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晚會(huì)是在伯納湖邊辦的。
    湖光水色里，點(diǎn)起一盞一盞的“星星”，那星星由一種透明的介質(zhì)包裹，摸上去像是q彈的果凍，內(nèi)里是藍(lán)色的水沁。
    一塊塊的白底金邊提毯鋪開，附近擺著一張張純白色雕花長桌，桌上擺滿了各色甜點(diǎn)，五顏六色的氣泡酒，和時(shí)令水果。
    無數(shù)蓬蓬裙、燕尾服穿梭其間。
    柳余挽著蓋亞進(jìn)來時(shí)，幾乎以為自己一腳踏進(jìn)了歐洲宮廷劇里，亮晶晶的器皿，談笑風(fēng)生的沙龍男女――
    她也被發(fā)到了一顆星星。
    侍者扮相的司長朝她眨眨眼睛：
    “愿你似星辰。”
    “謝謝。”
    柳余微笑致謝。
    迎新晚會(huì)歷來都是光明學(xué)院的傳統(tǒng)，晚會(huì)上，司長們將為他們服務(wù)，也有薪火傳遞的意思。
    他們用神術(shù)與古老的科技結(jié)合，創(chuàng)造出一個(gè)美輪美奐的神奇世界，柳余承認(rèn)，美極了。
    星光、月夜、湖水、螢火蟲，以及空中光明權(quán)杖的巨大倒影。
    “弗格斯小姐！萊斯利先生！這兒！”
    卡洛王子在遠(yuǎn)處朝他們招手。
    娜塔西坐在卡洛王子身邊，一抬頭也看到了他們。
    貝莉婭姐姐穿著紫羅蘭蓬蓬裙，和萊斯利先生親昵地站在一塊，看起來登對(duì)極了。
    她耀眼的金發(fā)與萊斯利先生的銀發(fā)時(shí)不時(shí)被風(fēng)吹起，交錯(cuò)又分開……
    娜塔西努力讓自己保持笑容。
    “弗格斯小姐和萊斯利先生真是天生一對(duì)！”
    “閉嘴！萊斯利先生才不會(huì)看上弗格斯小姐！只要他去城邦打聽打聽，誰不知道弗格斯家族靠著吸一個(gè)商人的血才撐到現(xiàn)在……”
    “瑪麗！”卡洛王子制止她，“夠了！這里是光明學(xué)院。”
    瑪麗氣咻咻地轉(zhuǎn)開頭。
    “沒、沒關(guān)系。”娜塔西鼓起勇氣道，“我、我想，貝莉婭姐姐不會(huì)在意的。”
    “不會(huì)在意什么？”
    柳余過來，只聽了個(gè)話尾。
    “啊……是……”娜塔西張張嘴，“是瑪麗公主說……”
    卡洛王子適時(shí)接過話：
    “弗格斯小姐，您休息得好嗎？”
    柳余提起裙擺：
    “托福，還算不錯(cuò)。”
    “噢萊斯利先生，您一出現(xiàn)，在場的姑娘們就都只看您去了。”卡洛王子笑著抱怨。
    “很抱歉，奪去您的光輝。”
    萊斯利先生微微欠身。
    兩人相“視”而笑。
    “蓋亞，坐這兒！”
    她拉著蓋亞在提毯上坐了下來。
    美少年與美少女的組合，在一片浮游般的星光里，美得像一場夢。
    所有人都沒開口。
    最后還是司長打破了寂靜，他托著托盤過來：
    “先生們小姐們，要來杯氣泡酒么？”
    “氣泡酒？”
    “嗯哼。”司長熱情地笑，“慶祝各位加入光明學(xué)院！來一杯，怎么樣？”
    近處，神眷者們分散在一塊塊的白色提花毯上，他們自在地彈琴，自在地唱歌，還有人翩翩起舞。
    遠(yuǎn)處有司長們?cè)诤埃?br/>     “愿你們似星辰，永不墜落！”
    “愿你們似星辰，永恒閃耀！”
    “……”
    沸騰的氣氛感染了這幫孩子們，他們紛紛伸手：
    “來一杯！”
    “我也要一杯！”
    “藍(lán)色的！”
    “我要紅色的！”
    不一會(huì)兒，就人手一杯。
    “先干一杯？”
    卡洛王子提議。
