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已下定決心,但何時動手,如何行事,都要小心斟酌部署。</br> 北門禁軍牢牢把持在皇帝的親信中官手中。十二衛中,原本虎賁衛在武安公麾下,自武安公問斬,虎賁衛已不能為他所用,只剩下鷹揚衛可用,鷹揚衛統領是吳良娣的長兄,吳家與東宮算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只要以皇后之位相許,吳家定然不能拒絕。</br> 不過保障宮禁安全的是千牛衛與羽林衛,若是皇帝在蓬萊宮中,他們絕無成事的可能。</br> 太子和僚佐商議來商議去,近期只有一個機會上元燈會。</br> 禮部和太常寺的官員已經定下上元燈會的章程,今年承天門前除了燈輪之外,還將豎起萬燈山,以錦綺結起彩樓,皇帝將與民同樂,親自登樓觀賞歌舞、百戲,在樓上放燈祈福。</br> 燈樓四周雖有禁衛和金吾衛把手,但燈會上人多眼雜,只要鬧出個大動靜,趁亂渾水摸魚便容易多了。</br> 且上元節京師加強守備,兵力從十二衛中抽調,能調集更多鷹揚衛入城。</br> 他立為儲君多年,皇帝一死,再將桓煊和蕭泠一網打盡,便沒有人能擋他的道了。</br> 大謀已定,剩下的細枝末節都需仔細推敲。</br> 太子向孟誠道:“豢養數年的死士幾乎全折在了驪山,這回能用的人手不多,必須一擊斃命?!?lt;/br> 頓了頓,向諸人掃了一眼:“若是再出上回那樣的紕漏,在座諸位都得與你陪葬了。”</br> 孟誠一凜,“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頓首道:“屬下遵命?!?lt;/br> ……</br> 賞梅宴第二天,隨隨忽然心血來潮,帶著女侍衛一起逛市坊,逛著逛著便到了聞名遐邇的常家脂粉鋪子。</br> 店主人聽聞河朔三鎮節度使大駕光臨,親自下樓相迎,將兩位貴客迎到二樓的雅間里。</br> 密室里一燈如豆,隨隨和田月容同坐一榻,店主人坐在他們對面,殷勤地替兩人斟茶。斗室中坐了三個人,顯得有些擁擠。</br> 幾年不見,店主人的面團臉像是又發大了一圈。</br> 田月容吃了一驚:“老常,這兩年趁了不少錢吧?越發富態了?!?lt;/br> 店主人笑道:“田娘子又笑話老夫。”</br> 隨隨抿了一口茶湯:“太子那邊近來有什么異動么?”</br> 店主人道:“回稟大將軍,屬下一直叫人盯著,自大將軍進京后,太子一直按兵不動,暫且還沒什么舉動?!?lt;/br> 隨隨點了點頭:“我估計他馬上就按捺不住了,若他下定決心動手,當會選在上元燈會,勞你盯緊點?!?lt;/br> 店主人困惑道:“大將軍怎么知道太子會謀逆?可是得到了什么風聲?”</br> 隨隨笑道:“我的消息哪有你靈通。昨日在宮中,太子妃應當認出我來了,太子自然已確定了我的身份?!?lt;/br> 她頓了頓道:“秋狝時我故意留下一點線索,他現在應該知道我手上握著他秋狝刺殺齊王的人證,生怕我在離京前將這事抖摟出來,說不定會有所動作?!?lt;/br> 店主人蹙了蹙眉:“他想對大將軍不利,屬下明白,可大將軍為何猜測他會弒君?”</br> 隨隨笑道:“因為能廢殺太子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人,只要這個人不死,他便會一直惶惶不可終日?!?lt;/br> 她接著解釋:“若只是找人暗殺我,先不說能不能成事,就算我死了,難保事后皇帝不會為了穩定河朔局面將他推出去。當初武安公的盜鑄案事發,將他牽扯進去,他已失了圣心,若非皇帝還忌憚手握重兵的三子,又顧念發妻情面,說不定已經將他這太子廢了?!?lt;/br> 店主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br> 隨隨繼續道:“上元燈會皇帝要出宮賞燈,與民同樂,現擺著這么好的機會,怎么能錯過?