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番外余生七</br> 皇帝走了,指揮同知謝潤過來,直接就命人帶走了周名善和周見深。</br> 然后派兵圍了周府。</br> 周見深可沒有他父親那么敏感,被帶走時也不裝什么虛弱無力了。</br> 軍士來抓他,他不顧傷口疼痛......其實那些軍士也沒顧及他什么傷口不傷口。</br> 他口上大喊著“姑父”,罵著謝潤“拿著雞毛當令箭”,說他是不是和那“監察御史”狼狽為奸,想要暗中奪他姑父的兵權......</br> 這回不用謝潤斥責他,也不用玄凌鞭打他,姚騫就直接上前踹了他一腳,直接就把周見深給踹懵了。</br> 他被拖走時目光最后看了一眼玄凌......今日的禍事都是從這個少年出現開始引起的,他看著他,目光恨不得吃了他。</br> 可是就這一眼,電光火石之間,腦中卻突然想起來了什么......很多年前的那個侯府庶子顧云暄。</br> 當年他看上了那阮家大姑娘。</br> 姓顧的橫插一腳,當時他還很生氣,心道,不過就是個侯府庶子......只是家中卻強逼著他讓出了。</br> 后來等那姓顧的真實身份恢復,他才嚇出了一身冷汗。</br> 但這事畢竟已經過去了許多年。</br> 當年他也只見過顧云暄一面,所以哪怕這少年和那個顧云暄生得很像,他也沒有認出來......剛剛他躺著,也沒有看到那“監察御史”是個什么模樣。</br> 但此時被拖走的這最后一眼,他卻突然把那兩張臉對了起來,然后渾身像是突然墮入冰窖,一下子凍成了冰渣,滿心只剩下了驚懼和惶恐,然后就那樣被人直直的拖走了。</br> *****</br> 人都被帶走了,何知府等人也都走了。</br> 最后只剩下了姚騫一個人坐在了空蕩蕩的督府大堂之上。</br> 他只是想要靜一靜。</br> 靜下心來想著自己應該給皇帝的表態。</br> 他已經大概猜到了皇帝的意思,謝潤是皇帝的心腹,他應該是已經有了讓謝潤取代自己,掌管福建督府兵權的意思。</br> 這幾年,各地的軍權早已經一步一步都抓在了皇帝的手上。</br> 只是皇帝已經對福建軍權重整,而自己一直都很配合......他以為或許皇帝不會撤下他。</br> 是的,或許皇帝本來是沒這個意思。</br> 可是周家所行之事已經觸到了皇帝的逆鱗。</br> 而偏偏,這還是他縱容出來的......</br> 他想,他應該在皇帝出聲之前,自己請辭,這也是他能為自己的子孫爭取到最好前途的最佳做法了,</br> 可是,他還是不舍得......</br> “老爺,老爺!”</br> 姚騫在艱難的一點一點算著,算著自己的前程和退路,算著姚家的前程和退路。</br> 可一聲尖銳的喚聲卻打破了大堂的寂靜,也打斷了他的思路。</br> 他轉回頭看向門口,就看到了自己的繼室夫人周氏又驚又怒,花容失色的面容。</br> 他窒了窒,定定看著周氏沖了過來,伸了伸手,殿中的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帶上了大門,守在了外面。</br> “老爺,到底是怎么回事,妾身怎么聽說那胡潤竟然不顧你的命令,派兵圍了妾身的娘家,還抓了大哥還有見深?”</br> 周氏走到了他面前就急急道,“老爺,這個胡潤他到底想做什么?難道他還想以下犯上不成?”</br> 姚騫看著自己的繼室。</br> 她比他小了整整十六歲,他不是什么風流好色之人,自娶了她之后就對她十分寵愛。</br> 原本覺得這沒什么,他后院簡單,只是寵個繼室,礙不著什么。</br> 誰知道竟會埋出了今日的禍事?</br> 他道:“見深和你大哥都犯下了重罪,夫人,周家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私下也不要再想著做任何事。”</br> 周氏一愣。</br> 大概是自己的丈夫從來沒有用這樣的神色跟她說過這樣的話吧,她呆滯了片刻,但隨即面上就浮出了惶恐之色,眼中也滾出淚來,跪到他腿邊,泣道:“好端端的,怎么會犯下什么重罪?老爺,妾身聽說了,可是因為那京城來的監察御史,老爺,不過就是個監察御史......”</br> “閉嘴!”</br> 姚騫厲聲道。</br> 周氏又是一滯,隨即就哭道,“老爺,那是妾身的娘家啊,老爺,您不能不管他們啊,難道,難道你是要逼妾身去死嗎?”</br> 姚騫站起了身,面色冰冷又殘酷。</br> 他道:“他們犯的是謀逆之罪,見深刺殺公主,對太子殿下大不敬,更口出狂言,就是判死罪亦不為過。你若執意要和他們同進退,那唯有一死,我亦不會攔你。”</br> 說完就走了出去。</br> 周氏像是一下子被雷劈了,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丈夫離去的背影,然后終于從他的話中反應過來,一下子就癱在了地上。</br> *****</br> “阿哥,我也想跟你們一起出海。”</br> “在海上漂泊幾個月上不了岸,你這性子,能受得了?”</br> “怎么受不了?你們受得了,我為什么受不了?是不是,梁大哥?”</br> 小姑娘跟自己大哥吵完,轉頭就看向一旁一直含笑站立的少年問道。</br> 少年笑著“嗯”了一聲,道:“你哥嚇唬你的,既定的行程,一般都不會在海上漂泊幾個月不著岸的。