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桓煊命人將東西搬回山池院,便有模有樣地過起了日子,只要不入宮不入朝,他和鹿隨隨兩人幾乎形影不離,除了差個名分,看起來與尋常人家的夫妻也并無不同。</br> 他還命人將后園中棄置的蓮花池也修整了一番。這池子本是從城外引的活水,但是年深日久,水草叢生,堵住了引水的陶管,桓煊叫人將水草淤泥疏浚一番,栽上蓮荷,又將池上風亭水榭修葺一新。</br> 一入五月,氣候燠熱難當,房中放了冰山仍舊難解暑熱,桓煊索性叫人將床榻和棋枰都搬到水榭中,張掛起紗幔。</br> 夜里兩人或借著月光對弈,或并頭躺在涼臺上納涼,納著納著,常常是隨隨一轉頭,便看見內侍婢女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不一會兒,園門便傳來“咔噠”的落鎖聲。</br> 偌大的園子里只剩下他們兩人,漫天的星子晃動起來,仿佛要搖落下來。</br> 有時候兩人只是并頭躺著看星星,池中新荷輕舉,菡萏初開,微風拂過,送來陣陣清香,連隨隨也不禁生出股歲月悠長之感,有時候她幾乎以為自己真是個身世簡單的獵戶女,心想就這么過一輩子也挺好。</br> 然而她終究還記得自己是誰。</br> 餌已經下了,剩下的事便是靜靜等待。</br> 隨隨深諳垂釣之道。</br> 一日陰雨,桓煊叫人放了畫舫在池中。隨隨穿著蓑衣戴著斗笠,像個老漁翁似地坐在船頭釣魚。</br> 桓煊嫌那些雨具丑,卻不愿一個人呆在船艙中,便打著傘來鬧她,捏她胳膊:“難得不用去兵部,孤一下朝就趕回來陪你,你就坐在這里釣魚?”</br> 隨隨覺得好笑,哄他道;“釣了魚晚上給殿下做烤魚吃。”</br> “孤不要吃什么勞什子烤魚。”桓煊板著臉道,真是后悔讓高邁下了魚苗在池子里。</br> “上回殿下明明很喜歡……”隨隨無情地揭穿他。</br> 話沒說完,她的臉被掰過來,嘴被堵上。</br> 她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水面,有魚上鉤,激起漣漪,一圈圈地蕩開,重又恢復平靜,又一條魚吃掉餌跑了。</br> 隨隨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她覺得齊王和她小時候撿的一只貍花貓有異曲同工之妙,平時對人愛答不理的,一到你做正事的時候就要纏上來,一會兒撓撓這個一會兒拍拍那個,只要有他倆在身邊,一下午也別想釣上一條魚。</br> “魚又跑了。”隨隨咬了咬微腫的嘴唇,提起魚竿,無可奈何道。</br> 桓煊輕嗤了一聲,不以為然:“釣魚有什么好玩的。”</br> 桓煊不能理解她這喜好,比起無所事事地等待,他更喜歡主動出擊。</br> 戰場上若有必要,他可以耐心蟄伏數月乃至數年,但為了幾條魚忍耐,他只覺不值當。</br> 隨隨本來也不喜歡釣魚,是小時候她阿耶見她性子急,用來磨她性子的,因為領兵打仗必須沉得住氣。</br> 桓煊的性子其實和她有點像,他執掌神翼軍后那幾場驚艷絕倫的戰役她都仔細研究過,知道他用兵也是輕銳奇詭的路數。</br> 有時候她會忍不住好奇,如果他們有一天兵戎相見,兵力相當的情況下,究竟會鹿死誰手?</br> 不過也只是想想,朝廷和三鎮沒到劍拔弩張的地步,兵戈相向對雙方來說都是有弊無利,因此雙方只會相互試探,在背地里搞點小動作。至少在他們有生之年,這場仗多半是打不起來的。</br> 正想得出神,她手中的魚竿已叫人奪了去。</br> “走,和孤騎馬射箭去。”桓煊道。</br> 齊王殿下騎射皆精,有他親自指點,鹿隨隨的騎射亦是突飛猛進,從十射一兩中,漸至十射五中,到這時,步射十箭中常有七八箭能命中,騎射也有近五成的準頭。