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秋狩二</br> 皇帝再不痛快，也不能跟個漢話說得半桶子水的異族人計較。</br> 旁邊是心上人滿眼溫柔帶著笑意地看著,他再暗怒,也只能忍著氣隨意擺了擺手,允了北鶻三王子喝了三杯酒了事。</br> 但這事到底是把心給堵著了，旁邊阮覓沒心沒肺的樣子也晃得他難受，不愿再繼續喝這酒。</br> 他是皇帝,沒必要忍著，所以起身說離開就離開。</br> 阮覓知道皇帝這是氣狠了,她若是不去寬解寬解他,晚上還不知道怎么發作,所以便也離席了。</br> 唯有玄凌玩得不亦樂乎。</br> 雖不能喝酒,但圍著篝火烤鹿肉對他來說實在香得很,所以對自己父皇阿娘提前離席是半點不在意的。</br> 至于眾臣嗎，他們也不知道皇帝的心思......其實他們完全沒覺得北鶻三王子說的話有什么問題。</br> 明月和皓日,這多好的奉承啊,也就北鶻三王子那種半桶子水才能說出這么直白拍馬屁的話來。</br> 至于皇帝的臉色好像硬得很......拜托，他什么時候不是擺著那樣一張嚇人的臉不成？</br> 所以他們不以為意,走了更好,大家沒了拘束,更熱鬧的狂歡。</br> 回到帳中趙允煊就將阮覓壓到了榻上,看到她臉上的笑意,越發的氣惱，狠狠地吻了她一頓，發泄了一番才摟著她道：“你還笑,看朕心里堵著，你很高興嗎？”</br> 阮覓很冤，她被他這么一輪親，早被親的眼角發紅，滿眼都是媚色。</br> 哪里還能笑得出來？</br> 她抵著他嗔道：“你又發的什么瘋，那話也沒什么問題，不都是這么說的嗎？您是帝王，又曾是征戰沙場的將軍，還跟個異族人摳什么這種字眼啊？”</br> 聲音嬌軟慵懶，帶著情-欲之后的媚意，聽得人心都發緊。</br> 他抱緊她，攬了一會兒，然后再低頭一點一點的吻她的臉頰耳廓，道：“覓覓，你知道朕惱怒什么的。以后有什么事，你跟我說，我們一起商議，但不要再想著離開，好嗎？”</br> 平日里，他會用“朕”，但親熱時從來都只會說“我”。</br> 阮覓一愣。</br> 一時之間心里涌出不少復雜的情緒。</br> 竟是不知該如何回答他。</br> 好在她在他懷中，而他正一啄一啄地吻著她，似乎也無需她的回答，遂便不做聲，只是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由著他好一陣的纏綿，這事便也就過去了。</br> *****</br> 翌日就是秋狩首獵，要上場的大臣和將領們都想在新帝面前好好表現，因此喝起酒來便都很克制，不敢放開來飲太多，以免醉酒誤事。</br> 但也有例外。</br> 例如被有心人灌醉或在軍中有宴時一向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那些。</br> 二更天的時候，已經陸續有人離場。</br> 玄凌睡得早，雖然玩性還在，但他雖頑劣，卻自幼就被教得十分自律，到了點便也睡去了。</br> 鄭緒坐了一會兒，原本已是打算退場的，卻突聽到一篝火旁一個粗糲的聲音嗤了一聲，道：“什么江南賑災，治理時疫，不過就是陛下抬高她的身份幫她造勢而已，也就是長得好，咱們陛下喜歡罷了。”</br> 原先喧鬧的篝火宴一下子靜了下來。</br> 先是這醉音的四周靜了下來，接著由近及遠，聲音竟如潮水般褪去，先還有些竊竊私語，最后連那點子竊竊私語都沒了，只余下篝火燒得“噼里啪啦”的聲音，聽得人心驚肉跳。</br> 這到底是哪個頭鐵的啊？</br> 大臣們心驚膽戰之余，心底的興奮和八卦之火卻也同時嗖嗖地往外冒。</br> 其實他們心里未嘗不是這么想的。</br> 只是絕不敢把這想法露出來而已，現在有人說出來，那簡直是興奮得每個毛孔都能透出氣來。</br> 眾人往那發聲的方向看過去。</br> 是個粗獷的武將。</br> 不是京中的，好像是跟著西北督府魏家的長孫魏澤桉魏少將軍的一位武將，名叫鐘大同。</br> 據說是曾經跟著新帝在西北戰場一起作戰的一位將軍。</br> 眾人很興奮，但亦惶恐。