    “我只抿一口，行不行？手受傷，剛涂了藥。”
    柳余摘下手套，給其他人看她的手。
    那幼嫩白皙的手心上，全是細(xì)小的擦傷，密密麻麻。最觸目驚心的，卻是幾個(gè)深可見骨的傷口，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摁壓過，連皮肉都往外翻卷著。
    有人倒抽了口氣，娜塔西也驚呼了一聲：
    “貝莉婭姐姐，原來你傷得這么嚴(yán)重……應(yīng)該回去休息才對(duì)。”
    “貝莉婭。”
    蓋亞關(guān)切地轉(zhuǎn)過頭。
    “恩，沒事啦，就一點(diǎn)點(diǎn)小傷。”柳余看著蓋亞，失血過度的臉看起來過分蒼白，“不過，如果蓋亞愿意代我喝的話，我會(huì)很高興。蓋亞，行嗎？”
    換了一身黑色燕尾服的少年看起來清瘦而優(yōu)雅，他側(cè)過臉，笑了：
    “好啊。”
    柳余被他的笑容閃了閃，不知道為什么，鼻腔竟然有一絲絲酸楚。
    她掩飾般笑了：
    “蓋亞，你真好。”
    周圍爆出一片哀嚎：
    “弗格斯小姐，萊斯利先生，別笑，都別笑！我們都知道，你們天生一對(duì)！”
    “天生一對(duì)！”
    “萊斯利先生，馬場上，我可是發(fā)過誓，要將您灌醉的……別見怪。”卡洛王子歡快地與他碰杯，“敬光明神！”
    “敬光明神。”
    柳余退開一些，看他們喝酒。
    蓋亞喝酒的姿勢很漂亮，即使坐在提毯上，他的肩背都是挺直的，像一棵挺拔的白楊。
    興許是喝得熱了，黑色的外套和馬甲被他脫下，丟在一旁。袖口挽上去一些，露出線條漂亮的手肘和胳膊，白色綢衫上，原來一絲不茍扣到頂端的扣子解開兩顆，露出一點(diǎn)鎖骨和喉結(jié)。
    這真是一個(gè)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少年。
    無一處不精致，無一處不賞心悅目。
    柳余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在估算著對(duì)方的醉酒值――萬一喝過量了，就沒法辦事了。
    “弗格斯小姐，別忘了你答應(yīng)我的事。”
    瑪麗端著酒杯走到她面前。
    “瑪麗公主，您下午剛給了我一鞭子。”
    “那又怎樣？你冒犯了偉大的卡洛王室，我只給你一鞭子，已經(jīng)很仁慈了。”
    柳余直勾勾地看著她，直到看得瑪麗一陣不自在，才笑了：
    “好啊，如果瑪麗公主堅(jiān)持的話。”
    最完美的替罪羊，不是嗎？
    她原來，還不想做得那么絕。
    “那、那當(dāng)然！”
    “再等一會(huì)，我就帶您過去，介紹給蓋亞，不過，我得提醒您一句，蓋亞不喜歡太主動(dòng)的女孩。”
    “你有那么好心？”
    瑪麗將信將疑地看著她。
    柳余聳了聳肩：
    “光明神在上，誰敢欺騙偉大的卡洛皇室？我可不想再來一鞭子。”
    一提卡洛王室，瑪麗立刻就信了。
    神眷者雖然高于貴族，卻還是高不過皇室的，連黃金騎士都能被皇室雇傭――
    當(dāng)然，就神殿本身，卻是高于皇室的。
    “行，那我該怎么辦？”
    柳余湊到她耳邊，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通，瑪麗一愣：
    “一定要這樣？”
    “您也可以不聽我的，但你知道的，愛慕蓋亞的人太多了，他對(duì)那些別有用心的人總是很警惕，您朝我敬酒，我再轉(zhuǎn)給蓋亞，不是更自然些？”
    柳余慢吞吞地道：“而且……瑪麗公主您在馬場上那一鞭子，可是有不少人看見。您提前道歉，還能挽回些印象。”
    “好，好吧。”