</br> 雨中騎馬自有一種暢快。</br> 兩人騎著馬挽著弓,繞著校場繞圈射垛。</br> 今日隨隨的狀態格外好,騎射命中超過了七成。</br> 桓煊道:“以你的弓馬,倒可以進王府做個親衛。”</br> 隨隨從內侍手中接過帕子擦擦臉上的雨水:“多謝殿下夸贊。”</br> 桓煊道:“想打獵嗎?”</br> 隨隨望了眼山坡上的松林:“下雨天林子里怕不好走。”</br> 這片林子一直沒人打理,已經長得和野林差不多,他們偶爾會去里面射野兔野鴨吃。</br> “殿下可是想吃烤野兔了?”隨隨道。</br> 桓煊“嘖”了一聲:“以為孤和你一樣成天想吃的。”</br> 話是這么說,卻別過臉去偷偷咽了咽口水。</br> “我說的是今年的秋狝,你要不要跟孤一起去?”桓煊道。</br> 隨隨目光微動,她當然知道皇帝有驪山秋狝的習慣,如果一個人要對桓煊這樣的親王下手,圍獵無疑是最好的機會。</br> 她仰起頭看著桓煊,明眸中滿是渴望:“民女真的可以去嗎?”</br> 這村姑總是一副無欲無求的樣子,一般女子喜歡的金玉珠寶、綾羅錦緞拿給她,她也只是淡淡地道一聲謝,原樣收在庫房里,頗有點視金錢如糞土的意思。除了上回主動要馬要弓,她鮮少對什么事物表現出強烈渴望,桓煊就是想寵她都不知道從何處下手。</br> 她的雙眸像水洗過一樣明亮澄澈,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思。桓煊看在眼里,心中滿足,抬了抬下頜:“有何不可,小事罷了。”</br> 隨隨沉吟:“民女這身份,跟著殿下恐怕不便。”</br> 桓煊一哂,覺得她顧慮太多,不過轉念一想,她以侍妾身份跟著自己,的確有諸多不便。他想了想道:“到時候你扮作侍衛跟在我身邊便是。”</br> 隨隨道:“那民女就多謝殿下了。”</br> 桓煊心里受用,卻挑了挑眉道:“這段時日你要加緊習騎射才是,到時候可不能拖我的后腿。”</br> 隨隨抿唇淺笑:“是。”</br> “我叫人給你做一套侍衛衣裳。”桓煊道。</br> 隨隨遲疑了一下還是道:“侍衛衣裳已有了,上元節穿過的。”</br> 桓煊這才想起這件事來。</br> 一提到上元節,他便有些尷尬,那次把話說得太絕,好在鹿隨隨好性子,病中哭過一場便將那事揭了過去,再沒有翻過舊賬。</br> 她此時自然也不是翻舊帳的意思。</br> 但桓煊還是難免想起自己那番“贗品”的言論。</br> 驪山秋狝,太子大約也會攜阮月微同去的,到時候鹿隨隨扮成他的親隨與他形影不離,當然也會見到阮月微。</br> 他忽然發現自己已經有段時日沒想起過阮月微了,眼下忽然想起來,竟覺得這名字和這個人都有些陌生了。</br> 他微怔,眼里的笑意不知不覺隱去:“那身舊了,再做兩身新的。”</br> 那身侍衛服只在上月節穿過一晚,哪里會舊。</br> 隨隨觀他神色,猜測他是因為想起上元節偶遇阮月微的事,又勾起了求而不得的痛苦,并不與他爭辯,順從道:“多謝殿下。”</br> “你會用刀嗎?”桓煊扯開話題。</br> 隨隨道:“在山林中有時要用柴刀開道,那算么?”</br> 桓煊一哂:“柴刀與侍衛的佩刀自然不一樣。你要冒充孤的侍衛,刀劍拳腳都得會一點,萬一遇上什么事也好自保。”</br> 他挑了挑下巴道:“罷了,只有孤費點心思教你了。”</br> 隨隨道:“有勞殿下。”</br> ……</br> 閑適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倏忽兩月過去,園中桂子飄香,池中蓮荷只剩下殘莖枯葉。</br> 兩人從水榭搬回清涵院沒幾天,隨隨收到了脂粉鋪遞來的消息,她的人已經取得了驪山獵場的地形圖。她趁著桓煊入宮,去了一趟脂粉鋪。