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立儲</br> 貞和帝手撐著御案,氣得胸膛起伏。</br> 德慶看著形勢不對,他還真怕皇帝給氣個好歹來......上回聽說二皇子被刺暈倒那是裝的,但這回可就是真的了......</br> 可他只是太監總管,管不著朝廷重臣,也不好隨意插言,只能輕喚了一聲陛下,然后就對下面的楊首輔使眼色。</br> 但楊首輔要么不說,既說出話來那就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他連皇帝都懟,哪里會看個太監的眼色?</br> 就這樣僵持了許久。</br> 空氣凝滯,好像只剩下了貞和帝的喘息聲。</br> 若貞和帝真是個昏君,他可能就甩袖離開了。</br> 或者他也能不管不顧的下道圣旨,想立誰為儲君就立誰為儲君。</br> 可偏偏他一向自詡自己雖不及堯舜,但卻也是殫精竭慮,勤政愛民的一代明君。</br> 將來留在史書上的記載也該是大周朝的中興守成之君。</br> 這樣要名留青史的明君如何能做出枉顧祖宗禮法,不顧眾臣勸誡,僅憑自己喜好的一意孤行之舉呢?</br> 所以他只能忍著,拖著。</br> 哪怕是自己奇怪的心理作祟,也要把事情做得合情合理,仿似完全出自公心一般,同時還要讓眾臣都認可他的決定,認為那是圣明的決定。</br> 就這樣也不知是過了多久,皇帝的情緒終于慢慢緩和了一些。</br> 他瞪著楊首輔,終于開了口,但話卻是對鄭閣老和兵部尚書吳啟同說的,道:“鄭愛卿,吳愛卿,你們先退下吧。”</br> 這是要私下好好跟楊首輔“談一談”的意思。</br> 鄭閣老和吳尚書聽言沒怎么猶豫就起身告退了。</br> 就楊首輔,他不出聲則已,既出聲就是已定了主意,又豈是皇帝能勸動改變的?</br> 鄭閣老和吳尚書退下。</br> 德慶倒是留了下來。</br> 貞和帝看著楊首輔那張耿直的忠誠臉嘆了口氣。</br> 他道:“愛卿你年紀大了,就不必拘禮,坐下跟朕說話吧。”</br> 楊首輔沒動。</br> 動什么動啊,一會兒還不得跪?</br> 他也對著皇帝嘆了口氣,緩緩道:“陛下,老臣知道陛下的心意。三位皇子,大皇子和三皇子皆是陛下親自教導,看著長大的,唯有二皇子與陛下自小分離,不親近。”</br> “三皇子文弱,優柔寡斷,但大皇子卻穩重老成,堪為不錯的守成之君人選。且現如今岑家已除,亦不擔心他受岑家的掣肘。”</br> 貞和帝被說的激動。</br> 原來你知道朕的心意啊!</br> 楊首輔心中一哂,陛下,您獨斷專行慣了,想什么就做什么,就看您最近行事,但凡了解您的人,誰能看不出您的心意呢?</br> 被重臣理解認同,貞和帝很是激動。</br> 他點頭道:“正是如此。愛卿,大皇子和三皇子不僅是朕親自教導,看著長大的,就是愛卿你也曾做過他們的老師,教導和看著他們長大的,對他們應也了解至深。”</br> “大皇子性情才干俱佳,一直以來都是受岑家所累罷了......但岑家雖是其外家,他卻也從不曾被親緣所誤,一向明辨是非,岑家結黨之事,他也從不曾攪和其中......”</br> “可是陛下,”</br> 楊首輔沒讓皇帝抒發完就打斷他道,“陛下,大皇子殿下沉穩有余,果敢和戰事經驗卻遠遠不足,若我朝現在是太平盛世,大皇子為盛世守成之君尚可,但現在我朝表面尚安穩,實際卻是內空外亂,西北的西域西域,北疆的北鶻,東南沿海倭寇海賊,西南異族鄰國窺伺,倘若一處發生動亂,就很可能引致群狼攻擊......陛下,大皇子他,守不住啊。”</br> 說到這里楊首輔幾乎是老淚縱橫。</br> 他哽咽道,“而且陛下,祖宗理法不可廢,二皇子他為元后嫡子,身后是手握西北十數萬大軍的西北督府,在北疆軍中又素有威信......