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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6 章 六十六

    在幽州驛的第七夜,桓煊的病勢忽然急轉直下。</br>  他渾身滾燙,蜷著身子抽搐,雙眼發直,齒關打顫,關六站在床邊,他的目光卻仿佛徑直穿過他,望著遙遠的虛空,口中喃喃,一遍又一遍喚著一個名字。</br>  到了后半夜,他開始劇烈咳嗽,咳出的血染紅了衣襟。</br>  大夫束手無策,以為他見不到翌日的朝陽,就差讓關六等人準備后事。</br>  消息傳到肅慎坊的白家小院,隨隨只是微微頷首,道一聲“知道了”,便一個人回了臥房。</br>  田月容望著窗口映出的朦朧燭光,暗暗嘆了一口氣。</br>  外頭又飄起了雪,雪落無聲,但時不時有樹枝被雪壓斷,發出輕輕的“咔嚓”聲。</br>  這一夜的幽州特別冷,讓人忍不住想起長安的春夜,兩個人相擁的夜總是暖和一些,但那是虛假的溫暖,飄搖如孤燈,轉瞬就會熄滅。</br>  既然已經錯了,更不能一錯再錯。隨隨起身往盆里添了些炭,熄了等,回到床上擁緊了被褥。</br>  桓煊終究熬了過去。</br>  朝暉從菱花窗撒進房中,他緩緩睜開雙眼,悲慟、悔恨、不甘和瘋狂都燒成灰,沉了下去,現在他的眼中只有一片空茫。</br>  那夜之后,他的病忽然開始好轉,湯藥灌下去,發了幾身汗,高熱終于退了下去。</br>  連大夫都不明白,一個一只腳已經跨過鬼門關的人,怎么又熬了過來。</br>  桓煊自己也不明白,或許是她的仇還沒報晚,或許他這樣的煞星本就命硬,連幽冥都不肯收。</br>  他醒來第一句話便是問關六郎:“隨隨的馬牽回來了么?”</br>  關六郎道:“屬下叫人去看了一次,那白家的馬仆頗會調理馬兒,將小黑臉照料得不錯,倒比在驛館馬廄里強,馬兒也不情愿走,屬下便擅作主張,與了那家人一些銀錢,托他們代為照看幾日。”</br>  桓煊聽罷蹙了蹙眉,沉吟半晌方才點點頭:“它愿意就讓它暫且住著,我們離開幽州時再帶它走,叫人隔三岔五去看看。”</br>  隨隨最稀罕她的小黑臉,可他卻連她留下的馬都照顧不好。</br>  桓煊大病初愈,神思倦怠,說了兩句話便疲憊地闔上雙眼。</br>  高熱雖退了,他的身體仍舊孱弱,經不起兩千多里的舟車勞頓,只能留在驛館繼續養病。</br>  他離京時向皇帝告假,皇帝心中雖有數,對外卻只稱感染時疫在府中養病。他本打算找到隨隨立即往回趕,正好可以趕在歲除前回到長安,可如今當真染上風寒,歲除元旦之前是一定趕不回去了。</br>  他身兼數職,元旦大朝不露臉,朝廷上下定會起疑。神翼軍統帥私自離京可大可小,皇帝雖然知情,但難保有心人會抓著這把柄作文章。</br>  侍衛們心急如焚,桓煊卻是不慌不忙,安心在驛館中養病,甚至還讓侍衛去幽州城市坊中搜羅了一些棋譜和兵書來。</br>  他身為親王執掌重兵難免惹人猜忌,收回淮西藩鎮后更有功高蓋主之嫌,這時候給皇帝一個可大可小的把柄,讓御史參他幾本,才能讓皇帝安心。</br>  他離京之前太子剛和武安公搭上線,這次定會暗中聯手借題發揮,他正好以退為進。他們以為自己勝券在握,卻不知繩索已經套上了脖頸他這二哥總是輸在一個“貪”字上,一得意就忘形,總是忘記教訓。</br>  在幽州城驛館中將養了半個月,桓煊的身體恢復了些,便讓關六安排車馬,預備啟程回京。</br>  他們要回京,自然要去白宅把小黑臉要回來。