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鎖城</br> 趙允煊雖壓制著自己的怒火,但他是習武之人,久經沙場,怒氣之下,身上的殺意就會不自覺流出來。</br> 貞和帝感覺到了自己兒子身上的殺意。</br> 他心中生出了些懼意。</br> 但懼意之后,卻是更大的怒氣。</br> 孽子,果然是孽子!</br> 他這是想要弒父嗎?!</br> 早知道,他就應該早將這個孽障給除了!</br> 及至此時,這父子兩人之間哪里還有什么父子情意?</br> 貞和帝垂下了眼。</br> 他再憤怒,也知道自己不能這個時候把這個逆子給惹得太過。</br> 萬一他不顧名聲,不顧史書的記載,不顧后人的唾罵,真就弒父奪位,他還真不能奈他何。</br> 所以他只能忍著怒氣安撫他。</br> 他垂著眼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終于深深地嘆了口氣,道:“允煊,你有仁心這本是好事,太平盛世自是要以仁心治天下,可如今我大周值交困之期......若是瘟疫蔓延......”</br> “你知道,除了圍城,瘟疫是控制不住的。若是不將所有染有瘟疫之人驅進陵江府城,用法除源,很快這瘟疫就會蔓延江南,直至整個大周......這在前朝不是沒有發生過,也是當初前朝滅亡的根源。”</br> 說完他又嘆息了一聲,道,“若是瘟疫橫行,流民暴動,就憑江南督府,那是鎮不住的,屆時,大周危矣。”</br> 趙允煊看著他臉上裝模作樣的悲痛,和那副為了大周的假仁假義,簡直想嘔出來。m.</br> 從建元帝開始,他們大周還從沒出過這樣無能還自以為是的皇帝!</br> 他咬著牙道:“父皇,您別忘了,皇姑母還在陵江府城中。封鎖陵江府城,不允一人出來,你是也要讓皇姑母在城中自生自滅,或者被流民給撕了嗎?”</br> 把所有的流民趕入陵江府。</br> 在外重兵把守。</br> 再沒有新的物資進入,沒有藥材供應,想來陵江府里面所有能入口的東西很快都會一掃而空,屆時那五六萬的城民,數萬的災民,沒有吃的,只會很快就發瘋,暴動,人吃人,會發生什么樣的事情簡直讓人不敢想象。</br> 貞和帝臉上的肉抽動了一下。</br> 不管他現在有多恨自己這個兒子,也不管他這個人腐朽的是不是只剩下了權勢和利益,但他對嘉寧長公主這個姐姐卻還是有深的感情的。</br> 他母親拋下了他們母子,當年的他恐懼害怕,是這個長姐抱著他度過了那段日子。</br> 他們曾相依為命了多年。</br> 可是......可是那又怎么樣?</br> 最后她還是拋棄了他。</br> 選擇了自己的兒子!</br> 他心中痛苦又憤怒,沒有接他的這句話,而是繼續前面的話道:“允煊,朕知道你心有不忍,定是下不了這樣的決心,所以朕得到消息之后就已經以你的名義下了手諭給江南督府都督梁和興,命他收到手諭之后,立即率兵前往陵江府處理此事......想來快馬加鞭,三日后他就能收到了。”</br> 趙允煊猛地抬頭,不敢置信的看向自己的父皇。</br> “以我的名義,下令江南都督梁和興?”</br> 趙允煊氣極,差點笑了出來。</br> 貞和帝嘆了口氣,“沉重”道:“唉,此事朕也不想,但這是杜絕后患最好的方法。當然......”</br> 他看向自己的兒子,臉上肉又抖了抖。</br> 他道,“當然,還有一個方法。若是你定想要保下陵江城的百姓和那些災民,另一個法子就是,你親自前去江南,朕不相信梁和興,怕江南若是生亂,他鎮不住□□,但若是你親自前去,事情又是不一樣了。”