不過有時候遇到暴風浪,的確很危險,你喜歡什么,告訴我們我們都會帶回來給你......還有你想看的風景,我們也可以讓人畫下來給你。”</br> 阮覓站在半山腰,看著亭中挺立的身影,聽著風中傳來的熟悉的簫聲。</br> 那是《佛上殿》,她小時候就曾聽過很多次。</br> 不過她從來沒有從中聽出過莊嚴和肅穆。</br> 小時候她聽到的是溫柔和陽光,還有無限遼闊的美景。</br> 而現在,她聽到的卻只是幽靜,隱隱帶著些空曠的豁達。</br> 她待他一曲畢,才慢慢走了過去。</br> 他似有所感,轉過頭來,就看到一步一步走近的阮覓。</br> 那一剎那,他以為自己生出來癔癥,直到她走近,含笑喚了他一聲“梁大人”,他才緩過來。</br> 面前的阮覓,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小姑娘。</br> 相貌依稀未變,仍是明艷動人,笑起來眼睛清澈瀲滟,但卻又變了,變得更加從容高華,氣度奪人。</br> 他定定看了她好一會兒,終于收回了目光,然后微微向她行了一禮,道:“微臣見過皇后娘娘。”</br> 不過神色溫和,聲音也還是和當年一樣的溫柔。</br> 有著一段讓人舒服的距離,卻也不會太過疏離。</br> 他一向都是這般謙謙君子,風光霽月。</br> 阮覓笑道:“我聽長生說你在后山,就沒有打招呼自己過來了,不要怪罪。不過也幸虧是自己過來了,不然可很難再聽到一曲這樣的《佛上殿》了。”</br> 他依稀記得她小時候也曾說過類似的話。</br> 那時他回答她說,你喜歡聽,我隨時都可以吹給你聽。</br> 想來她是不會記得了。</br> 而他現在,也不會再跟她說這樣的話。</br> 他溫和道:“娘娘尋我,可是有何事?”</br> 他知道她來了福州府,但是卻沒有想到她會單獨過來見自己,</br> 他了解她,若非有事,她是不會特意來尋自己敘舊的。</br> 她就不是那樣的人。</br> 阮覓“嗯”了一聲。</br> 她沒有想到數年不見,他還是這般......看她的眼神也還是一如當年,溫和包容。</br> 若說她幼時看不懂他眼神中對自己的情愫......那現在經歷了這么多,她不可能不懂。</br> 尤其是剛剛他乍見到自己的那一愣神之間。</br> 其實她并不希望這樣。</br> 她道:“相較海務司的職務,你原本更想去的,其實是水師提督府吧?”</br> 他獻出梁家船行,為的是興建水師,剿滅海盜和倭寇的,而不只是為了改換門庭,棄商從仕。</br> 梁衡沒有出聲,只是仔細地看著她,像是想從她的表情中尋出她問自己這些話的用意般。</br> 阮覓避開了他的目光,看向了遠處一望無際的海域。</br> 她道,“論武功謀略,你并不比韓城差,論海上經驗和對福州海域的海盜和倭寇的熟悉,你更是遠勝韓城。但陛下卻對韓城加以重任,梁大哥,你有沒有很失望?”</br> 這五年,韓城立功無數,年紀輕輕,已經是從二品的水師提督府同知。</br> 大約是大周朝爬升最快的武將之一了吧。</br> 而梁衡,雖然在研發戰船,和海務司的開設運作中也立下不少功勞,但卻和戰功是沒法比的,也不能如武將那般破例提升。</br> 梁衡看著她,突然笑起來,道:“娘娘是擔心因為你,所以拖累了我嗎?”</br> 不是。</br> 阮覓心道,但卻沒有說出聲。</br> 但梁衡卻已經搖了搖頭,溫聲道,“娘娘不必擔心,微臣更不會失望。此事本就是在我的預料之中,我們梁家在海上為商近百年,我從第一次出海,也已經有十數年,不說海上的海盜,就連鄰近番邦異國的首領,都多少打過交道,甚至有些還有過不小的交情。”</br> “陛下一向知人善任。韓城為外來之將,他剿匪殺敵,不會有絲毫顧忌,自身亦無半點漏洞會被人掣肘,但我卻不可,很多匪首,我甚至還曾經和他們稱兄道弟過,所以,我是做不到對他們拔刀相向,或者利用我知道的信息,引他們一網打盡的。”</br> “可是海務司卻不同,陛下要開放海貿,海務司之職,是需要和番邦異國打交道的,而我的背景就尤為合適了。”</br> “陛下他并非不信我,否則是不會讓我在海務司任重職的。”</br> 阮覓轉回了頭看他,她想問他,那可有和誰的交情硬到他會為其與朝廷拔刀相向,兵戎相見的。</br> 可是看著他的笑容,這話她卻再問不出口。</br> 也覺得沒有必要問了。</br> 她心里已經隱隱有了答案。</br> 但卻不愿再去揭開這個答案。</br> 她跟他告辭。</br> 他看著她的背影離開,心頭一陣熟悉的刺痛傳來。</br> 周家被查封,滿門落獄的事情他已經知道。</br> 他心想,若是他當年他能直接帶她走,或者不是一直被動地等她,等她確認心意,是不是現在他們的結局就會不一樣?</br> *****</br> 阮覓回到院子里的時候趙允煊正在練劍。</br> 她站在遠處,看到他轉身,一劍揮出,滿樹的梨花落下,落英如雪,美景如畫。</br> 阮覓呆住。</br> 她見過他很多次練劍,可是他的劍干脆利落,招招都是凌厲殺機,讓看得人只覺壓迫,心生畏懼和害怕。</br> 何時看到過他會這般舞劍?</br> 好像只為哄得某人開心般。</br> 阮覓站在那里,他站下-身,轉回頭來,看向她,問她道:“喜歡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