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聲音在空蕩的房間里回響。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幽幽的月光穿過玻璃窗，照進(jìn)黑暗。柳余彈出一枚光明彈，在淺金色的光里,只見半空中，一樣黑乎乎的東西遽然下落,與空氣摩擦出尖利的聲響――
    柳余還沒反應(yīng)過來,那東西就“砰”地摔在地上,造成巨大的回響。
    隔壁的瑪格麗特和伊迪絲同時開窗：
    “弗格斯小姐？弗格斯小姐？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沒事！只是我不小心摔壞了東西！”
    柳余定了定神,揚(yáng)聲道。
    她走到那東西摔下的地方，只找到碎成無數(shù)瓣、已經(jīng)無法拼湊的碎片。
    碎片上，隱約可見縱橫的星紋。
    柳余將碎片撿了起來，放到一個布袋里。
    “這是卡爾比的東西，我需要還給他。”
    一片寂靜。
    對面的人似乎不愿意回答她。
    可柳余知道，他在。
    他摔碎這個羅盤,意在警告她。
    “我知道，神宮內(nèi)所有的事，都瞞不過您。您可以問。”
    而她不會隱瞞。
    柳余將布袋放到一邊，安靜地坐在椅上，等候著即將到來的質(zhì)詢。
    可什么都沒有。那長久地、被注視著的感覺消失了。隨之一同消失的,是那磅礴的、幾乎壓得人喘不過氣起來的威赫。
    他消失了。
    柳余推開窗，看向窗外，風(fēng)有些大,月亮被云層遮住了。
    她又關(guān)上了窗,躺到床上,不一會,就睡著了。
    夢里，刮起了狂風(fēng),冰霜將她一整個夢境都掩埋，她是被凍醒的，醒來時，發(fā)現(xiàn)窗上竟然結(jié)起了窗花，一眼望去，大地一片白茫茫。
    門外傳來瑪格麗特快活的叫聲：
    “下雪了！”
    “弗格斯小姐!伊迪絲小姐！快出來看，下雪了!”
    “啊……真美啊……這可是我第一次見到雪。”
    柳余在櫥窗里找到了一件斗篷，斗篷的分量很輕，邊沿鑲著一圈雪白的狐貍毛。
    她披在身上，推門出了去。
    只穿了一條裙子的瑪格麗特臉凍得青紫，卻還赤著腳在雪里撒歡，看見她，就像小鹿一樣奔過來，臉上全是快活的笑：
    “弗格斯小姐！看到了嗎？這是雪！雪！好美啊……”
    “就像是另一個世界！”
    “瑪格麗特小姐，您……不冷嗎？”
    瑪格麗特打了個哆嗦：
    “冷，可我沒有衣服！我從特吉塞姆世界過來時，就帶了兩條裙子……他們都說，神宮四季如春！”
    伊迪絲也從房間里走了出來，她也被凍得打哆嗦，但看起來要比瑪格麗特好些，手里拿著兩塊暖石，遞了一塊給瑪格麗特，還對柳余抱歉地道：
    “……只有兩塊。”
    “噢，沒關(guān)系……”柳余搖頭，“我不冷。”
    這斗篷分量雖然很輕，但卻意外得很暖，就像是有個烤爐在不停歇地烤著她。
    三個人一起看雪。
    瑪格麗特搓搓手，又跺跺腳：
    “……在我們特吉塞姆世界，從來沒有過雪。”
    柳余驚訝地睜大眼睛：
    “你們那，沒有下過雪？”
    “是的，特吉塞姆只有兩個季節(jié)，春天，和秋天……但是，我們那一直有關(guān)于雪的傳說……在傳說中，下雪的那一天，所有人都要穿上紅衣服。老爺爺們會帶上紅帽子、白胡須，從煙囪里鉆進(jìn)去，給孩子們禮物……而女孩們，要穿上最美的紅裙子，去雪地里邂逅她的真愛……”
    瑪格麗特像是想到什么，“蹬蹬蹬”就跑到屋里去。
    隔壁傳來一陣翻箱倒柜聲。
    “瑪格麗特還是孩子……”伊迪絲輕輕地道，“真愛？這世上……沒有真愛。”