</br> 原來他真正的目的是這個。</br> 以陵江府全城的百姓,和所有災民的性命相脅,逼自己前去江南。</br> 若是死在江南瘟疫之下當然是最好,就算是沒死在瘟疫之下,想來回程的路上,他也會埋下重重殺機。</br> 當然,若自己不去,自己這個儲君的位置早晚也會坐不穩。</br> 因為等事情結束之后,自己在史書上就會落下一個殘暴不仁的名聲,同時也會讓整個天下對自己不齒......此時在瘟疫襲城的陰影之下,滿朝大臣會維持緘默,但等瘟疫不再威脅他們的時候,就會有人以仁義道德來討伐他了。</br> 屆時,他如何還能繼續坐在這個儲君的位置上?</br> 趙允煊看著自己的這個父皇。</br> 為了廢掉或者除掉自己,他可真可以說是處心積慮,費盡心機了。</br> 不過,他若是以為這樣就可以除掉自己那還真是太自以為是了。</br> 雖然,他這一輩子都是這么自以為是。</br> 他慢慢一個字一個字道:“好,如父皇您所愿。”</br> 說完就轉身離開了。</br> 皇帝看著他的背影離開。</br> 那錦被下面緊握著的手總算是慢慢松了下來,一直緊繃的身體也松了下來。</br> 他到底還是擔心他不顧一切弒父弒君的。</br> 雖則他已經留了很多后手......這個逆子要是敢,那他這個江山就休想坐穩,將來也必定要遺臭萬年。</br> 可是他還是怕的。</br> 他閉上了眼睛。</br> “陛下,太子他,真的會去江南嗎?”</br> 溫淑妃悄無聲息的進來,坐到老皇帝的床前,一邊伸手幫他捏了捏被子,一邊就小心翼翼問道。</br> “他會去的。”</br> 皇帝睜開眼掃了她一眼,面無表情道。</br> 不去,他就是殘暴的千古罪人,將來還有何資格坐在這儲君的位置上?</br> 還有,他不是處心積慮的把那個阮氏送了過去,想要把她變成明禾縣主風光歸來,將來好封她為太子妃,封她為后嗎?</br> 他不去,就等著收她的尸體吧。</br> 可恨為了這個阮氏,他的皇姐竟然也幫著他欺騙他。</br> 說什么替她的弟子要一個縣主爵位,呵,若不是他收到她身邊侍衛傳來的畫像,豈不是就這樣被他們玩弄于鼓掌之間?</br> *****</br> 江寧府。</br> 江南都督梁和興收到了一道密旨,一道手諭。</br> 都是京城快馬加鞭送來的。</br> 密旨是貞和帝送來的。</br> 手諭是太子殿下的手諭,但梁和興卻知道,那同樣都是出自皇帝之手。</br> “圍城,封城,只許進,不許出......”</br> 他低聲重復著那手諭中的軍令。</br> 他的心腹謀士溫伯開心頭一跳,出聲詢問道:“都督,太子殿下的手諭所為何事?可是要都督幫忙籌集賑災物資?”</br> 梁和興手一翻,折了密旨收于袖中,卻是將那道“太子的手諭”遞給了溫伯開。</br> 溫伯開看完那短短幾行字,簡直是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迅速席卷了全身,毛骨悚然。</br> 他不敢置信的喃喃道:“太子......太子殿下竟然下了這樣的軍令?”</br> 梁和興看了他一眼,涼絲絲道:“不是太子,是陛下的密令,陛下以太子的名義下了這道手諭。”</br> 皇帝命他兵圍陵江府將全城人封死以防瘟疫蔓延。</br> 但責任和將來的千古罵名卻要太子來承擔。</br> “都督!”</br> 溫伯開只覺得寒意更甚,但額上卻同時冒出了冷汗。</br> 他道,“都督,此事,此事怕是不妥。”</br> 那可是十數萬人的性命,真當那十數萬人是木偶嗎?</br> 稍一不慎,怎個江南都會亂。