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新元一</br> 楊首輔翹著胡子根本不想理會這東西。</br> 南邊再沒有任何消息過來,加上趙允煊走之前的囑咐,他是斷斷不相信趙允煊就過去兩日生病病死了的,所以鬧吧,隨便這些東西怎么鬧。</br> 楊首輔打定了主意不理會,但現在被問的兵部尚書王民和卻不能不理。</br> 他黑著臉道:“殿下,地方將領不得私自招兵買馬,籌集糧草,否則一律以謀反罪名處置。”</br> 這是大周最重要的律法之一,您不知道嗎,殿下?</br> 趙允煒一愣,竟接著就道:“那江南自籌糧草賑災是如何一說?既然江南既然江南可以破這個例......”</br> “江南的情況怎可和云南督府籌軍糧相提并論?”</br> 王民和忍無可忍,直接打斷他道,“江南是大長公主親自下江南主持賑災,籌集糧食藥物的,而非地方將領籌糧以作軍用!”</br> “太子殿下,若是您覺得云南的情況需要出兵,而朝廷無軍餉軍糧可撥,可親自前往云南,一來視察情況,二來鼓舞士氣,三來籌集糧草,此事我大周并非沒有先例。”</br> “其實由建元帝始,先帝前,我朝每一任太子都需親赴戰場歷練,以曉軍事。”</br> 他這真完全就是氣話了。</br> 趙允煒目瞪口呆,隨即是又驚又懼。</br> 在他失態之前,溫次輔連咳了好幾聲,忙出來道:“王尚書這是什么話?我朝是有太子殿下出征的先例,但那都是在陛下安康之時,現在朝廷正是多事之秋,陛下又病重,若是太子殿下親往云南,這京城又有誰來主事?”</br> 他真想說若是趙允煊在,你可敢說這樣的話?</br> 這不是明擺著欺負新太子嗎?</br> 但這樣的話說出來的確是懟了王明和,但何嘗不也是讓趙允煒沒臉?</br> 所以溫次輔只能自己憋住了。</br> 王民和冷哼了一聲。</br> 云南之事溫次輔本不想管,也不該他管。</br> 可明顯太子不知道此事的深淺,這些個大臣不僅不盡心幫他,還明顯在為難他。</br> 溫次輔無奈,只能硬著頭皮道:“依老臣之見,不若就再派使臣前往云南,視察一下事情的深淺,再和云南督府好好商議一番,看此事到底該如何解決。”</br> “好,孤覺得這個主意......”</br> “怎么商議?”</br> 趙允煒的聲音未落,就聽到一直沒的楊首輔沉著臉冷冷道,“是要依從云南督府的意思,將云南的賦稅撥上七成為云南的軍餉用度,還是要將云南的駐軍從五萬調升到十萬,二十萬?還是要允許云南自己開采鐵礦,鑄造兵器?”</br> 溫次輔的臉一下子紅了下來,臉紅脖子粗道:“云南的情況到底如何我們都尚不清楚,自然是要派人去視察一番再作定奪,首輔大人扯這么遠是做什么?上次先太子殿下提出派御史和欽差去云南,怎么不見首輔大人這么多意見?”</br> 朝堂上吵了個熱火朝天。</br> 不僅是為云南之事吵,北疆的事,福建的事,西北的事,江南的事,還有該當如何處置大皇子的事,甚至地方官員升遷的事,總之什么事都能拿出來吵上一吵。</br> 沒人理會趙允煒這個“太子”的權威。</br> 趙允煒腦袋炸裂,簡直想甩手走人。</br> 他也說不上話,他一說話就被人用憤怒又鄙視的目光毫不留情面的懟上一番......這些個老臣,可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br> 他想發脾氣,可他也很清楚,這些個老臣不是他發脾氣就能制住的,他若是發脾氣,怕是最后自己會更下不了臺。</br> 他真想直接走人。</br> 可這是他第一天上朝。</br> 第一天以太子的身份上朝。</br> 他痛苦又憤恨的看著這些大臣......以前他又不是沒上過朝,可什么時候見他們吵成這樣過?</br> 他就這樣看著他們,就在他幾乎要崩潰之時眼角余光卻突然看到了大殿門口一個黑色的身影。</br> 他一怔,以為自己眼花了。</br> 眨了眨眼。