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泠欲入京朝賀的消息傳到長安,上至皇帝,下至群臣,都不知道她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br> 河朔名為藩鎮(zhèn),與朝廷的關系不過羈縻而已,歷來元旦朝賀都是派僚佐來走個過場,蕭泠父親蕭晏在世時曾入京朝賀過兩次,不過那是因為他母親和妻子在長安,自蕭晏去世,蕭泠接掌三鎮(zhèn)兵權,她就不曾入朝覲見過。</br> 事出反常必有妖,皇帝與群臣如臨大敵,但仔細一思慮,她奪回三鎮(zhèn)兵權才短短一年,三鎮(zhèn)在內亂中傷了元氣,正是與民休息的時候,怎么都不至于犯上作亂,遂越發(fā)百思不得其解。</br> 桓煊聽聞這個消息,也不知蕭泠為何要進京,但他隱約感到應該與他長兄的死有關。</br> 他知道長兄和蕭泠情投意合,曾經(jīng)暗暗欣羨那時候長兄還活著,他以為自己會和阮月微相守一輩子,按理說他是不該羨慕別人的,如今回想起來,或許他早已知道自己一廂情愿、自欺欺人的感情,根本不能與他們的相知相許相提并論。</br> 不過如今他已不必羨慕任何人,他有了自己的隨隨。</br> ……</br> 即便蕭泠不像是圖謀不軌,但皇帝還是決定做足準備以策完全。m.</br> 他將元旦大朝期間的京城守備交給了三子,齊王奉命從西北調集兩萬神翼軍入關,以便生變時可以立即策應京師。</br> 朝廷防備蕭將軍,蕭將軍也不敢掉以輕心,隨從入京有三百親衛(wèi),另有一萬精兵屯駐在潼關外,河朔三軍暫聽葉將軍號令,若朝廷輕舉妄動,兵戈相見難以避免不過這一年江南盜鑄案牽連出一批官員,京官外官都有,江南作為大雍主要稅賦來源,又因蝗災歉收,皇帝和朝臣正是焦頭爛額的時候,這時候向河朔揮戈,除非皇帝和大臣們都瘋了。</br> 隨隨十月初動身,十二月底抵達長安。</br> 桓煊奉旨率儀衛(wèi)迎河朔三鎮(zhèn)節(jié)度使于長安郊外七里的長樂驛。</br> 長樂驛位于長樂坡上,東臨浐水,館舍弘麗,朝中官員送往迎來、接風祖餞多在此驛,有藩將入京,朝廷照例要在長樂驛中設宴接風洗塵,在館中下榻一夜,翌日再入宮謁見皇帝,蕭泠也不例外。</br> 長安城前兩日還是風和日麗的天氣,到這一日忽然刮起大風下起大雪來。</br> 官道兩旁的大槐樹在摧枯拉朽的狂風里東搖西擺,骸骨似的枯枝喀拉拉作響,樹上和道旁的積雪和著污泥,被羊角風卷成黑色的漩渦。</br> 蕭泠到京是黃昏,桓煊預先收到前一驛遞來的消息,提前騎著馬出城,與他一起的還有皇帝身邊的中官、禮部和兵部的官員,還有十二衛(wèi)的武官。</br> 暮色降臨,慘白的日色褪作蒼紫,帶去了最后一絲暖意。</br> 風雪越發(fā)大了,寒風直往人襟懷撲,把人的心窩都冷透了。</br> 與他并轡而行的禮部侍郎一手抓著韁繩,一手扶著帽子,被風雪吹得眼也睜不開,花白胡須精心編成的辮子都被吹散了,他看了一眼端坐馬上的齊王,只見他狐裘在風中獵獵作響,可人依舊豐神如玉,不見一絲狼狽,只是臉色格外蒼白,越發(fā)像是冰雪雕成,仿佛天生就該在風雪里。</br> 老頭苦中作樂地打趣道:“殺神就是殺神,大約煞氣重,一進京連長安都變天了。”</br> 桓煊沒搭腔,只是微微頷了頷首。</br> 禮部侍郎忽然想起眼前這位也是殺神,臉上有些訕訕的。</br> 好在耳邊傳來車馬聲,由遠及近,像悶雷從遠處滾來。</br> 不一會兒,昏黃的雪幕中浮現(xiàn)出黑幢幢的影子,如黑云,又如山影,向他們壓來。</br> 禮部侍郎精神一振,同時松了一口氣,揉著昏花的老眼道:“總算來了,要是再等不來,老夫這把老骨頭都要叫風吹散了。”</br> 蹄聲越來越響,大地都似在震顫,黑影越來越近,仿佛山岳將傾。</br> 人馬漸近,蹄聲漸緩,當先擎旗持戟的儀衛(wèi)讓至道旁,一個身著輕甲的人影騎著黑馬緩轡向他們行來。</br> 此時風大雪緊,天色晦暗,對面都未必能分辨臉容,何況他們還隔著十來步遠。</br> 桓煊甚至看不清馬上人的身形,可他的心臟卻沒來由地縮緊,像是有一只穿針引線的手,將他的一針針地縫起來,再慢慢抽緊。</br> 一人一馬自雪幕中走來,輪廓越來越清晰。</br> 終于看清她眉眼的時候,他的心臟終于縮到了極限,陡然停止了跳動。</br> 呼嘯的風聲仿佛驟然停歇,馬蹄聲消失無蹤,似乎連時間也停滯了,天地成了一片混沌。</br> 緊接著,他的心臟又似忽然爆裂,剎那間云破天開,冬去春來,冰雪消融化作繁花綻放,他忘了眼前人是誰,他墜入了一片絢麗如錦的烏有鄉(xiāng),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她活著,他的隨隨還活著。</br> 她真的沒死,她活著回來了。