</br>  黑馬在白宅呆了二十多天,毛色油亮了不少,身上也長了膘,已恢復了些昔日神駿的風采。</br>  奉命來牽馬的侍衛解下韁繩,將他往外牽,到得屏門處,小黑臉似乎察覺了什么,長嘶一聲,便即回過頭,奮起蹄子往里奔。</br>  侍衛差點被它拽倒,手上一松勁,韁繩隨即脫手,那馬兒徑直往內院奔去。</br>  侍衛不好闖進別人家內院,急得手足無措,好在片刻之后,白家那位姓鹿的女主人牽著馬兒走出來,摸了摸馬背道:“這馬兒和我投緣,竟然舍不得走了。”</br>  她一邊說一邊把韁繩遞還給侍衛,問道:“你家公子要離開幽州了?”</br>  侍衛道了謝:“明日一早便啟程。”</br>  他這次不敢再輕敵,牢牢抓住馬絡頭不松手。</br>  小黑臉仍舊不肯走,一邊后退一邊回頭,朝著后院嘶鳴,雙眼中隱隱有淚光。</br>  好在白家有仆役多,女主人叫來兩個人,幫著侍衛一起將馬拽出門去。</br>  小黑臉見大勢已去,回頭哀嘶了幾聲,不見主人出來,只得垂下頭,默默地跟著那侍衛走了,走出兩步又回頭看一眼,如是好幾回,直到出了坊曲,那小院再也看不見,它方才懨懨地往前走。</br>  回到驛館,侍衛擦了擦腦門上的汗,把小黑臉系在馬廄中,給它喂草料,它連看都不看便走開了。</br>  侍衛知道這黑馬一向是這德性,并未放在心上。</br>  翌日清晨,一行人啟程,齊王身子尚未復原,回京乘馬車,小黑臉沒人敢騎,便由它一匹空馬跟著跑。</br>  行至城門口,一個侍衛忽然指著小黑臉的一條前腿,對同伴道:“這馬兒怎么跛了一足?”</br>  侍衛們都知道這是誰的馬,沒人敢輕忽,立即有人上前告訴關六郎。</br>  關六郎忙向桓煊稟告,桓煊便即叫輿人停車,親自下車查看,果見小黑臉右前足跛得厲害。</br>  他立即叫來昨日去白家牽馬的侍衛。</br>  侍衛不明就里:“啟稟殿下,昨日屬下去牽馬時,馬兒還好好的。”</br>  另有侍衛替他作證:“今早從驛館出來時馬兒還是好好的,屬下特地檢查過。”</br>  桓煊自不會不問青紅皂白地苛責侍衛,檢查了一下馬腿,找不到外傷,便下令停車駐馬,叫人立即去城中請馬醫。</br>  不多時,侍衛帶著氣喘吁吁的馬醫趕過來。</br>  馬醫仔細檢查了小黑臉的傷腿,摸了它的關節,卻看不出絲毫異常,只好皺著眉為難道:“跛行之疾成因多種多樣,觀此馬情形,似乎并未受過外傷,關節也無異常,冬日又無蚊蟲叮咬,許是先前奔徙千里,患了內傷。”</br>  關六郎不解道:“可我們是近一個月前到的,這馬到了幽州之后便一直在歇息,先前看不出絲毫異常。”</br>  馬醫想了想道;“許是傷在筋骨,一時未顯現出來。依老夫愚見,還是讓馬兒再歇息幾天,看一看情況。眼下這情況,若是強趕著馬兒跋涉數千里,恐怕走不到半路,這腿便廢了。”</br>  關六郎問道:“大約何時能復原?”</br>  馬醫道:“馬兒不會說話,也不知究竟傷得如何,少則幾日,多則數月乃至于一年半載,說不準的。”</br>  關六郎濃眉擰成一團,若是傷了別的馬也罷了,偏偏是鹿娘子留下的馬,可總不能那么多人留下等一匹馬,還不知它的腿何時能恢復。</br>  那便只能留下個侍衛在驛館照看著馬。</br>  可齊王此次離京輕騎簡從,統共就十多個侍衛,他如今又病骨支離,回京途中兩千里,少一個護衛便多一分風險,為了一匹馬留下一個武藝高強的侍衛,似乎又不太上算。</br>  既然是鹿娘子的馬,只能由齊王殿下本人來定奪。