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匪首</br> 崔氏聽得眉頭直打結,她喃喃道:“城里這么多的流民,已經夠亂的了,生病的又多,糧食還要每家每戶限量的賣,藥也不準買......這公主縣主娘娘,她們是貴人,知不知道真要這么做,又要給下面添多少亂?”</br> 知府搖了搖頭。</br> 他嘆道:“這也是無奈之舉,我們現在城中儲糧和藥材都不多,要養著城中的百姓不說,還要養鄭將軍的那一萬駐軍,還要管城里的那一兩萬災民,現在公主和那個縣主一張口就要我們把外面兩三萬的災民都安頓了......不嚴控城中糧商的糧食,我們很快就要無糧可食了。”</br> 若賑災糧食遲遲不來,這一城之人還有那些軍士和流民無糧可食會發生什么事,知府簡直是不敢想。</br> 崔氏聽得又是吃驚不已。</br> 她道:“這,這長公主都來了,難道她就是過來監督我們如何賑災,但實際卻是什么也沒帶來嗎?就這樣,還要我們把外面的流民也給管了?這......”</br> 簡直是慷他人之慨!</br> 誰不知道流民要安置,餓了要給他們吃的,病了要大夫給他們醫治?</br> 可也得有糧有藥才行!</br> 說到這個知府也是心煩。</br> 他道:“公主殿下說,朝廷派了太醫,運了藥材過來,只是他們行的慢,后面些時日才能到。至于糧食,已經命江寧都指揮使籌辦,后面會送過來的,所以需要些時日。”</br> “還有,”</br> 知府面上憂心更甚。</br> 他道,“這些時日約束著下人不要亂跑,就是你娘家也讓他們盡量少出門。那明禾縣主道,外面已經有不少人染上時疫,還可能是極易染上的肺鼠疫......這要是傳播開,我們全城都要遭大難!”</br> 他簡直不敢想。</br> 崔氏面色陡變,失聲道:“肺鼠疫?!”</br> 肺鼠疫可不止是蛇蟲叮咬才會染上,而是染上之人呼吸之間就能感染他人。</br> 以前一個小城也有過肺鼠疫,最后是鎖城,任那小城自生自滅,最后那小城死了至少七八成人。</br> 崔氏心慌意亂,道:“之前不是說只是時疫傷寒嗎?”</br> 知府搖頭。</br> 他道:“太醫還未到,這只是那個明禾縣主的猜測,作不得準,多半是為了讓我們加大重視之心,這才往重里說吧。”</br> 知府雖這般說,崔氏的心里卻還是惴惴的。</br> 她猶豫了一下,道:“老爺,那以防萬一,我們要不要把孩子們都送去江寧那邊?”</br> 史知府和崔氏老家都是江寧人,把家人往江寧那邊送,也是正常操作。</br> 史知府一愣。</br> 他默了一會兒,道:“現在外面災民多,流匪有多,多少想要入城的富商甚至官家都被劫了,此事再觀望一下,若真是肺鼠疫,就先把孩子們都送走。”</br> *****</br> 這日凌晨鄭緒就已命人在城墻外貼了招書。</br> 城門守衛特地拿了幾張經常給他孝敬的那幾張熟臉,道:“拿給你們能主事的,就說我們將軍有請。”</br> 看他們一臉防備的表情,就笑呵呵道,“放心好了,這是好事,不是要查你們什么。而是京里來了公主殿下和一位縣主主持賑災,都是菩薩心腸......”</br> “就是昨兒個進城的馬車,那位下馬車的仙子姑娘就是京里的縣主娘娘,她們說要安置城外的災民,每日布施,尋大夫給病了的看病。只是你們也知道,城里已經擁逼不堪,不可能再容納更多的人去了,所以就打算在城外就地搭建棚屋,安置災民。”