陛下,您想要越過他立大皇子,難道是要引起天下大亂嗎?”</br> 貞和帝面色僵硬。</br> 他想說,何至于天下大亂?</br> 楊首輔像是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接著就道:“陛下,除非二皇子殿下身死,否則你若另立他人,哪怕您遠遠的打發了他,您尚在時便也罷了,但只要您不在的那一日,二皇子殿下就能以正統之身率兵,名正言順的廢了新帝......陛下,我們大周經不起這樣的動亂啊!”</br> 貞和帝嘴唇發抖,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來,道:“他敢!”</br> 楊首輔苦笑,他能有什么不敢的?!</br> 你都把人作踐到這個份上了,還指望人家對你俯首帖耳,你死了他都不能反抗嗎?</br> 既然帝位折不折騰最后都還是他的。</br> 楊首輔當然希望能是正常更替。</br> 他搖了搖頭,道:“陛下,二殿下是元后嫡子,立為儲君乃名正言順,且二皇子能謀善戰,行事果敢,正如吳尚書所言,頗有建元帝之風。陛下,還請陛下能撇除偏見,為我大周的千秋江山計,立二殿下為儲啊。”</br> 楊首輔說的苦口婆心。</br> 可以說是嘔心瀝血了。</br> 可是皇帝最恨人威脅。</br> 現在楊首輔的話已經不亞于是威脅了。</br> 他瞪著楊首輔,面上是不正常的紫紅,低聲一個字一個字道:“所以朕若不立他為儲君,這個朕坐了幾十年的江山就要敗了嗎?”</br> “他回來不過才幾個月,這朝廷就要因為他反了天了嗎?”</br> 楊首輔:.......</br> *****</br> 皇帝不信這個邪。</br> 他不再理會大臣說立儲之事,只堅定了心思待趙允煊傷勢好些,就打發他去圓洲避暑山莊。</br> 他起了好強之心,又在朝臣連番逼立儲君之下對幾位股肱大臣起了猜疑之心,越發的不肯放下政事,用藥強撐著也要上朝。</br> “陛下,北鶻發生內亂,原北鶻國主病逝后,其弟殺侄登上國主之位,并屯兵我朝北疆邊境,送來國書,獻上寶馬一千匹,牛羊各五百頭,道是欲向陛下求娶我大周朝最美麗的明珠,陛下最珍貴的女兒明珠公主,愿與我朝永結盟好,締萬世之誼。”</br> “陛下,云南督府都督林樹啓八百里加急送來急奏。七月初七,都指揮同知周寬巡視遙州地界受襲,不治身亡,現林都督已派兵圍遙州山脈,追查周同知受刺一案,林都督請求陛下恩準,出兵圍剿遙州山匪,震懾云南各族。”</br> “陛下,江南督府急報汛情。江南自六月中旬連遭大雨,陸續已有數州受災,莊稼盡沒。近日大江于陵江段更是決口,淹沒池州,平洲,亳安等數州縣,布政使司雖已竭力安置災民,月初遷戶近千余,但大雨持續不斷,恐有更多州縣受災,另外江南布政使司布政使余析在前往探視災情時不幸惹上疫癥身亡,現時已由原布政使參政并江南督府接手賑災事宜,督府奏請陛下援撥銀糧賑災,安置災民,并防備災民流竄暴動,以及災后疫病橫行。”</br> ......</br> 一道一道的急報如一個一個重錘擊得貞和帝頭暈目眩。</br> 可每一道折子聽起來便也罷了,再細細問下去,越發的不堪,臣下或含糊其辭,一問三不知,或是壞消息不斷,比這折子呈上的還不知要重上多少倍,貞和帝終是不堪其負,怒急攻心,直接吐血暈倒在了龍椅上。</br> 這一次是真暈,再不是裝的。</br> 等他醒來之時,他的愛妃溫淑妃正坐在他床前垂淚。</br> 見到他醒來那眼淚沒收住,反而流的越發的洶涌了起來,哽咽道:“陛下,陛下。”</br> 那模樣像是看到救命稻草般。</br> 她一向內斂溫雅,哪里有這般失態過?</br> 再往下是一幫重臣。