我猜他打的是一石二鳥的主意,趁著我在京中向皇帝動手,成事后嫁禍于我,順理成章將我和他的心腹大患桓煊一并除去,便可以高枕無憂了?!?lt;/br> 田月容道:“若真是這樣,太子的膽子也太大了。”</br> 隨隨扯了扯嘴角:“人的膽子都是越養越大的,第一次得手,第二次雖未成事卻未受追究,第三次以為自己還可以故技重施。”</br> 店主人連連頷首:“大將軍所言極是。”</br> 隨隨笑道:“這些只是我的猜測,或許他比我預料的聰明,明白一動不如一靜。”</br> 田月容道:“若是他按兵不動,我們該當如何?”</br> 隨隨道:“如此一來就要多費些事了。”</br> 先不說暗殺當朝儲君能不能成功,她不可能為了報桓燁的私仇,將三百精衛的性命和整個河朔置于不顧。</br> 能廢殺太子的只有皇帝一個人,但逼皇帝廢太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皇帝乾綱獨斷,自不愿受人脅迫,尤其是藩將的脅迫。</br> 證人一定要送,但如何送,由誰來送,就要講究些技巧了。</br> 謀算皇帝的心思可比謀算太子難多了。</br> 隨隨嘆了口氣:“但愿太子別瞻前顧后,幫我省點力氣?!?lt;/br> 店主人思忖片刻道:“我們在京中的人手畢竟有限,加上大將軍帶來的人馬也不過數百……”</br> 他欲言又止道:“大將軍是否考慮過與齊王殿下聯手?”</br> 他不等隨隨說什么,立即接著道:“屬下查過,武安公府出事、太子牽進盜鑄案,背后都有齊王的手筆,他和太子已是不死不休,即便大將軍不出手,齊王也要對付太子,未必不能合作……”</br> 何況兩人還有一段淵源。</br> 田月容不由兩眼放光:“對啊,和齊王聯手便更穩妥了,王府有數百精衛,京畿還有神翼軍可隨時調遣……”</br> 隨隨打斷她道:“不必?!?lt;/br> 田月容道:“為何?”</br> 隨隨淡淡道:“別把不相干的人牽扯進來?!?lt;/br> 田月容和店主人面面相覷,都有些詫異,這可不像大將軍一貫的做派,當初秋狝時,她可是毫不猶豫就把齊王當作誘餌,以她的性子,不是該將齊王利用到底么?</br> 田月容道:“可若是不提醒齊王,他到時候如果也在燈樓上,豈不是更危險?”</br> 隨隨嘴角微彎,露出淺淺的笑窩,無可奈何道:“不提醒他他未必去,一提醒他他定然會去?!?lt;/br> 頓了頓道:“不必管他。”</br> 田月容和店主人松了一口氣,大將軍還是那個冷心冷肺大將軍,真是莫名叫人放心。</br> ……</br> 賞梅宴發現蕭泠身份后,阮月微便成日惴惴不安。</br> 歲除將至,從臘日起便有數不清的事要忙,可太子妃無心操持,索性稱病,將過年的瑣事交給了兩位良娣。</br> 她有心找太子問問蕭泠那邊的情況,但自那日起,太子幾乎沒進過后院,她去前院送過兩次羹湯,都被侍衛攔在了外面,道太子正和僚佐商議正事。</br> 阮月微心里的恐慌無法排遣,想起當初太子曾說過皇后是他們的倚仗,她猶豫再三,還是在小新歲這日遞牌子入了宮。</br> 小新歲本來就是拜見尊長的日子,太子聽宮人來稟,道太子妃要入宮謁見,太子并未放在心上,只是點點頭道:“孤近來事忙,沒空去探望皇后,這兩日就讓太子妃留在宮里陪陪母后吧?!背墒轮竽艿玫教笾С忠彩侵陵P重要的。</br> 她找出陪皇后禮佛時穿的天青色禪衣,只簪了玉釵玉簪,粉黛不施地出了門。</br> 到得宮中,皇后剛做完早課,見了她臉上難得露出些許笑意:“阿阮來了。”</br> 阮月微道:“阿阮不孝,久缺定省?!?lt;/br> 皇后道:“年關將至,東宮里千頭萬緒那么多事,你這主母當得不容易?!?lt;/br> 說著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在我這里好不容易調養得氣色好了些,怎么才回去幾日,臉色又變得難看了?可是太子又欺負你了?”</br> 阮月微驚慌失措道:“阿家放心,太子殿下待阿阮很好?!?lt;/br> 皇后笑道:“不用一驚一乍的,若他欺負你,你來告訴我便是。