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悄然心動,究竟能不能算作是早有預謀？</br> 從她再一次回到南市,決定為了周辛月而復學去天成高中的那時候開始,她在最無助和迷茫的時候遇見了他。</br> 隔著網絡的兩端，她和他本來不過是這浮世間,毫不相干的兩粒微塵。</br> 但謝桃在那樣無可依靠的情況下,卻在這個陌生人這里,找到了一點點安定感。</br> 對于周辛月所遭遇的一切,謝桃空有滿心憤怒,卻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應該怎么做。</br> 從來沒有一刻,能像當時那樣，讓謝桃覺得自己那么沒用。</br> 是衛韞一步又一步地告訴她究竟應該怎么做。</br> 即便他總是那么寡言，但卻始終在幫助著謝桃，讓她一點點地查清了所有的真相,而最終，也讓最該受到懲罰的人，得到了應有的懲罰。</br> 這該是最好的結局。</br> 而謝桃即便是在被趙一萱掐著脖子，幾欲失去所有的意識的時候，都沒有后悔過自己的選擇。</br> 因為她知道，當初的周辛月選擇幫助她的時候，連一分一秒都沒有猶豫過。</br> 而現在，她也是這樣。</br> 如果不是他。</br> 或許這件事根本不會這么順利地解決,或許她還將花費更多的時間，又或許……她根本沒有辦法替周辛月討回公道。</br> 那夜，她拖著縫了針的腿,帶著滿身的傷口回到租住的房子，心里記掛隱忍的一切終于在她的心里如釋重負。</br> 也是那夜，她終于知道了他的名字。</br> 衛韞。</br> 也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對于他的好奇心，就像是早春時節開始抽條的嫩綠枝葉，日漸春深，日漸發芽，日漸茂盛。</br> 他似乎是一個尤其博學的人。</br> 不單單是《知論》那樣的古書他都可以倒背如流，天文地理，人間諸事，他總是知道許多謝桃不知道的事情。</br> 雖然他好像總是搞不清楚一些現代社會里的東西，就好像是一個住在深山里的老爺爺一樣。</br> 他會下棋，會畫畫，會書法，焚香煮茶，雪月風花。</br> 就好像是古時候的世家公子般，過的都是那種在書里才會出現的詩意生活。</br> 世上怎么會有像他這樣的人？</br> 謝桃有時候會這么想。</br> 她有時候會盯著那張被她設置為手機壁紙的畫像好久，那么清晰的輪廓，令人驚艷的容顏，真的是可以憑空捏造的嗎？</br> 如果不是，那么他，是不是真的就是這副模樣？</br> 幾個月的時間，一朝春過，一朝夏至，在最為濃烈熾熱的盛夏時分，謝桃似乎已經習慣了和他絮絮叨叨地說著自己所有瑣碎的事情。</br> 或許是早些年過得太壓抑，謝桃習慣了把所有的情緒都往自己的心里藏，但現在，她卻總愿意主動把自己所有好與不好的事情，都說給他聽。</br> 所有未曾宣之于口的莫名情緒，似乎就是從好奇開始的。</br> 此刻的心動，終歸不是突如其來的片刻沖動。</br> 或許它早已經像是一顆種子似的，乘風而來，落在她的心底，在她毫無所覺的時候漸漸地生了根。</br> 直到這個時候，聽著他清冽的嗓音，聽到他說的那句“生辰快樂”時，她的心臟沒由來地跳得很快。</br> 幾乎沒有半點思考，她就脫口而出：“好喜歡你啊。”</br> 像是漫長的冬日里終會來的第一場雪，像是春風盡處終會綻放的第一枝杏花，又像是看似永恒的黑夜過后展露的第一縷晨光……她開口說喜歡，好像也是自然而然的一件事情。</br> 女孩兒呢喃般的醉話，像是滾燙無邊的火焰燒在他的耳畔。</br> 呼吸一滯，衛韞瞳孔微縮，手指動了動，書卷從他指間掉落，摔在了地上，發出一聲響。</br> 任是他是那般沉穩如水的性子，也不免為她這一句直白的言語而晃了心旌。</br> 她似乎仍在無意識地喚著他的名字，一聲又一聲，低弱溫軟，像是一只刻意親昵討好的小動物。</br> 大周朝國師衛韞，天姿容色，才智無雙，可占星觀天，可出謀劃策，甫一入世，便名動天下。</br> 縱然朝野上下，市井之間，總有傳言說，國師衛韞狼子野心，善弄權術，其心可誅。