來,看了眼旁邊的姜希靚,說:“還在睡覺,不知道她昨晚幾點睡的?!?br/>     “那行,你們先睡,我就在下邊,一會兒起來你倆過來吃早餐?!?br/>     祝矜忽然打趣他,問:“我現在一個人下去,是不是還沒有早餐吃?”
    唐愈頓了頓,特無情地說道:“你要是這么想的話,也沒問題。”
    “……”
    姜希靚沒過多久也醒了,醒來時祝矜正在洗漱。
    她盯著著天花板上的吊燈,大腦一片空白,姜希靚揉了揉酸澀的眼睛,腦子里忽然蹦出一句話——
    “三點睡七點起,閻王夸我好身體?!?br/>     下一秒,想到當初對她說這話的人,她便移開心緒。
    “醒了?”祝矜走出來找化妝包。
    “嗯。”
    “昨晚幾點睡的?”
    “不知道,早上睡的,這酒店讓人失眠。”
    祝矜:“……?”
    “那你還起來做什么,接著睡吧,你這前前后后是不連五個小時都沒睡夠?”
    姜希靚看了下表,說:“三個小時吧。”
    “……”
    祝矜白了她一眼,像是念咒般,在她耳邊念道:“六點睡九點起,閻王夸我好身體。”
    姜希乍然又聽到這句話,愣了愣,然后笑起來。
    “行了,現在又不困了,下去喝杯咖啡就好?!彼f。
    上大學的時候,有段時間因為忙著賺錢,姜希靚不得不熬夜。
    有天晚上岑川給她發微信,她秒回。
    下一秒,岑川給她發了個問號,問她什么情況,怎么還沒睡。
    他們隔著時差。
    姜希靚懊惱自己不過腦子就回了消息,扯謊她在趕作業。
    下一刻,岑川打來了視頻電話。
    姜希靚當時在自習室里,連耳機都不用找,因為那個點兒,自習室里也已經沒人了。
    “什么作業還能難倒我們姜天才?”
    “沒辦法,這老師出了名的變態?!?br/>     “三點睡七點起,閻王夸我好身體,喂,姜靚靚,你可得悠著點兒,別趁著我不在,就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兒?!?br/>     ——這是岑川當時的原話。
    而那一刻,姜希靚正在網上看到她打工的那個平臺暴雷,負責人跑路的消息,她愣住,連岑川接下來說了什么都沒聽到。
    “發什么呆呢,是不熬夜熬傻了?快回宿舍睡覺去?!?br/>     等姜希靚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聽到這句話。
    她僵硬地扯起唇角,說馬上就要做完了。
    可不是是馬上就要做完了,可錢已經拿不到了。
    她“啪”的一聲重重地把電腦合上,同時還把攝像頭切換了方向,因為她無法克制住那一刻臉上的怒氣,以及一種被叫做委屈的情緒。
    “怎么還切了鏡頭,快讓我看看你?!彼f。
    “我先回宿舍了,明天再和視頻吧?!苯ln壓抑著聲音,低聲說道。
    “那行,早點睡?!?br/>     隨后,在姜希靚想要掛斷視頻的時候,岑川忽然開口:“別掛,到了宿舍再掛,路這么黑,你一個人走不安全?!?br/>     那一刻,在岑川看不到的地方,姜希靚的眼淚忽然大顆大顆地掉了下來。
    所有的委屈、疲憊、失落,在聽到他這句話的時候,都得到了安撫。
    “好?!彼f。
    她單肩挎著裝了電腦的托特包,還有一堆的書和充電器,很沉,壓在肩頭。
    而他在那邊給她唱起了歌,是首美國鄉下的民謠,很輕快的調子。
    那天晚上,距離早課僅有的幾個小時里,姜希靚竟然睡得很好。