我這母親的話他還是聽得進去的?!?lt;/br> 阮月微道:“是,殿下時常說起從前阿家對他的教誨,他謹記在心,一日也不敢忘的?!?lt;/br> 皇后道:“你總是替二郎說話,這樣很好。夫妻一體,當相互扶持。”</br> 阮月微陪著皇后聊了會兒,狀似不經意地從疏竹手里接過一只竹籃:“前日賞梅宴,媳婦見御苑中紅梅開得好,今日先去折了幾枝,給阿家供佛?!?lt;/br> 皇后雖稱不聞俗事,但宮中大事小情逃不過她的耳目,皇帝那日設賞梅宴邀請的是誰,她自然一清二楚。</br> 她點了點頭,向寺尼吩咐道:“佛前已貢了新摘的綠萼梅,這些先拿去插瓶里養著吧?!?lt;/br> 阮月微惶恐道:“可是阿阮選的花不好?”</br> 皇后道:“與你不相干,不必放在心上。”</br> 阮月微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道:“阿家,有件事阿阮覺著不該瞞著阿家,可說出來又怕惹得阿家不悅。”</br> 皇后蹙了蹙眉道:“你直說便是?!?lt;/br> 她雖喜歡這媳婦柔順,但太過謹小慎微,有時候也甚是煩人。</br> 阮月微躬身道:“那媳婦便直言不諱了,阿家別見怪?!?lt;/br> 便半遮半掩,吞吞吐吐地把蕭泠隱瞞身份當齊王外室的事說了一遍。</br> 皇后默不作聲地聽完,嘴唇越抿越緊,到最后成了一條線,法令紋深如刀刻,一張臉陰沉得能滴下水。</br> 她雖不理會三子,但他府上的事還是知道的,當初他養外宅婦,她只當是他胡鬧。</br> 聽說那外宅婦替三子擋過一箭,大公主來替那外宅婦請封,她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同意了,論功行賞是她該得的,既然桓煊喜歡,納進府給個名分也無妨她對這三子還是有些歉疚的。</br> 沒想到他養的竟然是蕭泠。</br> “你確定沒認錯人?”皇后問道。</br> 阮月微謹慎道:“應當不會認錯,樣貌和聲音都一模一樣,世上很難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lt;/br> 她頓了頓道:“本不該讓阿家不豫的,可蕭將軍畢竟是我姨表姊,三弟又是我看著長大的,這件事說起來也同我不無干系……”</br> 皇后道:“陛下和太子可知道此事?”</br> 阮月微道:“阿阮同太子殿下說了,殿下怕陛下震怒,沒敢告訴陛下?!?lt;/br> 皇后頷首:“我知道了。”</br> 太子若是將這事告訴皇帝,難免有挑撥離間之嫌。</br> 何況即使告訴皇帝,他也會當作不知道她了解皇帝,他總是有太多的利弊要權衡。</br> 皇后看了眼阮月微道:“你先去偏殿歇息吧。”</br> 將阮月微打發走后,皇后撥動著手里的念珠,閉著眼睛念念有詞好一會兒,這才叫來個內侍道:“你去同陛下說一聲,今日小新歲,我備了齋菜,請他一同用晚膳。”</br>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1042716:13:592021042722:32:1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br>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286901031個;</br>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三萬兩千五百五、吃糧不足患者、姒薇薇、貝秀月、云羲和、四貴、nullland、轉基因奶黃包1個;</br>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土豆暈了70瓶;雁回36瓶;蘇瑤瑤加一、大冰20瓶;徐白、不想站錯cp、藍莓賽高10瓶;冊娜5瓶;aimeearis1瓶;</br>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