</br> “這些事情,需要不少的人手來做,縣主娘娘說,就交給災民自己來做,所有做工的災民每日里還能領到更多的粥飯。問問你們的主事,看他有沒有興趣過來主持這些事。”</br> “我們將軍還說,公主殿下說了,能幫助主持安置災民的首領,只要做得好,將來朝廷會看功勞授予官職的。”</br> 幾個流民將信將疑的把招書送到了匪首韓城的手上。</br> 就是昨日阮覓進城時,在暗處那位被稱作“老大”的男人。</br> 他原本是陵江水面上這一帶最大的水匪。</br> 陵江突然水災,他的窩也給淹了。</br> 他在陵江城也有不少的產業,所以帶了弟兄原本是想在陵江城避上些時日,可卻沒想到城門突然就封了。</br> 那日跟他說話的馬臉男人劉衛拿著招書道:“大當家的,這事你怎么看?”</br> 說完砸了砸嘴,道,“沒想到那姑娘竟然是京里的縣主娘娘,難怪生的那般漂亮......不過這次賑災也古怪,不派別的大臣,竟然就派公主和縣主來......朝廷沒男人了嗎?”</br> 韓城沒理會他的嘟嘟囔囔,拿著那張招書想著什么。</br> 劉衛見韓城不出聲,就又道:“大當家的,你說這事不會有詐吧?是不是想要清算我們之前打劫車輛的事?”</br> “不會。”</br> 韓城把紙放到了桌上,他垂眼摸著自己身上的刀,道,“既然是京中來人,還是什么公主縣主,肯定是真想要安置外面的災民的。”</br> 他還記得那女子轉身時眼中的淚水。</br> 她蒙著面紗,卻有著一雙奪人魂魄的眼睛。</br> 就算他當時心里嗤之以鼻,認為那女子假仁假義,想要表現自己有多善良,但卻還要和災民隔著八丈遠,連靠近一點都不敢。</br> 但那也不能否認她長得可真漂亮。</br> 但真善良也好,假慈悲也罷,想來她們愛惜名聲的很。</br> 想要名聲,但又不想自己做事,就給點錢給點糧,再給他們畫了一個大餅想讓他們來做。</br> “那大當家的,我們要幫她們賣力嗎?”</br> 劉衛道,“還是我們離開這里,轉道去江寧?”</br> 韓城摸著自己的刀,好一會兒才道:“去見見吧。”</br> 他們自己離開并不是難事。</br> 但他手下還有上千號的弟兄,許多還都是拖家帶口,這樣一路去江寧,缺衣少藥的,難道是要一路打劫著去江寧嗎?</br> 他們雖說是水匪,但以前干的多是收保護費的生意,還真的很少直接打家劫舍的。</br> 否則這么多年,官府也不能容他們。</br> *****</br> 韓城帶了六人入了城門。</br> 入城之后就有一個大夫過來幫他們檢查了一番,確認他們無礙之后,守衛這才將他們領到了城墻上。</br> 上了城墻,他們就看到了陵江府的知府,還有那位讓他們十分忌憚的年輕將軍,以及......一位姑娘。</br> 雖然韓城不懼,也篤定這其中應該不會有詐,但見到那姑娘......縣主,他還是有些提著的心總算是徹底放了下來,先前因為被大夫檢查而生出的火氣也滅了下去。</br> 阮覓看到他們,先看了他們一圈,最后目光定在為首的韓城身上,再下移,就放到了他握著的刀上。</br> 果然不是一般的災民啊。</br> 城門守將見韓城等人直愣愣的站著,忙喝道:“還不快見過縣主娘娘和幾位大人。”</br> 韓城等人單膝跪下見禮。</br> 阮覓道:“各位免禮吧。想必各位已經知道我們為何會請眾位過來,事不宜遲,鄭將軍,你再跟他們具體說說吧。”</br> 韓城等人都是水匪。</br> 韓城城府深,也就罷了,但他的屬下性子卻大多直接得很。