    夢中沒有急得燒眉毛的債務,沒有詐騙平臺,有的只是一首不知名的民謠。
    祝矜在鏡子前護膚,說:“接下來這兩年,你好好把身體調一調,尤其是睡眠,現在不是十八出頭,想怎么作就怎么作了?!?br/>     “好?!苯ln沖她一笑。
    “干嘛呢,快去洗臉,你笑得我有點兒慌。”祝矜邊涂眼霜邊說。
    “沒,就是覺得,祝濃濃有你在,真好。”
    “一大早來煽情?”祝矜也笑了起來,“快去吧?!?br/>     兩人收拾妥當后去樓下找唐愈,侍應生把他帶的早餐加熱了一下。
    現在已經十點多,這個時間點吃飯比較尷尬,于是祝矜和姜希靚只吃了幾口,填填肚子便作罷。
    倒是他帶的奶油小方還有瑞士卷,兩人各吃了一些。
    下午,唐愈還要趕去劇場,有一堆事兒需要忙。
    祝矜和姜希靚兩人就在附近溜達,一直等到晚上六點半,兩人進了劇院。
    祝矜買了一大捧花,讓姜希靚買,她不買。
    于是祝矜又買了一大捧,硬塞到了她的懷中。
    是那種很大號的花束,藍風鈴和百合還有其他鮮花交疊在一起,很好看。
    祝矜準備一會兒謝幕的時候,送給唐愈。
    這場演出滿座。
    雖然唐愈在話劇界名頭還不響,但卡司都很有名氣,因而《大寒》這場話劇,從官宣那一刻便備受矚目。
    七點鐘,開場。
    這是平平常常的一晚。
    有人卸下一天疲憊,在家中休息。有人剛從公司出來,正在趕公交。有人在和戀人約會,有人在和朋友玩樂。
    但對于唐愈,這注定是不平常的一夜。
    演出大獲成功,故事、演員、音樂、舞臺的設計,每一個環節都精巧地融合在了一起,實現了一種沉浸式的觀劇體驗。
    當代年輕人細微之處幽深的愛情在龐大而浩瀚的歷史面前得以展現,催人淚下。
    無數觀眾中途多次落淚,連祝矜都眼眶泛酸。
    她驚嘆唐愈的思想,遠比她想象中的更要巧妙和宏大。
    嬉笑怒罵下是一顆赤子之心。
    她也知道,這個故事不是唐愈一時心虛來潮想講,她和他認識沒多久時,便聽他說過:
    終有一天,他會以自己的方式,告訴所有人,當下青年人,不是渾身冷氣,他們也有夢有家國情懷,有碎銀也有星空。
    那時祝矜只以為他在開玩笑,莫名有點兒感動的同時,又覺得他很中二。
    而今天,他做到了。
    祝矜恍然發現。
    無論是當初他做喜劇,還是后來被迫改做話劇,他想要呈現的,一以貫之,從未改變。
    從那天開始,唐愈這個名字在話劇界變得如雷貫耳。
    如同《大寒》這出話劇,開始在國內許多個城市巡演,年復一年,都是票最難搶的話劇之一。
    當然,這都是后話。
    那天晚上,唐愈顯然還沒有意識到《大寒》究竟有多成功,以及自己將會受到多少人的關注。
    他在雷鳴般的掌聲里,捧著姜希靚、祝矜還有一堆人送來的花,和其他卡司一起鞠躬致謝。
    然后,回到后臺,他推掉聚餐,換好衣服留了句“你們好好吃,想點什么點什么,我請客”后,便要匆匆離開。
    身后助理開玩笑問:“唐導,軒含尼可以嗎?”
    軒含尼是一家一人一千五的海鮮自助餐廳。
    “沒問題,把所有人都叫上,包括后臺的工作人員……”
    他的聲音隱沒在嘈雜中,隨之而來的是后臺工作人員和演員們的驚喜聲。
    唐愈出去時,祝矜和姜希靚正在外邊等著他。
    三個人約好一起吃夜宵。
    祝矜和姜希靚還沒有從話劇的情緒中走出來,看到他從劇院后門出來,乍然換了個裝扮,都有些沒有反應過來。
    他一走近,便看到祝矜和姜希靚都直愣愣地盯著自己。
    “干嘛呢?我穿反衣服了?”