</br> 沒有看錯,真的是那個人!</br> 那一剎那他不是驚慌,不是害怕,不是恐懼,怔完之后竟然像是看到了一個救星,激動的差點從金鑾座上撲下來。</br> “二皇兄!”</br> 趙允煒大聲喚道,然后真的就跳下了金鑾座,直直沖向了殿門口的來人。</br> 眾臣本還在赤口白臉的爭吵著,被趙允煒這么大聲一喚,這么一個動作都嚇了一跳,然后下意識的就跟著他的動作往門口看去,然后......就都呆住了。</br> 一瞬間殿中由原來猶如集市般的爭吵突然就定住了,變成了雅雀無聲。</br> 趙允煒奔到了趙允煊前面幾步遠時才發現好像有些不對。</br> 他突然想起來自己現在的身份。</br> 想起來趙允煊的身份。</br> 他心里咯噔一聲。</br> 他又不是傻子,怎么會完全不知道自己這皇位是怎么來的?</br> 就算不清楚細節,這里面有些蹊蹺他還是心知肚明的。</br> 但他抬頭看著前面滿身氣勢的趙允煊,再看他后面全部身挎著大刀的侍衛,再想想后面那群口沫橫飛,惡言惡形的大臣們......他一咬牙,直接就跪了下來。</br> 然后就在眾臣或目瞪口呆或一言難盡的眼神中哽咽道:“二皇兄,你可終于回來了!”</br> 開了第一句后面就順溜多了。</br> 他道,“二皇兄......還好你沒有出事,你不知道,這些時日你不在,宮里宮外都出了許多事,你回來了就好了!”</br> 楊首輔:......</br> 溫次輔:......</br> 眾大臣:......</br> 楊首輔率先反應過來。</br> 他可差點是老淚縱橫,撩了朝服衣擺就跪下了,哽咽道:“老臣恭迎太子殿下回宮。”</br> 后面的眾大臣也都齊刷刷的跪下了,齊聲道:“臣等恭迎殿下回宮!”</br> 四皇子回頭看向這么一群變臉變得比天還快的大臣,又是惱怒又是委屈,愈發的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來。</br> 簡直眼瞎。</br> 這個時候溫次輔才是徹徹底底后悔了。</br> 又恐懼又后悔。</br> 他慘白著臉,跟著眾人一起跪著,腦袋卻是“嗡嗡”的,差點支撐不住。</br> 完了,他腦中只剩下這一句,他完了,溫家也完了。</br> 不是死了嗎?</br> 不是死了嗎?</br> *****</br> 乾元宮內殿。</br> 貞和帝看著走進自己殿中的趙允煊猶如看到惡鬼。</br> 他這是出現幻覺了嗎?</br> 趙允煊走到貞和帝面前,看見他看著自己的表情恐懼又猙獰,扯了扯嘴角,道:“父皇,你看到我是很驚訝,還是很失望,抑或是很害怕?”</br> “你,你......”</br> 貞和帝顫抖著,手哆嗦著似乎想要舉起來。</br> 趙允煊轉頭看向身后一個手捧著藥碗,悄無聲息跟著進來的小太監,道,“把藥端給他。”</br> 貞和帝面上一下子又浮現出驚恐和掙扎的神色。</br> 趙允煊冷笑了一下,道,“放心,父皇,兒臣不會要你的命,這是兒臣特地命人從北疆弄來的補元之物,對你的身體大有好處。你用了,應該就可以有點力氣罵人了。”</br> 說完他又看向站在床頭的德慶,道,“德慶,你來喂吧,想來父皇會比較放心你來喂他。”</br> 德慶應了一聲,上前接過藥碗,有些哆嗦的先自己嘗了嘗。</br> 這個一輩子威風,皇帝最信任的心腹內監大總管,此刻神色憔悴萎頓,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數歲,哪里還有以前的精神元氣?</br> 他嘗完之后就上前對皇帝道:“陛下,奴婢嘗過了,是無礙的,您就用些吧。”</br> 皇帝不理會德慶,手緊緊抓著床單,眼睛還是死死地瞪著趙允煊。</br> 趙允煊嗤笑了一聲,道:“父皇,看來你果然還是比較喜歡溫淑妃喂你的毒-藥......以后就讓她陪著你,好好照顧你好了。”</br> “還有,你以為我為何費心思要幫你弄這東西?