</br> 因為他們也知道他們擔不起皇帝的怒火。</br> 便一個個都跟啞了似的，只低著頭恨不得讓自己消失了，更不會上前去勸......因為這種事，最好是離得越遠越好，決不能沾上一星半點的。</br> 別人可以裝死。</br> 但坐在下面一張矮幾前，和鐘大同一起來京的魏少將軍的副將卻是嚇得酒一下子就醒了，急得心驚肉跳，可他知道自己是勸阻不了的，偏偏這時候魏少將軍又走開了。</br> 不管別人的心里是如何的翻江倒海，可鐘大同和他身邊的同伴卻還猶不覺得有何不妥。</br> 另一人也喝得罪熏熏的，笑道：“但郡主那是真的仙女之姿啊，末將覺得咱天山上的仙女也不過如此了，無怪得那時那么多姑娘對陛下投懷送抱，陛下卻從不假于色，有郡主這樣的仙女在前，其他女人陛下當然看不上眼啊......”</br> 鄭緒不愿再聽下去。</br> 他站起身就想要離開。</br> 可是后面鐘大同的話卻讓他一下子又站住了。</br> 鐘大同喝多了。</br> 他跟彼時還是顧云暄的新帝曾在戰場上一起在戰場上三年，最初的時候顧云暄比他的職位還低，他自認兩人曾經是有過命的交情的。</br> 彼時在軍營里，這樣的篝火宴之下，當著顧云暄的面，什么葷話又沒有說過呢？</br> 所以醉意之下，他可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么問題。</br> 他還有個幼妹，曾經愛慕過顧云暄。</br> 得知他有妻，他幼妹曾表示過愿意為妾也無所謂，可顧云暄卻是眼睛都沒眨一下就拒絕了她。</br> 后來幼妹傷心羞惱之下就在西寧城中隨便找了一個人嫁了，過得很不好。</br> 鐘大同最疼愛幼妹，他覺得顧云暄重義氣，他那個身份，納個妾怎么了？若不是這位明禾郡主太過霸道，他妹妹若是嫁給了顧云暄，現在也能是個宮妃了，現在日子怎么會過成那樣？</br> 所以他心中有怨。</br> 他又喝了一口酒，冷哼了一聲，道：“長得再漂亮有什么用？不能生養，還善妒，不肯讓陛下要其他的女人，可陛下是什么身份......”</br> 他的話音尚未落下，一把閃著寒光的劍就對著他直直刺了過來。</br> 鐘大同也是武將，功夫不錯，可是不備之間，竟是真被當胸刺了一劍。</br> 鐘大同“啊”得一聲大叫之后，他身后之人反應過來，“嘩啦啦”一陣刀劍之聲，鐘大同身邊和身后的人都抽出了刀，指向了鄭緒。</br> 鄭緒手握著劍，眉頭都沒皺一下，“噗嗤”一聲，就抽回了劍。</br> 血從鐘大同的身上噴出來，噴到鄭緒的一身，月色和火光之下，形狀甚是可怖。</br> 鐘大同捂著傷口撲在了地上痛苦的扭著身子。</br> 他身旁先前說話的那將領大驚之后就大叫了一聲，沖著鄭緒道：“大膽，陛下晚宴之上，竟敢拔劍傷人，你是想造反嗎？”</br> 鄭緒面色冰冷，冷冷道：“造反？不是本將造反，而是你們口吐狂言，藐視朝廷吧？”</br> 說完他看向地上躺著鐘大同，道，“哪里來的瘋狗，在這里詆毀大長公主和郡主，還有我們江南十余萬的災民和百姓。大長公主和郡主在我江南，治時疫，撫災民，用仁心化危難與叛亂于無形，方保得我江南現在的安穩和太平，這樣的功績，就是一百個你這樣的將領也遠遠不及的。你算是個什么東西，竟敢在此詆毀郡主，說我們江南百姓愚昧無知，本將沒一劍刺穿你的心肺已是手下留情。”</br> “你！”</br> 鐘大同捂著傷口，氣得氣血翻涌，一個“你”字出來，又是一口血噴出來。</br> 眾人都被這一變故給驚呆了。</br> 眼看著鐘大同身后的人就要撲過去，后面卻傳來一個怒斥聲，道：“住手！”</br> 魏澤桉急急的走上了前去。</br> “少將軍！”</br> 鐘大同這邊的人看到他都是心中大定。</br> 這里畢竟是京城，剛剛提劍殺人的這位是從上面的席位上下來的，那就是職位比他們高，他這樣直接一劍，把他們的酒氣驚醒來，雖然又驚又怒，可也知道不敢隨便動刀，而現在魏澤桉過來，就好似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br> 魏澤桉卻是沒有如他們所愿的替他們做主，替鐘大同做主。