</br> 雖然沒有布防圖,但她知道千牛衛和羽林衛的兵力,對照地形圖,便能大致推測出布防的情況。</br> 她皺著眉思索了一會兒,用朱筆在地形圖上圈了兩處,用指尖點了點:“若我要對付桓煊,我會在這兩處設伏,然后把他引過去。”</br> 因為地形的緣故,在這里埋伏不易被巡山的侍衛發現,但這兩個地方已經超出獵場的范圍,要將桓煊引到埋伏圈中才能成事。</br> 店主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屬下這就去部署。”</br> 隨隨道:“切莫打草驚蛇,若是太子有什么動作,務必取得證據。”</br> 店主人應是。</br> 隨隨又問:“消息放出去后,東宮那邊有沒有什么異動?”</br> 店主人道:“回稟大將軍,東宮一切如常,陳王謀逆案后太子除了偶爾入宮,幾乎閉門不出。”</br> 他頓了頓道:“只有一事,卑職也不知算不算異動……據東宮的內侍說,太子近兩個月來與太子妃感情甚篤,幾乎沒去過兩個良娣和幾個孺人的院子,還陪著太子妃回了一趟母家。”</br> 隨隨想起上元節阮月微看桓煊的眼神,連她都留意到了,太子這做丈夫的自然也看在眼里。</br> 雖然都說太子愛妻如命,可他以太子之尊,真能忍受自己的妻子心里裝著別的男人么?</br> 隨隨若有所思地撫了撫下頜:“我知道了。”</br> 店主人的胖臉不復平時的喜興,眉間有明顯的憂色:“此番秋狝,大將軍真要隨齊王同去?”</br> 隨隨頷首:“是。”</br> 店主人長揖至地,欲言又止道:“卑職懇請大將軍三思。”</br> 若是太子真要借圍獵的機會除掉齊王,他身邊無疑是最危險的地方。</br> 隨隨道:“我意已決。”</br> 她在桓煊身邊,一來是為了盡可能護他周全,二來也是為了確保他落入圈套,若是釣鉤上不穿上餌,魚怎么會上鉤呢?</br> 店主人也只能勸這么一句,他只好行了個禮道:“請大將軍多加小心。”</br> 隨隨沖他笑了笑:“放心。”</br> 頓了頓道:“河朔的情況怎么樣?”</br> 店主人道:“朝廷要派中官監軍,蕭同安還是松口了。齊王反對派中官過去,提議派御史,但皇帝還是一意孤行。”</br> 隨隨頷首,這個結果她早料到了,御史是外官,多由宰相任命,皇帝還是更信賴宦官。</br> 以桓煊對皇帝的了解,不可能猜不到結果,但他居然還是犯顏直諫了,隨隨感到有些意外。</br> 回到山池院,桓煊不在,高嬤嬤道:“方才有侍衛來傳話,殿下去了溫泉宮,今夜趕不回來了。”</br> 隨隨點點頭,去凈房沐浴更衣,回到堂中高嬤嬤已擺好了晚膳,她看著單獨的食案和盤箸,只覺連屋子也顯得空蕩蕩的。</br> 用罷晚膳,高嬤嬤叫仆役搬了個大箱籠過來:“娘子秋狝要穿的衣裳裁好了,高總管叫人送了過來,還有幾件冬衣也一并做了,娘子比比合不合身。</br> 高嬤嬤將衣裳一件件從箱子里取出來抖開攤在榻上,一時間錦綺滿目,在燈下熠熠生輝,隨隨大致看了一眼,有絮絲綿的衣袍、貂皮里子的織錦半臂、羊毛織絲的披風……</br> 這些衣裳顏色沒平日那么素,也沒有海棠花紋。其中有一套騎裝尤其艷麗,紅得似火一樣,她也只在小時候過年時才穿過這么紅的衣裳。</br> 隨隨沒有多想,畢竟同一種紋樣看多了也會膩,冬衣顏色重一點也是常事。</br> 不過當高嬤嬤將箱底最后兩件衣裳取出來的時候,連隨隨也吃了一驚。</br> 眼前赫然是兩件皮裘,一件火狐裘,一件白貂裘。</br> 狐裘通體似火,貂裘白如雪原。難得的是兩件都沒有一絲雜色,那件狐裘尤其漂亮,在燈下一抖流光溢彩,仿佛熊熊燃燒的火海。</br> 春條和小桐等人都看呆了。</br> 隨隨見慣了好東西也不免暗暗贊嘆,這樣成色的裘衣價值連城,連她也沒見過幾件。</br> 隨隨道:“這太貴重了,民女不能穿。”</br> 高嬤嬤卻道:“殿下給娘子,娘子就收下吧。