    瑪麗公主妥協(xié)了。
    她裝作沒談攏，氣咻咻地端著杯子又坐回了卡洛王子身邊。
    柳余看著蓋亞又喝了五六杯，才摸了摸耳朵，又捋了捋頭發(fā)。
    瑪麗一下子站了起來。
    她一手拿著一杯氣泡酒，在眾目睽睽之下過來，遞給她一杯酒：
    “弗格斯小姐，我為下午對(duì)您的失禮道歉。”
    柳余沒接，她懶洋洋地坐在提毯上：
    “噢？瑪麗公主是為您那不聽話的鞭子道歉嗎？”
    “是。”瑪麗一只手伸著，臉都憋紅了，“我道歉。”
    柳余看了她一會(huì)：
    “我接受。”
    她將酒杯接了過來，“不過，您原諒，我還不能喝酒，蓋亞，能替我跟瑪麗喝一杯嗎？”
    “我的榮幸。”
    蓋亞支著下頷，朝她笑得有點(diǎn)傻氣。
    看樣子是喝了不少，只是神智還在。
    蓋亞伸手來接，柳余卻突然收手了，藍(lán)色的酒液一下子潑了些到她紫色的裙子上。
    “噢，光明神在上！”
    柳余裝作被嚇了一跳，在一片忙亂中，借著拍打的動(dòng)作將混了一滴吸血鬼血的春-藥下到了酒杯里。
    “弗格斯小姐，您做什么？”
    “瑪麗公主，這酒……您沒下藥吧？”柳余心有余悸地道，“我怕您看不慣我，又要找我麻煩，萬一害了蓋亞就不好了。”
    “光明神在上，我、我怎么會(huì)害蓋亞？！”
    瑪麗瞪大眼，“你胡說！”
    “噢，看來是沒有。”柳余將杯子遞給蓋亞，笑瞇瞇地，“拜托啦，親愛的萊斯利先生。”
    少年雙手捂著臉，朝她笑，繼續(xù)道：
    “我的榮幸。”
    好像除了這句話，就不會(huì)說別的了一樣。
    他拿過酒杯，聞了聞，正要說話，卻在柳余的催促下，仰脖一飲而盡了。
    “恩，奇、奇怪……”
    “好了，我們講和。”柳余朝瑪麗微笑，又對(duì)著蓋亞道，“蓋亞，這位是瑪麗?卡洛，我的舍友，出自偉大的卡洛王室。”
    “瑪麗?卡洛，這位是蓋亞?萊斯利，我的……萊斯利先生。”她笑瞇瞇地宣誓主權(quán)。
    瑪麗瞪她一眼，朝蓋亞露出友好的微笑：“萊斯利先生，很高興認(rèn)識(shí)你。”
    萊斯利先生蹲在地上，仰著頭，銀發(fā)扒得亂糟糟，他笑：“很、很高興認(rèn)識(shí)你。”
    瑪麗臉一下子紅了。
    這個(gè)蠻橫的、做事從不考慮后果的、習(xí)慣于用皇權(quán)壓人的少女在這一刻，竟然顯得意外的純情：
    “萊斯利先生，我、我們?nèi)ヌ瑁脝幔俊?br/>     “跳舞？”
    蓋亞看向附近翩翩起舞的人群。
    他們相擁著，分開又交錯(cuò)，小碎步不斷旋轉(zhuǎn)，他搖頭：
    “不行，我不喜歡跟人太接近。”
    瑪麗忍不住看向一旁安靜的弗格斯小姐，覺得她臉上屬于勝者的笑容看起來可惡極了。
    “那……”
    “不過，我可以唱歌。”
    蓋亞孩子氣地笑笑，轉(zhuǎn)而對(duì)著柳余道，“好朋友，你沒聽過我唱歌，對(duì)不對(duì)？我唱給你聽。”
    他開口唱：
    “以光明之名，
    神的子民，
    神的子民，
    這里種滿鮮花，
    這里灑滿美酒，
    你們載歌載舞。
    生命譬如朝露，
    死亡迫切來臨，
    可你們毫不畏懼。
    正義，自由，你們向往光明。
    神的子民，神的子民，
    古老而高貴的民族……”
    少年的歌聲飄蕩到很遠(yuǎn)。
    優(yōu)美的、比世上任何一種樂器都更動(dòng)人更美妙的聲音，傳入人的耳朵，世界像是被摁下了停止鍵，人人停下了手中的動(dòng)作。
    如果說，這世界真有海妖塞壬，那也絕不會(huì)超過此時(shí)的蓋亞。
