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柳余保持著傷心欲絕, 一路走出大殿。
    唱詩班的樂聲傳出殿外, 守衛(wèi)的黃金騎士們手搭長劍、警戒地看著她：
    “弗格斯小姐, 您不能亂闖。”
    少女臉上猶帶淚痕，看起來像是剛經(jīng)歷了一件極為傷心之事。
    “不, 我只是……在附近逛一逛。”
    騎士們對視一眼，顯然都聽說了昨夜發(fā)生之事。
    他們憐憫地看著她：
    “噢，當(dāng)然, 您請便。”
    柳余提著裙擺，去了另一條路。
    平常人來人往的走廊空無一人，沒有拖家?guī)Э谇皝矶Y拜的平民們, 整個(gè)神殿空曠得像是剛經(jīng)歷過一場浩劫。
    金碧輝煌的壁畫一路延伸走廊盡頭, 日、月、星辰，一花一草一木, 甚至是草叢中的蛐蛐，都在歌頌和向往光明。他們匍匐在地, 虔誠祈禱, 花開月落, 星耀草漲, 每一回見，她都能從那飽滿的筆墨察覺中出整個(gè)世界對光明神那種近乎病態(tài)的信仰。
    “每次看到這些，我的心情都很差。”
    走廊上出現(xiàn)了一團(tuán)濃霧。
    濃霧散去, 黑衣黑發(fā)的青年就出現(xiàn)在她身邊。
    “哦？是嗎？”
    “弗格斯小姐的心情看起來也不怎么美妙。”
    “不怎么壞，也不怎么好。”
    “夜宴結(jié)束，弗格斯小姐如果還無法讓您的情人改口, 賭約就是我贏。”路易斯湊到她耳邊，“我很期待弗格斯小姐親自送上……”
    “……的書。”
    他說得曖昧又低沉。
    “我倒是更期待路易斯大人的迷幻術(shù)。”
    少女挺直背脊，不服輸?shù)氐溃斑€有，提醒您注意一下……您的羔羊。”
    “娜塔西？”
    路易斯的眉毛擰起。
    “她怎么了？”
    “這……”柳余聳了聳肩，“我可不大清楚。不過，我猜……也許她會先我一步，來到您的身邊。”
    “這不可能！”路易斯下意識道，“娜塔西的心靈，就像神山上的雪蓮一樣純凈。”
    “隨您怎么想。”
    柳余想著晚上的安排，又道，“另外，舞宴上可能會有一些事需要委屈您的羔羊，請您按捺住，而且最后一刻，將我?guī)ё摺！?br/>     “將你……帶走？”
    路易斯似是聽見極其不可思議之事，哈哈大笑，“為什么？親愛的弗格斯小姐，您不會認(rèn)為，我喝了您的血，就成了那些沒腦瓜的、拜服在您裙下的蠢貨了吧？”
    “再見了，弗格斯小姐。”
    笑完，男人化成濃霧消失在走廊之上。
    幾乎在他消失的同一時(shí)間，走廊轉(zhuǎn)角匆匆走過來一位面熟的神眷者，他似乎在找什么人，一見她立刻道：“弗格斯小姐，殿內(nèi)缺人手，請您趕快跟我去。”
    “好，好的。”
    ……
    索倫王室的禮拜整整持續(xù)了一天。
    晨間聆聽主教大人的講教，吃完午飯后就去神殿后方的“清凈池”沐浴、穿“□□；而后圍著神像席地而坐，閉目祈禱，花費(fèi)整整半日后，于傍晚前匍匐在主教大人的座前，接受圣水的洗禮。
    “索倫國王。”
    一個(gè)身形粗壯的中年男人走到布魯斯大人的腳前，雙手合十：
    “愿神永恒。”
    柳余端著托盤上了臺階。
    托盤內(nèi)金色的、鑲嵌了無數(shù)紅瑪瑙的杯子內(nèi)，盛滿了澄金色的的液體。
    布魯斯大人那張長滿了老人斑的手端起杯子：
    “愿神的榮光與你同在。”
    澄金色的液體撒到國王的肩膀、身體，布魯斯大人又將圣杯遞了過去，國王熱忱地看著，接過一飲而盡。
    柳余又端著空了的“圣杯”走下了臺階。