有兩件裘衣換,往后娘子別再穿綿袍了。”</br> 齊王殿下的原話是:“叫鹿隨隨別穿那件青布大綿袍子在孤眼前晃,丑死了。”</br> 高嬤嬤初時也怕太過惹眼,被人說僭越,可桓煊只是道:“大冬天連件狐裘都穿不上,她還跟著孤做什么?”</br> 高嬤嬤一想也是,不過回去還是給鹿隨隨多念了幾遍佛經,以免她命薄受不住。</br> 春條和小桐等人被高嬤嬤遣出去忙活,屋子里就剩下隨隨和老嬤嬤兩人。</br> 高嬤嬤用手撫了撫狐裘柔軟順滑的出鋒道:“娘子是沒見過殿下那件玄狐裘,比這還漂亮,在燈下看像火油一樣。”</br> 頓了頓,自言自語似地道:“有一年陛下得了四件上貢的玄狐裘,自己留了一件,皇后和大皇子、二皇子各得了一件,我們家殿下是直到在邊關立了大功,陛下才賞了他一件,他拿到以后便收在庫房里,一次也沒拿出來穿過。”</br> 她嘆息了一聲:“娘子別看我們家殿下從小金尊玉貴的,好似什么都不缺,可……唉,老奴年紀大了,嘴也碎了。老奴替娘子把衣裳收起來。”</br> 隨隨目光微微動了動,她明白這種感受,有的東西渴望時得不到,得到的時候卻已經不想要了。</br> 她什么都沒說,只是和高嬤嬤一起把暫時不穿的衣裳疊起來收好。</br> 待高嬤嬤出去后,隨隨照舊讓春條將這些價值不菲的裘衣收到廂房里,和桓煊賞賜的那些絹帛、金玉器皿都放在一處,這些都是她帶不走也不想帶走的。</br> 驪山秋狝在九月末,是一年中的大事,屆時百僚隨駕,幾乎是把整個朝廷搬到驪山去,中秋過后,便要緊鑼密鼓地開始準備,桓煊也忙起來。</br> 隨隨越發勤勉地練習騎射,幾乎是從早到晚耗在校場上她畢竟養了半年傷,又因一場病耽擱了一個月,無論騎射還是刀劍,與她當初全盛時還差了一大截,遇到險境她自己也沒把握能全身而退,她只能臨時抱佛腳來增加勝算。</br> 終于到了啟程的日子,隨隨穿上王府親衛的衣裳,騎著她的小黑臉,隨桓煊去了驪山。</br> 驪山秋色正濃,層林盡染,丹楓映著晚霞,宮殿樓觀猶如漂浮在彤云紫霧之上,放眼望去美不勝收。</br> 齊王下榻在星辰殿,是除帝后的正殿和太子的少陽院以外最好的宮殿,殿后有單獨的湯池星辰湯。</br> 桓煊到得早,太子一行還未抵達。他去飛霜殿拜見完皇帝回到星辰殿,離夜宴開始還有一個多多時辰。</br> 桓煊回到院中,叫內侍備了酒,便即屏退下人,看了一眼隨隨,一本正經道:“鹿侍衛留下。”</br> 王府跟來的下人知道底細,但殿中還有飛霜殿的宮人內侍,隨隨估摸著這次秋狝下來,齊王殿下雅好龍陽的消息該傳遍整個長安城了。</br> 不過桓煊最不在乎名聲,比起覬覦太子妃,有分桃斷袖之癖似乎還好些。</br> 待侍衛們離開,隨隨道:“殿下有什么吩咐?”</br> 桓煊聽她明知故問,眼中有些許揶揄的笑意,分明就是學壞了,便道:“孤要去殿后泡熱泉,你在池邊守著,免得有人行刺。”</br> 隨隨聽他說的跟真的一樣,眼里的笑意更濃。</br> 兩人到了湯池邊,桓煊背對著她寬衣解帶,這副身軀隨隨已無比熟悉,但無論什么時候看到,還是不免驚嘆一下生得著實好,線條頎長利落,每一個起伏轉折都像是精心計算過,好看的身體原也和山川美景一般奪造化之功,叫人百看不厭。</br> 桓煊散了發髻站在池中,溫泉水漫到他腰際,池上水汽氤氳,濡濕了他的嘴唇,長睫毛上掛著細小的水珠,連雙眼也濕漉漉的,與平日衣冠楚楚、高高在上的模樣判若兩人,像個勾人的男水妖。</br> “鹿侍衛,”他道,“你過來,孤有話對你說。”</br> 隨隨配合地向前走了幾步。</br> “再走近些,是機要之事。”桓煊道。</br> 隨隨微微一笑,又向前一步,冷不丁腰帶被人一拽,只聽“嘩然”一聲,她整個人失去平衡,一頭栽進了池水中。</br> 始作俑者托著她的腰,把她的背抵在池壁上,輕輕嚙她耳珠。