</br> 愁云慘霧的冬日,風雪如晦的長安,她像陽光一樣照進他的眼里。</br> 他又想起在校場第一次看她騎馬,那時候的她已經(jīng)叫人心折,可直到如今他才知道當日不過是管中窺豹,眼前的才是真正的她,耀眼奪目,多看一眼都仿佛要灼傷眼睛。</br> 他的嘴唇動了動,嘴角眼看著要凝成一個微笑。</br> 就在這時,他忽然想起了自己身在何方,想起了眼前人究竟是誰。</br> 蕭泠這個名字猛地撞向他心口。</br> 她是蕭泠,蕭泠是鹿隨隨,鹿隨隨就是蕭泠。</br> 他的隨隨是假的,這世上從來只有蕭泠。</br> 她為什么要接近他?為什么以堂堂三鎮(zhèn)節(jié)度使的身份,甘愿隱姓埋名做他的外宅婦?</br> 為什么他們只見過幾回,她便用那種癡迷的眼神望著他?</br> 桓煊不敢往下想,這念頭一起,他便猶如墮入了無底深淵。</br> 地獄的烈火竄上來,將他心中的萬里明媚春光都燒成了灰飛,像片片枯蝶,像漫天灰色的雪片,鋪天蓋地落下來,像是要把他活埋原來這一切都是紙糊的。</br> 原來他珍藏的那些美好都是紙糊的,他以為的真情,也是紙糊的,都是給逝者的祭品。</br> 什么都燒完了,可他心里的火勢不減,漸成一片火原,焚燒著他的腑臟,要把他整個人化成灰。</br> 桓煊本就蒼白的臉一絲血色也無,連嘴唇都變得煞白。</br> 隨隨離桓煊只有咫尺之遙,幾乎是眼睜睜地看著他從驚愕狂喜變作茫然無措,接著有怒意像火一樣燃燒起來。</br> 她始終靜靜地看著他,目不斜視,神色從容不迫,琥珀色的眼眸里看不出一絲波瀾。</br> 兩人端坐馬上,四目相對,沒人說話,沒人按制行禮。</br> 桓煊身后的官員面面相覷,不明就里,他們正在心中暗暗驚嘆傳說中的夜叉兇神真人竟然生得閉月羞花,見齊王這副模樣,不由納悶,莫非是齊王孤身一人太久,乍然見了大美人說不出話來了?</br> 可齊王又不是豫章王,不至于見了美人就張口結舌,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吧。</br> 隨隨的近侍知道他們大將軍和齊王的那段往事,俱都眼觀鼻鼻觀心。</br> 一時間只有風雪呼嘯,間雜著一兩聲馬嘶。</br> 桓煊凝視她良久,終于啟唇,聲音喑啞:“蕭將軍,別來無恙。”</br> 隨隨淡淡道:“末將多年不曾入京,不曾見過殿下,殿下想是認錯人了。”</br> 桓煊盯著她的臉,目光灼然:“大約是夢中見過吧。”</br> 隨隨不閃不避地直視他雙眼,琥珀色的眼眸依舊澄澈:“夢總是要醒的。”</br> 好在北風呼號,群臣又落在后面,聽不清他們說了什么,只覺兩人之間有些古怪。</br> 兩人都沒有下馬見禮的意思,禮部侍郎也不敢多言,只能安慰自己,這些藩將囂張跋扈、不拘小節(jié),大約已習慣了,橫豎齊王殿下也不在意。</br> 桓煊收回目光:“小王在館中備了薄酒,望蕭將軍賞光。”</br> 隨隨道:“承蒙殿下賜宴,末將感激不盡。”</br> 桓煊撥轉馬頭:“蕭將軍請吧。”</br>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1041916:11:572021041921:09:4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br> 感謝投出深水魚雷的小天使:相逢意氣為君飲7個;</br>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桜九時、四貴、祁嚶嚶、kit、請叫我食肉動物r1個;</br>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貝秀月、不賴叭3個;小蘇蘇的小小蘇2個;四貴、渺渺小學生、一起打豆豆、三萬兩千五百五、托比是顆牛奶泡芙、珞煙、煢澌坊、封釉猶、nullland、吃糧不足患者、催更小天使、柒染、雪、21907861、西八、45703854、向日葵不萎、leya1個;</br>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ayuan46瓶;看到俺請叫俺去學習33瓶;請叫我幼崽32瓶;朱流照、冷的咖啡30瓶;漱月鳴箏、啊布蘇蘇、海影縈回、松本兔奈、渺渺小學生20瓶;隔壁班小紅18瓶;莫愛、吃糧不足患者、梅菜扣肉、木陵10瓶;南希希啊9瓶;45823084、陳5瓶;無=無、mtdgpgldm卿瑛、栗子掉落4瓶;zhouji、紅樹海中飄在糾結邊緣、提燈籠的小妖3瓶;萬崽不吃香菜、方祀宇想吃飯2瓶;貓貓喵喵、豆包沒有餡、奈特夏夜、今天也要游泳喲、找死小兔、雨雪霏霏1241瓶;</br>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