    “沒?!苯ln開口,“話劇真棒。”
    唐愈忽然有些靦腆地笑了起來,望著姜希靚:“真心話還是蒙我呢?”
    “真的?!?br/>     和祝矜不同,姜希靚平時基本上不去劇院,對話劇、歌劇這些都不感冒。
    但今天,她是切切實實地被感染、感動。
    祝矜也夸道:“真棒,唐愈?!?br/>     唐愈摸了摸后腦勺,笑了起來:“你倆夸得我都有些不知所措。”
    創作者常常會陷入到自己的作品中,無法以旁觀者的角度清楚地感知到作品的好壞。
    因而,在演出前,說實話,唐愈心中挺沒底的。
    雖然有幾個同行提前看過,不住地夸贊。
    但這個圈子里,同行的夸贊最不能當真,因為往往帶著“商業互吹”的性質,少有人會冒著得罪人的風險,說出真實問題。
    三個人走在路上,深夜申城濕冷冷的風毫不留情,直刺人骨。
    而刺到他們身上的冷意,卻仿若被藝術的余韻給抵擋,誰也感受不到寒冷。
    這個點兒有些飯店已經關門了,三個人找了家溫州菜館,進去后,祝矜還點了兩瓶酒。
    這家店雖然開在上海市區,但價格卻格外公道良心,三十塊錢二十個鍋貼,油潑辣子還做得特別香。
    鍋貼蘸著油潑辣子,咬一口脆生生,祝矜覺得自己一個人能吃二十個。
    三個人舉杯暢飲,那些情與愛在今夜也仿若變得無足輕重。
    在深夜閃爍的是熠熠生輝、觸手可及的夢想和坦蕩蕩的友情。
    鄔淮清打來電話,祝矜在電話中向他毫不吝嗇地夸贊今晚的演出有多棒。
    她變著法兒、換了快要一千個詞匯來夸,到最后反倒是唐愈先難為情起來,搶過她的電話,沖那頭說:“沒她說得那么夸張,聽聽就得了?!?br/>     鄔淮清:“你們三個都喝酒了?”
    唐愈:“嗯,不過我還清醒著?!?br/>     遠在家中的鄔淮清自然不信他這句話,他更怕一會兒齊刷刷三個醉鬼上街:“把你們吃飯的地址發給我,我派司機在門口接你們?!?br/>     唐愈大腦還清醒著,在心中給他翻了個白眼,說:“不用了,我叫了我家司機過來?!?br/>     “真的?”
    “當然了!”他是那么不靠譜的人嗎?
    鄔淮清輕笑起來。
    唐愈聽著他的笑不得勁兒,于是故意給祝矜的鍋貼里放了好多辣。
    放完后,才想起這家伙愛吃辣,放辣對她來講是獎勵,不是懲罰。
    “掛了掛了?!碧朴f道。
    誰知正要掛斷,他忽然聽到電話那頭的鄔淮清說:“恭喜啊,以后就是唐大藝術家了?!?br/>     唐愈在輕飄飄的醉意中,笑了起來,“謝了。”
    打電話之前,鄔淮清正在隨意地翻著朋友圈,忽然發現他的朋友圈里,竟然有不止一個人,今晚也在上海觀看唐愈的這出話劇。
    他們不僅發了謝幕的照片,還寫了小作文夸贊。
    鄔淮清仔細地讀了讀。
    小飯館里酒香混著菜肴的香氣,三個人再次干杯。
    如果此后祝矜回憶起來,一定會稱那段時光為光輝歲月。
    夜已深。
    他們坐在窗邊,屋外有流浪的黑貓正在酣睡,老城區的街頭漆黑而安靜,賣煎餅果子的夫婦推著車,正準備離去。
    沒有人知道,那夜岑川也看了這出話劇。
    同樣沒有人知道,他曾在小飯館外的窗邊經過、駐停,望著屋內,久久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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