    柳余看著周圍如癡如醉的人群，只覺得自己像是被卷入了一場大型的催眠術(shù)。
    幸運(yùn)的是，她是清醒得最快的那一個(gè)。
    少年還在唱：
    “神的子民，神的子民……”
    她悄悄走過去，扯了扯他的袖子：
    “蓋亞，我們走。”
    少年精致的眉眼在無數(shù)星光里越發(fā)得搶眼，他懵懂地睜大眼睛：
    “恩？”
    “裙子臟了。”
    她低低地道。
    蓋亞點(diǎn)頭，兩人在安靜的人群里，悄悄地溜走了。
    提著裙子走出伯納湖邊的那一刻，柳余忍不住回頭看了眼，人人呆若木雞，仿佛還沉浸在剛才美妙的歌聲里――
    這是神的……言術(shù)嗎？
    當(dāng)他吟唱時(shí)，世界也必須安靜下來聆聽……嗎？
    “蓋亞，你有沒有覺得，自己有一點(diǎn)霸道？”
    柳余忍不住問。
    “霸道？不，我不覺得。”
    “……哦，”柳余拉著他，在經(jīng)過一片小樹林時(shí)，腳步一轉(zhuǎn)，“蓋亞，我不想那么早回去，我們?nèi)ジ浇咦撸趺礃樱俊?br/>     “……神的子民，這里種滿鮮花……”蓋亞嘴里還哼歌，點(diǎn)頭，“好啊。”
    他用空的那只手扯了扯領(lǐng)子。
    柳余知道，藥效發(fā)作了。
    她考察過，小樹林里有一座石亭，平時(shí)就荒無人煙，現(xiàn)在所有人都在伯納湖邊，更沒什么人會(huì)去。
    散步散到那，果然沒人。
    整座樹林，就是一座空城，除了此起彼伏的蟲鳴，什么都沒有。
    “蓋亞，你怎么了？臉好紅。”
    柳余引著蓋亞去了石亭，讓他坐下。
    少年渾渾噩噩地坐著，白皮下染著一層薄薄的紅暈，整個(gè)人都冒著熱氣：
    “貝、貝莉婭，我也不知道。”
    柳余手觸到他額頭，又往下，碰了碰他臉頰：
    “啊，你好燙。”
    少年坐在欄桿上，鼓了鼓腮幫子，仰著頭：
    “貝莉婭，我是不是像人類一樣，發(fā)燒了？”
    “為什么用人類這個(gè)詞？你不是人類嗎？”柳余回避了這個(gè)問題，挨著他在涼亭坐著，
    兩人腿挨著，身體也挨著，她能感覺到對(duì)方身上傳來的驚人熱度。
    “我、我也不知道。”
    蓋亞一陣傻笑。
    柳余發(fā)現(xiàn)，他笑大時(shí)，右邊臉頰會(huì)出現(xiàn)一個(gè)笑渦，看起來稚氣又可愛。
    她撐著欄桿，半直起身，在他右邊臉頰親了下：
    “蓋亞，我喜歡你。”
    少年捂著臉，眨了眨眼睛。
    她又拽過他，半側(cè)著身子，吻從臉頰落到他薄薄的櫻花般的嘴唇上：
    “我喜歡你。”
    少年直愣愣地坐著：
    “貝、貝莉婭，我、我的身體像是要炸了。”
    柳余貼著他的嘴一陣低低的笑，摩-挲中，柔軟的唇瓣相觸，她將他手拉起，放到自己臉上，捂著：
    “蓋亞，你真可愛。”
    “男人不能叫可愛。”
    他卷著大舌頭堅(jiān)持，又搖頭，“貝、貝莉婭，這、這不太對(duì)勁。”
    “哪里不對(duì)勁？”
    柳余聲音柔柔的。
    她之后沒再親他，只是老老實(shí)實(shí)地挨著他――前面還能說是因?yàn)榍椴蛔越胚@樣，后面卻不宜太過――
    她知道，蓋亞有多么敏銳。
    “不、不知道。”
    蓋亞晃著頭，站起踉踉蹌蹌往外走，卻被柳余拉住，“你去哪兒？”
    兩人糾纏間，摔到了地上。
    蓋亞在下，柳余在上，如藤蔓一樣緊緊糾纏。
    少年僵硬得手腳都無處安放，想推開他，伸到一半又收回手。
    “我知道了。”
    他捂住臉，“我像人類一樣……我、我……”
    什么叫像人類一樣……
    柳余眨了眨眼睛。
    “貝莉婭，對(duì)、對(duì)不起……”