    她的聲音很輕，卻被柳余捕捉到了。
    但她無意去管人的閑事，只是看著雪，想起那天麗娜神官說的話：
    “神宮四季如春……”
    “看！紅裙子！”瑪格麗特沖出來，短短的時間，她已經(jīng)換上了一條紅裙子，看起來明麗大方，如果臉上表情沒有那么夸張的話。
    她還大方地一人給了一條：
    “我們都穿上！去雪地里，見到的第一個男孩，就是我們的真愛！”
    她推她們進(jìn)去，兇巴巴地堵著門：
    “也許這輩子，也就見到這一回雪，難道，你們就不想知道，你們的真愛是誰？……神宮的雪，一定是被施了魔法的，百試百靈！”
    不過是一條裙子。
    柳余無所謂地想，與其被瑪格麗特念叨個不停，還不如換上。
    只是換的時候，朝天空喊了一聲：“您別看。”
    沒有回音。
    柳余大大方方地?fù)Q上。西洋鏡內(nèi)，女孩明艷逼人，像是一副色澤濃郁的油畫，大面積的紅色下，皮膚白得晃眼。只是領(lǐng)口……低了些。
    瑪格麗特作風(fēng)豪派，就連裙子的風(fēng)格，也和她如出一轍。
    她披上斗篷，推門出去。
    瑪格麗特拉開斗篷的一角，滿意地看到她換了紅裙子，才要挪開眼睛，眼珠子立馬直了：
    “弗格斯小姐，您是不是長高了？……噢不，胖了？”
    她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的胸口。
    柳余正要開口，瑪格麗塔卻“嗷”了一聲，捂著手背像被誰彈了石子似的，左右看：
    “誰？！誰攻擊我？！”
    “瑪格麗特，怎么了？”
    伊迪絲出來，她也穿了紅裙子，可這紅裙與她風(fēng)格不太相稱，她不自在地扯了扯裙擺，“還、還行嗎？”
    瑪格麗特一下把剛才的事忘了。
    她繞著伊迪絲走了一圈：
    “還不錯！不過，你要是能像弗格斯小姐這樣――”
    她高高挑眉，抬下巴，擺出個趾高氣揚(yáng)的表情：
    “也許，要和紅色更相稱！”
    柳余看著她搞怪：
    “抱歉，瑪格麗特，我從來不知道，我表現(xiàn)得像一只斗雞！”
    “不要太當(dāng)真……”瑪格麗特還沉浸在第一次見到雪的興奮里，小臉通紅，“現(xiàn)在，我要去邂逅我的真愛了……我們?nèi)ズ蠡▓@？噢，或者湖邊……”
    “抱歉，我恐怕需要去神殿。”
    柳余打斷她。
    “神殿？噢，這可真是好主意！這世上，可沒有哪個男人及得上偉大而仁慈的神明！如果可以，我也想去……”
    瑪格麗特握著拳，一副艷羨的表情。
    就在這時，庭院外走來一個面生的女人。
    她穿著神官的衣服，年紀(jì)看起來要比她們大些，提著一只籃子：
    “你們好啊，我是新來的神官，你們可以叫我吉蒂。”
    “吉蒂？”瑪格麗特奇怪地道，“麗娜神官呢？”
    “噢，麗娜神官和萊爾神官都去了神之國度，聽說，是有些事，以后，都是我來負(fù)責(zé)。”
    吉蒂一張臉圓圓潤潤，看起來十分親切。
    “那您來是……”
    吉蒂是個溫柔的女神官，和麗娜神官不同，她看起來要隨和得多，臉上總是帶著笑。她從籃子里拿出了三個星星掛飾，一人給了一個。
    “這……是什么？”
    瑪格麗特好奇地問。
    她發(fā)現(xiàn)，吉蒂神官的籃子里，裝滿了五顏六色的星星。
    “這來自神的賜予。你們將它掛在身上，就不會冷了。”吉蒂將紅色的星星給了柳余，藍(lán)色的給了伊迪絲，綠色的給了瑪格麗特，“我想，你們應(yīng)該喜歡這些顏色。”
    “謝謝神官！”
    她們異口同聲地道。
    “那么，在這之前，我能跟弗格斯小姐說幾句話嗎？”