</br> 見他醒來,待太醫診過脈,說了一番“陛下萬不可再憂心勞神,必當靜養之后”,楊首輔就帶著眾臣跪下,奏請道:“陛下,還請陛下保重龍體,速立儲君,由儲君監國,替陛下分憂......陛下,立儲之事,再容不得半點拖延。”</br> 這就是他忠心耿耿的大臣們?</br> 貞和帝險些又氣暈過去。</br> 溫淑妃一向嬌弱又賢良淑德,但此時也忍不住急火攻心,斥道:“陛下為國事日夜操勞,辛勞成疾,暈倒在朝堂之上,太醫剛才說了陛下需要靜養,可你們這些大臣,不關心陛下的身體,陛下剛剛醒來就要逼陛下立儲,到底是何居心?”</br> 她平日必不會這般形色畢露。</br> 但她現在心急如焚,哪里還顧得上這許多?</br> 北鶻大軍壓境,想要用幾百頭牛羊就換了她女兒......這些個大臣,不僅是這些個大臣,就連她親爹都勸說她,現在內憂外患,讓她犧牲掉女兒換取外圍平穩,讓陛下有精力先治理內患云云。</br> 可是憑什么?</br> 若是犧牲掉女兒能讓兒子坐上帝位也就罷了,可是她分明看出來,這些大臣一個個都恨不得讓趙允煊立即坐上皇位,恨不得立即把她女兒送出去和親......憑什么要把她的女兒送去那茹毛飲血的地方,做那已經不知道有多少老婆的北鶻人的妃子,做趙允煊帝位下的墊腳石?</br> 但她知道,現在她能依靠的也就剩下皇帝了。</br> 楊首輔皺眉,他雖不愿與一個宮妃理論,但此時也不得不冷聲道:“娘娘此言差矣,陛下不可憂心勞神,需當靜養,但國事卻一日不可久曠。老臣正是憂心陛下身體,這才促陛下早立儲君,替陛下分憂,好讓陛下好生休養。”</br> “現如今我大周內憂外患,不管是軍情還是水患,拖延一日便可能是無數人的性命,更甚可能陷我大周于動亂,可陛下病重,不立儲君,難道要陛下拖著病體處理這些事情嗎?”</br> 接著又厲聲道,“娘娘不懂國事,請不要妄言,更不要違背祖宗禮法,妄圖插手立儲之事!”</br> “你!”</br> 溫淑妃氣得一張俏臉脹紅。</br> 宮妃干政,還妄圖插手儲君廢立,這罪名簡直足以將她打入冷宮了。</br> “夠了!”</br> 貞和帝聽著兩人的一來一回,已經從一開始的惱怒中慢慢緩了過來。</br> 他看著下面跪著的眾人,心里冷冰冰的。</br> 他知道,現在這些人,他們不達目的,怕是不肯罷休的,而千里之外,還有外鄰大軍壓境,還有逆臣居心叵測,還有水患氣勢洶洶......他們心急如焚,已經不信任他這個皇帝,所以急著搬另一個人來替他們解決這些事。</br> 呵呵。</br> 他的目光掃過一個一個跪著的大臣,最后終于定格在其中一人身上,道,“鄭愛卿,你來替朕擬旨吧。”</br>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次子趙允煊,為元后嫡子,謙恭仁孝,天姿卓著,茲恪遵祖訓,謹告天地,宗廟,社稷,授以冊寶,立其為我大周儲君,正位東宮,以承我大周千秋之帝業,繁四海之心。另朕患疾,但國事不可久曠,是以特命太子暫理朝政,撫軍監國,朝中大小之事,皆啟太子,由太子暫決之,后奏聞。”</br> 既然你們逼朕立儲君,那朕就立吧。</br> 看你們挑選的儲君可能解了你們的燃眉之急!</br> “陛下!”</br> 溫淑妃大驚,她滑下床,跪倒在床前,泣道,“陛下,不,你不能啊,明珠,我們的明珠可怎么辦啊?!”</br> 溫淑妃的父親溫時正作為內閣次輔,也正跪在下面,只急得滿頭大汗。</br> 竟然在皇帝下詔書立儲之時哭著說“不能”,他這個女兒簡直是瘋了!</br> 可他再心急如焚,卻也不敢出言阻止,只能干著急。</br> 好在大臣們此刻心思也不在什么溫淑妃身上,倒也沒誰去找她的茬。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