    “我沒想到，我喝多了酒，會(huì)、會(huì)這樣……”蓋亞羞愧得整張臉都通紅，“貝、貝莉婭，我真沒想到……你快起來，我對(duì)著你這樣……實(shí)、實(shí)在太失禮了……”
    柳余也沒想到，喝醉了酒、或者說，當(dāng)理智離開蓋亞時(shí)，他是這樣的模樣，一個(gè)小話癆，還是自我掙扎的小話癆。
    可愛極了。
    她看著那張被細(xì)碎的月影照得漂亮極了的臉，“羞澀”地道：
    “蓋亞，你知道的，我不介意你對(duì)我失禮。我很樂意……”
    說著，她往上爬了爬，捧起他臉，笨拙地親了幾下，在對(duì)方的手足無措里，深深地吻他。
    “轟――”一聲，蓋亞的眼前，像是騰起了絢麗的煙火。
    薔薇花香氣再一次籠罩住他，比從前的每一次，都更濃烈更香馥。
    絲綢與羅紗輕觸，，藤樹糾葛，蒸騰的熱氣，烘烤得肌膚都泛起了紅色。
    他突然抓住那緊緊纏上來的胳膊：
    “不，不能這樣。”
    柳余睜開眼睛，蓋亞退開，那具被神捏過的身體，骨肉亭勻、肌肉線條漂亮得像最上等的畫，他壹思不掛：
    “貝莉婭，這不對(duì)。”
    “為什么不對(duì)？”
    她微微支起身子。
    柔軟的隆起在月色下顫抖，胸口墜著的琉璃珠在黑暗中若隱若現(xiàn)，紫羅蘭翻到腹部，修長筆直的腿如同造物主的神話，只是這神話上綴滿了淋漓汗水。
    “哪里不對(duì)？蓋亞，我愛你，我愿意的。”
    “不，不對(duì)。我不能碰你。”
    “為什么？”
    少女站起身來，月色穿過重重樹影灑下來，又被石亭擋住一半，她站在半明半滅的邊際，像伊甸園里誘人而飽滿的毒蘋果：“這個(gè)世界，就是這樣的。有欲望，就滿足。所以，貴-婦擁有騎-士，國王，擁有情人。連少女，都可以隨時(shí)與心愛的人在野地里翻滾。”
    “你不想-要我嗎？”
    她向他走去。
    “想。”少年看起來異常痛苦，他臉頰紅透了，代表欲-望的一部分雄赳赳地，汗從額頭一路往下滑過胸膛，“可是，世人如此，不代表我也要如此。”
    “貝莉婭，你不懂……我不愛你，所以我不能和你做。”
    柳余是不懂。
    現(xiàn)代世界大都講求效率，飲食男女上一秒看對(duì)眼，下一秒就可以去滾床單，這個(gè)世界，也都輕浮浪蕩。
    娜塔西前一秒可以和吸血鬼親密上-床，后一秒又能與卡洛王子產(chǎn)生曖昧，在看到蓋亞時(shí)，又能立時(shí)轉(zhuǎn)移情致；連瑪麗公主都有三個(gè)情夫。
    他們對(duì)愛對(duì)欲，更隨心所欲，且無人會(huì)對(duì)此產(chǎn)生其他想法。
    為什么蓋亞，會(huì)有這種對(duì)愛對(duì)欲這等沒什么用處的東西，有種近乎古老的、不可摧的堅(jiān)守呢？
    柳余終于明白，為什么神宮中那么多圣子圣女，包括娜塔西，可光明神卻誰也沒有碰過了。
    她捂住臉：
    “可我需要你，蓋亞……你又怎么知道，你將來不會(huì)愛我？你愛過嗎？”
    她試圖以狡辯來混亂眼前這個(gè)被欲望折磨的少年：
    “你沒愛過，怎么知道，現(xiàn)在的欲望不是因?yàn)閻郏磕銓?duì)別人產(chǎn)生過這樣的感覺嗎？你想緊緊地?fù)肀遥雽⑽覊涸谏硐模雽?duì)我做盡一切親密的事，不是嗎？”
    她靠在他身上，像一株柔弱的藤蔓，緊緊纏繞在可憐的少年身上，兩人肌膚相貼、親密無間。
    “對(duì)、對(duì)別人沒有，雖然我想不起來，但確實(shí)沒有。”
    少年茫然地、卻又肯定地道。
    “所以啊，”柳余在他耳邊，吐氣如蘭，“你愛我，毋庸置疑。”
    在這一刻，她是伊甸園里巧言令色的毒蛇，對(duì)著亞當(dāng)噴吐毒液，這毒液里，包裹著迷幻、包裹著欲-望，也包裹著無處不在的芬芳。