    “噢！當(dāng)然！伊迪絲，我們走！”
    瑪格麗特和伊迪絲歡歡喜喜地走了。
    吉蒂走到柳余面前，當(dāng)目光觸及到她純白無一絲雜質(zhì)的斗篷時，姿態(tài)就更謙恭了：
    “弗格斯小姐，神還有樣?xùn)|西，讓我給您。”
    “什么？”
    吉蒂從籃子里取出了一把彩虹糖，和一塊圓溜溜的盤子。
    那盤子美麗極了，深藍(lán)色的霧面，乍一眼看去，像是無盡的星空。
    她恭敬地將它們都遞到面前：
    “神還有一句話，讓我?guī)У健！?br/>     柳余看著盤子，和彩虹糖，突生一股荒謬的感覺――她竟然覺得，這是打碎卡爾比那盤子的補(bǔ)償。
    吉蒂的頭垂得更低了：
    “神說，記得你的諾言。”
    “諾言？”
    “這……我就不知道了。”吉蒂轉(zhuǎn)向庭院外，大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她瞇著眼睛，說起了另一件事，“……傳聞中，神宮曾經(jīng)也下過雪。聽說，是神的一個孩子，傷了他的心。”
    柳余想起了路易斯。
    她攥緊了手，彩虹糖的錫紙發(fā)出“刺刺拉拉”的聲響：
    “那個孩子……做了什么？”
    “聽說，是企圖褻瀆神靈……他趁著神睡覺，親吻了神的手指……”吉蒂搖搖頭，“但又有人說，他竟然妄想成為另一個神，他用一把小刀割破了神的手指……”
    “那個孩子，后來怎么樣了？”
    “仁慈的神明，將他放逐到下面的世界去了……聽說，他墮落了……”吉蒂唏噓道，“神總是很寂寞……如果弗格斯小姐能陪在神的身邊，我想，神會很開心。”
    柳余垂下了眼瞼：
    ……可她，也想成神啊。
    她永遠(yuǎn)都不可能作為一個解悶的寵物，陪伴在別人身邊――即使，對方是個神。
    “神讓我來幫您搬東西，弗格斯小姐方便的話，我現(xiàn)在就可以幫您把東西搬過去。”
    柳余拒絕：“我還沒和我的朋友告別，您可以晚上來。”
    “而且，我現(xiàn)在還要去神殿。”
    “神殿？”吉蒂神官搖頭，“今天是萬星日，神殿不開放。而且，神已經(jīng)不在神之國度了，他去了虛空。”
    “萬星日？”
    “是的，這一天，所有的星星都會在一條線上，那時，光與影相匯，虛空之中的惡魔就會出現(xiàn)，神去處理這些惡魔了。”
    而這時，瑪格麗特和伊迪絲深一腳淺一腳地回來，她們朝她興奮地招手：
    “弗格斯小姐！今天是萬星日，不需要去神殿！我們可以去集市玩，明天就是神之國度的秋收節(jié)，我們可以在那里過夜！”
    柳余打趣她：
    “瑪格麗特小姐，您不需要邂逅您的真愛了嗎？
    瑪格麗特像只興奮的小鳥一樣沖進(jìn)自己的房間，拿出來幾個面具：
    “戴上它們，如果碰到喜歡的，再揭下面具――”她調(diào)皮地拉長聲音，“那――就是真愛！”
    “不是見到的第一個才算？”
    “不，不算！”瑪格麗特不以為然地道，“得他們也看見我才行，整個的！”
    “吉蒂神官，神之國度有‘真愛’的傳說嗎？”
    “噢，當(dāng)然，也有……”吉蒂神官看著這活潑的女孩，打趣地道，“不過，你們得當(dāng)心，如果碰到的真愛，正好胸口插著修鳩花，那得千萬小心。”
    “為什么？”
    “修鳩花表示，偏執(zhí)的愛。這個真愛，可能無法容忍移情別戀……如果你愛上了別人，那么，他就會把你和他自己一起埋在修鳩花下，直到永遠(yuǎn)。”
    瑪格麗特打了個哆嗦。
    柳余也被那看似深情實(shí)則變態(tài)的傳說，給激得渾身發(fā)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