    腦子里不由回想起布魯斯大人剛才的笑容。
    堂堂一個(gè)神殿的主教笑得像個(gè)賣假藥的：
    “噢？圣水，怎么可能？王室來的那么勤快，圣池會干的……圣水只能用到真正有需要之人身上……這是用金泡果調(diào)制的果汁，長期喝的話，大概比較……甜？”
    柳余：……
    臺階之上，索倫國王匍匐下去，鑲嵌了各種寶石的皇冠觸地，而后，她看著布魯斯大人將腳翹了起來——
    沒穿鞋。
    國王虔誠地親吻布魯斯大人的腳背，還有……腳趾。
    妃子們紛紛露出歆羨的模樣，恨不得以身替之，布魯斯大人大約是察覺危險(xiǎn)，快一步將腳縮回了袍子下。妃子們露出遺憾的表情。
    柳余下意識看了蓋亞一眼，卻發(fā)現(xiàn)，他似乎正對著她的方向，面上的表情充滿迷惘。
    自從來到這，他的臉上已經(jīng)很久沒出現(xiàn)過“迷惘”了。
    他是被什么所困擾嗎……
    是因?yàn)椤瓌偛潘脑挘?br/>     柳余垂下眼睛，打住了猜測。
    她沒注意到的是，馬蘭和卡洛王子的視線同時(shí)將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暮色四臨，夜宴很快到來。
    穿著白綢衫、黑馬甲的侍者們在大殿內(nèi)忙碌，神眷者們從一天的繁忙中解救出來，正三三兩兩地聚在一塊閑聊，上一屆的司長們站在臺階上拍了拍手：
    “今夜盡情享樂！”
    底下一陣歡呼。
    “開場舞的人選，你們商量下交給我……噢，提醒你們，必須是人群中最閃亮的一對，不然……司長們可不干！”
    哄笑聲里：
    “我們選……萊斯利先生，怎么樣？”
    “噢，萊斯利先生？星辰般耀眼？那當(dāng)然。”
    司長們一臉認(rèn)同，“舞伴呢？”
    “弗格斯小姐！弗格斯小姐！弗格斯小姐！——”
    這不是禮儀課結(jié)對、一對一的長期舞伴，而是一場夜宴上的開場舞人選。柳余與蓋亞作為整個(gè)學(xué)院公認(rèn)的“情人”，被安排在一起跳舞實(shí)在再正常不過——
    何況人群中的金發(fā)少女，穿著一襲星空藍(lán)的蓬蓬裙，金絲反射著穹頂?shù)谋跓簦雌饋砭拖衩郎褚粯右邸?br/>     少年沒有提出異議，顯然默認(rèn)了。
    “那就弗格斯小姐——”
    “——抱歉，”金發(fā)少女打斷了司長，板起的臉上有著不容忽視的堅(jiān)決，“我已經(jīng)有另外的舞伴了，卡洛王子。”
    “噢……”
    這讓人預(yù)想不到的答案顯然將司長們難住了，他們看向蓋亞，“萊斯利先生……”
    又看向金發(fā)少女：
    “弗格斯小姐……”
    “既然弗格斯小姐不愿意，我可以和萊斯利先生一起跳。”
    瑪麗公主倨傲地走了出來。
    她穿了異常名貴的紅色長裙，裙身上鑲嵌無數(shù)細(xì)閃的鉆石，看起來像一團(tuán)熱情的火，只可惜……這團(tuán)火不夠白。
    “娜、娜塔西也想要和萊斯利先生一起跳！”
    娜塔西小聲地道。
    “就你？一個(gè)平民？”瑪麗公主用扇子掩住嘴咯咯咯笑了起來，“一個(gè)平民？也敢癡心妄想……也是，平民卑劣的血液注定了你的貪婪和無恥。我和弗格斯小姐搶男人也就算了，你一個(gè)妹妹也跟著搶姐姐的……”
    “瑪麗！”
    卡洛王子推開人群，走了出來，“我和你跳。”
    “卡洛哥哥？！”瑪麗驚愕地看著他，“你不是和弗格斯小姐……我不要！我要和萊斯先生跳……”
    “我要和萊斯利先生跳！”
    “我也要和萊斯利先生跳！”
    五六個(gè)女神眷者們一起舉手，底下簡直亂了套。