</br> 而且不管這事最后結果如何,自家主子都討不了好,必定會被載入史冊,跟太子一樣承擔千古罵名。</br> 梁和興的手慢慢摩挲著桌面,看似平靜,但手上用力的青筋暴出,卻可看出心中一點也不平靜。</br> 他又如何不知道這些?</br> 只是他無從選擇。</br> 他能坐上江南督府都督的位置,除了戰功之外,主要靠的還是岑家的提攜。</br> 梁家從先帝時,就一直和岑家關系密切。</br> 他慢慢從牙縫里擠出聲音道:“伯開,陛下給我的密旨里面,還有數名官員聯合彈劾我的副本,甚至,連罪證都有......早從岑家獲罪之后,就已經有不少人在暗中搜羅我的罪證了。”</br> “陛下道,為江南安穩計,他按下了這道折子,但紀家早就是太子的人,太子明顯已經有讓紀斯年取代我之意,所以,若是太子登基,他是必不會容下我的。”</br> 溫伯開面色難看。</br> 有些時候,不是你想站隊誰,就能站隊誰的。</br> 因為有太多的舊賬。</br> 梁和興搖了搖頭,慢慢道,“無礙,既然是太子殿下的手諭,那我不過就是奉命行事而已,這中間也還有很多操作的余地......紀家不是剛剛運了一批物資去陵江府嗎?我們先率大軍攔了這批物資再說。”</br> 說到這里他冰冷的笑了一下,道,“好在之前我已經派了鄭緒先去了陵江府,如此行事就要便宜許多了。”</br> *****</br> 外面流民眾多,流匪亦有不少。</br> 是以江寧都指揮史紀斯年派了自己的長孫紀云率了兩千精兵押送送去陵江府的糧食和藥材。</br> 但就算是這樣,路上還是遇到了偷襲。</br> 梁和興率一萬大軍趕上紀家糧隊的正好遇到了他們被偷襲,便順理成章的“救”了他們。</br> 流匪逃散之后,紀云帶了眾人上前謝過梁和興,道:“不知都督如何正好路過此地?可是要前往陵江府巡視災情的?”</br> 還率了大軍,委實古怪。</br> 梁和興笑了一下,道:“是本督收到了太子殿下的密諭,率軍前往陵江府的。”</br> 紀云皺了皺眉。</br> 太子殿下給梁和興的密諭?</br> 梁和興可不是太子殿下的親信。</br> 可既然是密諭,梁和興不說,他便不能直接問。</br> 紀云不信,但站在后面的顧柔卻是抬頭看向了梁和興,顯然是對那什么太子殿下的密諭很有興趣。</br> 梁和興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對著她甚是溫和的點了點頭。</br> 之后兩軍便同行一起往陵江城趕去。</br> 到了陵江城十里開外,梁和興命人扎營,并召了顧柔說話。</br> 他問道:“不知顧鄉君在京城之時可聽說過明禾縣主?”</br> 顧柔心思急轉,勉強按住自己貓爪般的心情,小心道:“未曾,似乎這位明禾縣主是長公主殿下來江南時才替她請封的,之前京城從未有過這個人。不知都督為何問起這個?”</br> 梁和興看到她的緊張和在意。</br> 心道,果然。</br> 他“呵呵”的笑了一下,道:“本督也是好奇。因為太子殿下給本督的信中特意提起了這位明禾縣主,讓本督在處理陵江府之事時要保證她的安全......不過陛下卻又給了本督一封密旨,道是太子殿下意欲冊封這位明禾縣主為太子妃,不惜替她偽造身份,送來江南博取名聲,陛下對此十分不喜,可陛下也不欲因此事和太子起沖突,所以......”</br> 他滿意的看到顧柔一下子變白的面色和眼中一閃而過的不甘和憤怒。</br> “所以,陛下命本督借陵江府一事先暗中悄無聲息的除了明禾縣主。”</br> 他道。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