</br> 若是往日他們不少人都常流連于花坊花船的,見到阮覓會驚艷一下,但估計也不會太過。</br> 但這數日在衣衫襤褸的災民堆里堆著,乍見到阮覓,那目光就有點收不住。</br> 鄭緒很不喜歡他們的目光。</br> 他走到了桌前,指著桌上的輿圖道:“我們打算在陵江城西郊起高墻,棚屋,收留災民,病者一處,無病者一處,死者皆火焚,所有災民,盡可收留,但入墻者,皆不可再自行離去。包括你的屬下,可以嗎,韓大當家?”</br> 韓城色變。</br> 不是因為鄭緒口中稱呼他為“韓大當家”......顯然自己來之前,這位鄭將軍就已經調查過他了。</br> 而是因為他說“起高墻,入墻者,皆不可再自行離去”。</br> 他看著鄭緒,道:“為什么?”</br> 鄭緒沒有笑。</br> 他道:“你們就住在外面,想來對外面的情形也十分清楚。現在時疫已經散開,不少人感染,前日開始就已經陸續有人死去......或許你們以為他們是餓死的,病了缺衣又無食無藥病死的,但實際上,他們極可能是身染瘟疫而死,很快還會有更多的人要死......他們不能離去,將瘟疫帶去其他地方。”</br> 史知府聽得又是驚又是懼。</br> 外面已經有不少人陸續死去,此事他怎么都不知道?</br> 而且鄭緒這是做什么,對面那幾人是水匪,就這樣直接跟他們說,他們還會干活,不會帶著人跑了?</br> 這些話再傳出去,外面不□□才怪。</br> 韓城的面色的確是大變。</br> 他的屬下面上驚色更甚。</br> 韓城面色轉換,手捏了拳,再展開,再捏緊。</br> 他道:“此事當真?這可是你們封閉城門的真正原因?”</br> 鄭緒看著韓城,道:“還沒有確診,等過幾日太醫過來了,便可確認了。不管如何,哪怕只是普通的傷寒時疫,亦會感染他人,尤其是外面的情況那么糟糕,分開的話,對大家都好。”</br> “想來韓大當家那邊應該也已有人有了癥狀,甚至已經有人熬不住死了。我們會提供醫藥,盡量治療大家,朝廷已經派了太醫過來,后面也會陸續運來藥材,大家留下來,總好過于在路上饑病交加死了的強。”</br> “好。”</br> “大當家的!”</br> 韓城咬牙剛應下,他身后就有人失聲喚道。</br> 韓城回頭沉沉的看了他一眼,再回頭看向鄭緒,道,“好,我們可以幫忙安排這些事。但是,你們能保證有足夠的糧食和藥材嗎?”</br> “我們會盡力提供到最好,但災民眾多,怕也只能提供最基本的。”</br> 阮覓出聲道。</br> 韓城看向阮覓,看著立在城墻邊漂亮得有些刺眼的姑娘,他突然帶著輕諷冷笑了一下,道:“若真是瘟疫,縣主也會一直留在城中嗎?”</br> 阮覓點頭,道:“我會,待今日察看完城中的災民所,見過大夫,我會親自出城給災民診治。”</br> 鄭緒面色陡變,亦是轉頭看向阮覓。</br> 韓城再笑了一下,但這回不再是冷笑,雖然也沒有多少溫度。</br> 他道:“若是連縣主都敢留下,都敢出城給災民診治,那草民還有什么不敢的?”</br> 接下來就是鄭緒還有知府和韓城等人商議具體的事情安排,又讓他們見過了日常接洽,提供他們物資之人。</br> 一直商討了一個多時辰韓城才帶人離開。</br> 等韓城等人離開,鄭緒才看向阮覓沉聲道:“縣主沒有必要為了穩住他們涉險,江湖之人最重義氣,陵江水幫幫眾甚眾,老弱婦孺亦不少,他們走不了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