</br>  桓煊打量了黑馬兩眼,只見它毛皮光滑如黑緞,身上貼了肥膘,與來時判若兩馬。</br>  看來這大半個月,它在白家過得很滋潤。</br>  他狐疑地看著黑馬的眼睛,忽然懷疑它是裝的。</br>  桓煊旋即覺得自己想多了,馬要是能有這種心機該成精了。</br>  他學著隨隨的樣子摸它的耳朵:“不想跟我回長安?”</br>  小黑臉別過頭不讓他碰。</br>  桓煊收回手,只覺無趣,跋山涉水地跟他回長安又如何?那里已沒有它的主人了。</br>  它還記得隨隨這個主人嗎?侍衛說它很聽白家那個女主人的話。</br>  馬和人終究是不一樣的吧。</br>  桓煊對關六道:“叫人去白家問問,能不能把馬寄養一段時日,待它傷好后再派人接它回去。”</br>  關六吃了一驚,這馬算是鹿娘子的遺物,齊王殿下怎會愿意將它留下。</br>  桓煊拍了拍馬背:“你喜歡幽州便留下吧。”若是隨隨還在,大約也不忍看它毛發枯黃、形銷骨立的樣子。</br>  人已不在了,留著一匹馬又如何?</br>  他又在馬頭上輕拍了一下:“認了新主也別忘了她。”</br>  馬兒當然聽不懂他的話,只是昂起頭,理直氣壯地嘶叫一聲。</br>  桓煊把韁繩交給昨日去白家牽馬的侍衛:“去吧。”</br>  他重新登上馬車,車輪碾過雪地,發出“嚓嚓”的聲響,幽州城的城門漸漸落在他們身后。</br>  那侍衛將馬牽回白家,恰好田月容在家,他赧然地說明來意,田月容自不會拒絕,收下了金餅子,又立了字據,約定如何歸還,又答應待馬傷好,便即派人送信去長安。</br>  侍衛取得契書便即辭別主人,快馬加鞭地去追趕已經出城的齊王一行。</br>  田月容這大半個月來常去逗小黑臉,與它已經很熟稔,聽說它傷了腿,也很緊張,待那侍衛走后,叫它快走兩圈,果然跛了一足。</br>  她立即將它牽到內院,這里沒有人比蕭將軍更懂馬。</br>  隨隨一聽小黑臉受傷,急忙從密室中跑出來。</br>  小黑臉一見主人,立即昂起頭,歡快地“咴咴”叫著,撒開蹄子便朝她奔去,哪里還有瘸腿的樣子。</br>  田月容不由目瞪口呆,半晌方才回過神來:“大將軍,你這匹馬莫不是已經成精了吧?”</br>  作者有話要說:狗子:你到底是馬還是狗?</br>  感謝在2021041315:37:262021041320:29:1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br>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暖暖嘛菇1個;</br>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依穎、蓬萊弱水1個;</br>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三萬兩千五百五、nullland、46960332、爛文退散、sweetie、向日葵不萎1個;</br>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夏樹、漫漫且慢慢、20瓶;南寶9瓶;21092991、vivi、lllllll5瓶;奈特夏夜、貓貓喵喵1瓶;</br>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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