    瑪麗公主被卡洛王子強(qiáng)硬地著往門外走。
    金發(fā)少女提著裙擺追上去：
    “卡洛王子，我……”
    卡洛王子停下腳步：
    “弗格斯小姐，抱歉。”
    說著，拽著瑪麗公主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宴會廳。
    底下一陣轟鳴。
    “噢，弗格斯小姐真可憐，連卡洛王子都不要她。”
    “您瞧她臉色都白了，站在那，就像只剛被剪毛的小羊羔，看起來無助極了。”
    金發(fā)少女倉惶地看向大殿中央。
    銀發(fā)少年被女神眷者們簇?fù)碇伤请p湖綠色的眼睛，卻像是隔著人群與她相望，就在他要張口時(shí)，少女嗚咽一聲，像只受傷的小獸一樣奔走了。
    “萊斯利先生！”
    “萊斯利先生！”
    “萊斯利先生！”
    少年沉默了下來。
    他還是往常沉靜的模樣，不多笑，也不多冷，可女神眷者們的動(dòng)靜卻戛然而止。
    也不知道為什么，就在剛才那一刻，她們像是被凍住了——不，比那更嚴(yán)重一些，她們的心臟都停止了跳動(dòng)，就像面對著絕不敢輕易褻瀆的神靈一樣。
    “萊斯利先生……”
    等她們回過神來，少年已經(jīng)走到門外，消失在了轉(zhuǎn)角。
    他毫不遲疑地踏上了二樓。
    二樓的長廊盡頭設(shè)了個(gè)貴賓更衣室，更衣室的門虛掩著，少年站在門邊，有破碎的細(xì)細(xì)的啜泣聲傳出來。
    “為什么總是這樣，總是這樣……”
    “蓋亞不要我，連卡洛王子都不要我……”
    “…是，我看起來很堅(jiān)強(qiáng)，可堅(jiān)強(qiáng)的人……就不會心碎嗎……嗚嗚嗚……蓋亞，我恨你……我恨你……”
    “…沒關(guān)系，他們不要我……我也不要他們……”
    少年靠到了墻上，耳邊是少女宛若受傷的嗚咽。
    就在他要推門時(shí)，更衣室的門從內(nèi)開了。
    兩人打了個(gè)照面。
    少女紅彤彤的眼皮和鼻子瞞不了人，見他第一反應(yīng)就是捂臉：
    “你來干什么？”
    “貝莉婭。”
    “我不要聽！”她粗魯?shù)刈查_他，“蓋亞，我說過的，我要忘掉你。”
    “貝莉婭，我和你跳。”
    他道。
    少女“噠噠噠”走到樓梯口的腳步停了下來。
    她轉(zhuǎn)過身，臉上還殘留著淚痕，眼里卻又升起了淺淺的一層希冀，她小心翼翼地問：
    “是禮儀課的舞伴嗎？一對一的。”
    “不，是今晚。”
    希冀消失了。
    少女直接轉(zhuǎn)過頭：
    “不必了，萊斯利先生的好心，還是留給我妹妹、留給瑪麗公主，留給那些癡戀你的人吧。”
    就在她又要邁開腳時(shí)，身后的聲音傳了過來：
    “貝莉婭，我不太明白。一個(gè)禮儀課的舞伴而已。”
    “是的，一塊盧索而已，一塊面包而已，一朵鮮花而已……”
    少女奔下了樓梯。
    徒留少年安靜地站在長廊之上，聽著她最后抑揚(yáng)頓挫的那句：
    “蓋亞，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他看向了窗外。
    風(fēng)帶來雪山潮濕的氣息，就像那少女臉上縱橫的淚水——他明明看不見，卻仿佛觸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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