不過是皇祖母入宮了,她要過來看你,我不想讓皇祖母看見你這副樣子,讓她老人家傷心罷了。喝不喝隨你。”</br> 說完他也不再繼續留在這里,轉身就離開了。</br> *****</br> 趙允煊離開,貞和帝見德慶試藥之后并無不妥,反說是精神力氣好上了許多,貞和帝這兩日已經受盡折磨,求生的欲望到底大過了自尊,最終還是喝了那藥。</br> 這日午后紀老夫人,不,紀太后就踏進了貞和帝的寢宮。</br> 這還是自四十四年前,紀太后假死離開當時的皇子府之后第一次踏入宮中。</br> 當年她離開時,貞和帝還只有三歲。</br> 那之后,他們只在貞和帝登基之后在外遠遠的看見過幾次。</br> 貞和帝看著踏進自己殿中的母親,神情麻木,眼神中先是茫然,但慢慢的,最后那茫然卻全變成了冷酷,甚至帶上了怨毒。</br> 一直到紀太后坐到了他的床前,他才冷冷道:“你來做什么?當年父皇曾經求過你,以母后庶妹的身份入宮,你不是說過,永不會踏入這宮中嗎?現在卻又為何入宮了?是為了那個孽子嗎?為了讓他名正言順的坐上皇位?讓他不要在史書上留下弒父篡位的罵名?”</br> 說到這里心中又是一陣怨憤。</br> 紀太后看著眼前躺在病床上的兒子......實際上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兒子。</br> 當年她離開時,她的兒子還只是個軟軟糯糯的小皇子,會賴在她懷里撒嬌,在外面摔疼了,會撲到她懷中嚎啕大哭。</br> 她的兒子到底去哪里了?</br> 是她離開了。</br> 留了他們姐弟在那刀光劍影的深宮之中掙扎生存。</br> 所以,才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嗎?</br> 可是,她可以不離開嗎?</br> 她喚不出他的乳名,只能僵硬道:“陛下,這么多年你都不肯見我,就是因為你心底實際怨恨著我,怨恨著我只顧著自己,把你留在了深宮,應對岑氏,應對岑家,是嗎?”</br> 皇帝眼睛陰森森的。</br> 是的,他怨,難道他不該怨嗎?</br> 紀太后慘笑了一下,道:“可是,你做了這么多年的皇帝,難道還不明白嗎?”</br> “當年,我若是不走,必死無疑,難道你覺得我就是該死,也不該離開嗎?”</br> “還有后來,你父皇讓我換一個身份入宮。可是,且不說那時不管是宮里宮外,都是岑氏和岑家一手遮天,那岑氏曾和我相交多年,這種粗劣的替換身份入宮,你覺得她會看不出來嗎?”</br> “屆時,你覺得我能有活路,甚至你和你的皇姐,能有活路嗎?她容你坐上儲君之位,是因為她以為我早就死了,若我還活著,你覺得她還會容下你嗎?”</br> 皇帝咬著牙。</br> 他其實知道。</br> 他當然知道。</br> 但他還是想要怨。</br> 因為他心底總要為他曾經受到過的苦難,痛苦尋找一個怨恨的出口。</br> 紀太后說到這里話音卻是一轉,冷聲道,“就算你怨我,那也無妨。可是你皇姐做了什么對不起你的事情?當年我離開之時,她才七歲,可從那時候起,她就護著你,照顧著你,說身代母職都不為過。之后為了你,她又做出了多少犧牲?”</br> 說到這里紀太后眼中滾下淚來。</br> 若說虧欠,對女兒她才是真正的虧欠。</br> 為了這個弟弟,她的女兒小小年紀,就學會了忍辱負重,左右逢迎,討好岑氏,討好岑家,甚至犧牲了自己的婚姻,以身侍賊......想到這里她心中就是遽痛。</br> 她其實完全可以不必的,可都是為了這么一個東西,為了這么一個東西!</br> 可最后他是怎么對她的?!</br> 在她為他以身犯險,親往江南賑災之時,這個孽畜,他為了除掉比他能干,讓他覺得受到了威脅的兒子,就要讓女兒和陵江城十數萬的百姓災民一起坑殺在陵江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