</br> 隨隨癢得直躲:“有刺客怎么辦……”</br> 桓煊冷笑:“孤看你就是個細作,孤要親自審你。”</br> 一時只聞水聲嘩嘩作響。</br> 兩人在池中胡鬧了兩回,桓煊看著夜宴的時間快到了,這才意猶未盡地抱著人出了池子,用塊大布巾將她裹了道:“晚上有宮宴,孤要去飛霜殿。”</br> 隨隨道:“民女要跟著殿下去嗎?”</br> 桓煊掐了她一把:“你現在是鹿侍衛,要自稱屬下。”</br> 隨隨無可奈何:“屬下要跟著去嗎?”沒想到齊王殿下還有這樣的癖好。</br> 桓煊道:“跟我去做什么,從頭站到尾,只能看著人吃喝。你留在這里,我叫人送晚膳來。”</br> 隨隨心下了然,宮宴上肯定有太子夫婦,桓煊肯定不想讓阮月微看見她。</br> 再一想,皇帝所居之處守備森嚴,太子瘋了才會在那種地方動手,遂點點頭:“好。”</br> 桓煊又爭分奪秒地與她膩了一會兒,這才更衣正冠,坐著步輦往飛霜殿去了。</br> 到得殿中已差不多是開宴的時候,太子夫婦和一干宗室都到了。</br> 桓煊向父兄行了禮,目光從阮月微身上掃過,落在她身邊的粉衣宮裝女子身上,那正是上汜在芙蓉苑見過一回的阮六娘。</br> 今日的筵席上都是宗室,以她的身份是不該出現在這里的,皇帝讓太子夫婦帶她同來,意思十分明顯。</br> 桓煊的臉色沉了沉。</br> 阮六娘也在望他,視線甫一相觸,便即害羞地低下頭去。</br> 太子笑道:“聽說三郎到得比我們都早,怎么拖到開筵才過來,叫我們等得心焦。”</br> 一邊說一邊意有所指地看著妻子身邊的阮六娘。</br> 桓煊淡淡道:“在湯池中泡了會兒,耽擱了。”</br> “難怪面色格外紅潤,熱泉水就是養人。”太子笑道。</br> 皇帝看了看正襟危坐的三子,又看了眼滿面紅霞的阮六娘,和善道:“六娘是第一回來驪山吧?可會騎射?”</br> 阮六娘恭敬地行禮,落落大方道:“回稟陛下,民女學過些皮毛,在南邊曾隨父親去山中獵過狐兔。”</br> 話雖說得謙遜,但她對自己的騎射顯然頗有信心。</br> 皇帝有些意外:“那就好,你在這里別拘束,就當是自己家。”</br> 又對大公主道:“大娘,你照顧好太子妃和六娘。”</br> 大公主的不情愿都寫在臉上,她喜歡射獵,來驪山連駙馬都不帶,便是要玩個痛快,帶著這兩個累贅還怎么盡興。</br> 但是父親發了話,她不能拒絕,只得道:“阿耶放心吧,女兒會照顧好太子妃和阮娘子的。”</br> 說罷瞟了一眼面無表情的三弟,目光中滿是埋怨。</br> 桓煊只當沒看見。</br>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1032710:56:192021032809:30:2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br>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三萬兩千五百五1個;</br>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舟5個;念念、既無、brook2個;tea、輕傾、姒薇薇、小雨淅淅1個;</br>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三萬兩千五百五40瓶;一般通過替身使者、找死小兔、辯論小白不想當咸魚20瓶;美麗冬至島、梅菜扣肉、zrx123、真心恒久不滅、請給我一杯甜冰茶、明明10瓶;無敵的老可愛、姒薇薇、傅氏清妝、每天只看一會、唯愛肖戰、yiyi、頌則5瓶;豆包沒有餡2瓶;鈍刀、攏龍小寶貝1瓶;</br>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