</br> 他面色發白，先看了鐘大同一眼，見他性命無礙先是放了些心下來，然后抬腳就又踹了他一腳，這才又轉頭向著鄭緒單膝跪下，道：“鄭將軍，是末將下屬喝了幾口貓尿，就言辭無狀，沖撞了長公主殿下和郡主，對江南百姓還有災民亦無同理之心，鄭將軍今日懲治他，是他罪有應得，不過鄭將軍既已責罰，還請鄭將軍就將此事揭過，只當他不過軍中酒后妄言罷了。”</br> 鄭緒看著魏澤桉。</br> 他當然知道他是誰，皇帝外家魏家的嫡長孫。</br> 魏家未來的家主。</br> 只是酒后妄言？</br> 那人張口就說明禾郡主再不能生養，一個軍中將領竟然知道明禾郡主再不能生養，在現在這個宴會上當著這么多的文武大臣的面嚷嚷了出來，這西北魏家......想到她現在的處境，他心里只覺得一股錐心之痛。</br> 但他也什么不能做。</br> 剛剛他也是忍不住為了制止那人再胡言亂語才出劍的。</br> 但他不能再因自己給她再添麻煩。</br> 他的手緊緊握著尚在滴著血的劍，壓著心中翻滾的情緒，沉聲道：“不過是一個小小將領，就口吐狂言。若我江南賑災不利，橫生暴-亂，區區這樣一個將領算得什么，死的將是十數萬的百姓和災民，亂的是我大周的江山。陛下有鐵騎，但也同樣有愛民如子的仁心，這才不顧兇險，派大長公主殿下和郡主前往江南賑災，安撫災民。你這種人，不過就是仗著曾經跟隨陛下在戰場上作戰的那么一點情誼，就不知天南地北，在此目無君上，大放厥此，若天下將領都是你等這樣的人，才是我大周的大禍。”</br> 魏澤桉聽得心中愈加的發沉，冷汗都冒了出來。</br> 他想再說兩句什么，可是鄭緒說完這幾句卻是轉身就走了。</br> 眾人都被這一幕驚呆了。</br> 也被鄭緒這一番話說得驚心。</br> 江南離京城甚遠，只要江南不出事，沒威脅到朝廷，那賑災于他們來說就是兩個字，對明禾郡主的心態其實亦如那鐘大同，還覺得新帝寵愛她太過，擋了別人的路，也總不是好事。</br> 直到此刻看到鄭緒這個一向少言寡語的將軍提著滴血的劍，直斥鐘大同和魏澤桉，他們才感覺到了一種心驚膽戰的震撼。</br> 鄭緒離開，魏澤桉也不理會全部呆看著他們的眾人，只黑著臉命人抬了鐘大同下去，著人去給他治療傷口。</br> 眾人看著他們離開。</br> 他們震撼之后，另一件事卻也在心里炸了開來。</br> 明禾郡主，竟然是再不能生養的。</br> 眾人回味著這件事，心中各有一番翻騰。</br> 而明珠公主卻一直在看著鄭緒。</br> 她看著鄭緒突然拔劍刺人，看著他提著滴血的劍煞神一般怒斥著鐘大同和魏澤桉，再看他轉身離開。</br> 突然就想到先時他看向阮覓的那個眼神。</br> 明珠公主年紀雖然不大，也尚未出嫁，但在情之一事上卻早不單純。</br> 她是溫淑妃的女兒，家教底子在，長得又漂亮，當初還是貞和帝最寵愛的女兒，滿京城不知道有多少世家公子，年輕侍衛愛慕她，她也和不少人有過曖昧，在情之一事上可稱得上是得心應手，否則，她又怎能使喚的動鴻臚寺少卿嚴良呢？</br> 所以她在先前鄭緒看阮覓的那一眼時就已經有些異樣。</br> 彼時她還覺得是自己多心，便把那異樣按下去了。</br> 但剛剛把那一幕從頭到尾都看到了眼中，在她的格局，男女之間也就那點子事，她自然認為自己捕捉到了什么信息，一時之間，嫉妒得臉都扭曲了。</br> *****</br> 皇帝雖然離席了，但這邊的動靜卻是第一時間就報到了皇帝的帳中。</br> 鐘大同的醉言，魏澤桉的辯解懇求，還有鄭緒的怒斥一字不漏的都傳到了皇帝的耳中，還有就在他身后的阮覓耳中。</br> 他們不是普通的侍衛，斷斷不敢瞞報一絲信息的。</br> 皇帝面色鐵青，氣得手都在抖，阮覓卻是在他身后突地嗤笑一聲，道：“這位鐘將軍如何知道我不好生養？我身體的事就是身邊人都少有知道的，他又是如何知道的？而且既然他能知道，想來西北知道的人也不少了。陛下，有人想要入你的后宮，可真是費盡心機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