    年少的、失憶的、被藥物軟化了神智的亞當(dāng)應(yīng)當(dāng)理所當(dāng)然被疑惑才是。
    可他“看”著她：
    “不，抱歉。”
    “貝莉婭，不可以。”
    他依然拒絕了她。
    “為什么？”
    柳余真的不明白，他這種近乎頑固的堅(jiān)守。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人。
    心如鐵石，即使到這個(gè)地步，依然不肯向自己的欲-望投降。
    她所見過的男人，大都急色好義，極少推開送到嘴邊的食物――她甚至可以肯定，倘若她對(duì)路易斯投懷送抱，他恐怕也不會(huì)拒絕她。
    可蓋亞不肯。
    “不為什么，貝莉婭，我不愛你。”
    不，不，不要慌，你還有機(jī)會(huì)的。
    柳余安慰自己，可恐懼與無力已經(jīng)如蛛網(wǎng)一樣攀附了上來。
    黯淡光影里，她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永遠(yuǎn)被碾壓在底層，不得動(dòng)彈的場景。
    這讓她痛苦。
    “為什么？”
    她問自己，也問命運(yùn)。
    她明明已經(jīng)做到了九十九，可為什么最后一分卻無論如何不肯給她。
    命運(yùn)嗎？
    不，她不信命。
    一定還有別的辦法。
    對(duì)，她還有三滴吸血鬼的血。
    半杯換一滴，以防萬一，她換了兩杯。
    蓋亞，卻像是恢復(fù)了理智。
    他退開，俯身撈起地上的衣裳，替她重新穿上。
    束胸，襯裙、蓬蓬裙，他的手很巧，似乎完全沒有為眼前的美景動(dòng)搖，只在襯裙的系帶上為難了會(huì)。
    他替她將裙子捋好，溫柔地過分。
    然后給自己穿衣服，白襯衫，黑馬甲，長褲，馬靴，最后將長長的燕尾服披在了她身上：
    “該回去了。”
    他“冷靜”地道。
    可柳余通過少年灼熱的還在顫抖的手知道，他完全不像表面上那么冷靜。
    “在這之前，讓我死心。”
    她哭泣似的，借著捂臉的機(jī)會(huì)，將藏在衣服暗處的拇指大小的瓶子打開，那里還有三滴混合了血液的藥。
    吞入嘴里，含著。
    “恩？”
    蓋亞不明白。
    柳余卻上前一步，踮起腳尖，雙手攀在他脖子上，重新親吻他。
    她用的勁太大，以至于直接咬破了他的唇瓣，血腥味混雜在兩人嘴唇間，她用舌-頭將含著血液的藥頂了進(jìn)去。
    “唔…”
    柳余以吻封住他的嘴唇。
    藥力、親吻，或者某種不知名的東西，軟化了少年的防備，他的抵抗?jié)u漸弱了下來。
    理智被摧枯拉朽式地?zé)龤В@次，完全不堪一擊。
    “疼。”
    “恩。”
    石亭外不知什么時(shí)候，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綿綿雨打在地上，筍尖破土而出，迅速長大，與這春雨混雜在一處，藤蔓纏緊樹身，，淅淅瀝瀝，前進(jìn)后退，后退又前進(jìn)，一片淋漓，與濕濘。
    汗與淚，血與歌，徹夜不絕。
    柳余也不知什么時(shí)候暈了過去，醒來時(shí)，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一個(gè)溫暖的懷抱里，蓋亞攬著她，安靜地靠著欄桿。
    等她醒來第一句話就是：
    “我被下藥了，我很確定。”
    他認(rèn)真地“看”著她：
    “是你，還是瑪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