</br> 但這世上仰慕國師衛韞之人者眾，便只是郢都的閨閣女子，大都也對這位年輕絕色的國師大人心存幻想。</br> 可這位年輕的國師至今，都不曾聽過，像是此刻隔著兩個時空，一個自銅佩上浮空而起的星盤的姑娘這樣直白的話語。</br> 他此生未經風月，更不屑于兒女私情。</br> 縱然此刻他的耳廓已經明顯有些發燙，衛韞也仍舊端坐在那里，身形有些發僵，一時之間，他竟不知如何開口。</br> 彼時，轉動的星盤忽然破碎成了一縷淡金色的流光，俯沖下來，宛如墜落銀河的星子般，流光破碎，浸潤無痕。</br> 而她細聲的嘟囔，也都在頃刻間消弭無聲。</br> 周遭又只剩下一片寂靜，案前的燭火仍然搖曳著，窗欞間垂落了晃動的樹影，也拉長了他的身影。</br> 衛韞久久靜坐，神情莫名。</br> 而此刻的謝桃握著手機，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漸漸睡去，她的眼尾仍帶著未干的淚痕，眉頭輕皺著，好像在夢里，也始終沒有得到半刻安寧。</br> 當她終于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上午。</br> 因為昨天哭腫了眼睛，導致她今天睜開眼睛的時候，還覺得有點發澀，腦袋也有點昏沉發痛。</br> 她也沒敢伸手揉，撐著身體坐起來，她低眼看見了被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扔到了一邊的手機。</br> 她拿起來按亮屏幕看了一眼時間，又發現了來自周辛月的微信消息。</br> 她點進微信里周辛月的聊天界面：</br> “桃桃，謝謝你那么努力地想讓我好好活下去，我會好好治病，你要等我回來啊。”</br> “這輩子能夠認識你，是我最開心的事情。”</br> “生日快樂啊，桃桃。”</br> 謝桃在看見她發過來的這些字句的時候，嘴角往上揚了揚。</br> 半晌，她才用手指點著屏幕，回了一句：</br> “我等你回來，辛月。”</br> 當她退出和周辛月的聊天界面的時候，目光下移，定在那個空白頭像的時候，她一眼就看見了[語音通話]的標識。</br> 她頓時愣了一下，手指動了動，點進了她和衛韞的聊天界面。</br> 只見上面顯示著：</br> “聊天時長14：03”</br> ？？？</br> 謝桃渾身僵硬，握著手機坐在床上，整個人都呆滯了。</br> 昨夜的許多記憶涌上來，她耳畔仿佛響過了這樣的聲音：</br> “好喜歡你啊……”</br> “衛韞。”</br> 那分明，是她自己的聲音。</br> 昨天夜里，她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大著膽子點開了微信的語音通話，然后她聽到了一抹清冽泠然的嗓音。</br> 模糊間，她聽到他后來說：“生辰快樂，謝桃。”</br> 然后，然后就是她……</br> 謝桃的一張面龐猛地燙紅，她手里握著的手機頓時就像是一個燙手山芋。</br> 啊啊啊啊啊！！！</br> 謝桃猛地一頭栽進枕頭里，像一只毛毛蟲似的，扭啊扭，把自己重新縮進了被子里。</br> 怎么辦？？</br> 她怎么會說這樣的話啊！！</br> 他會不會覺得她很莫名其妙？他會不會……再也不想理她了？</br> 那一瞬，謝桃的腦海里蹦出了很多想法。</br> 她連忙按亮屏幕再看了一眼手機，確定衛韞的微信還靜靜地躺在她的列表里之后，她莫名松了一口氣。</br> 片刻后，她又捂住臉，像是有點沒有辦法面對昨天對他說過了那樣的話的自己。</br> 她到底，到底為什么要忽然說那種話啊！</br> 像是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設，她才又重新點開和衛韞的聊天界面，打出來的字在對話框里又一一刪掉，這樣來回重復了好多次，她最終，試探著打了一句話過去：</br> “衛韞，昨天的事……”</br> 她原本想說，是她的醉話，當不得真，讓他不要誤會之類的。</br> 可手指輕觸屏幕的剎那，她卻又想起了昨天下午，她站在樓下的快遞柜前，看見里面存放著的那只木盒子。</br> 她一偏頭，就看見了被她放在床頭柜上的那只木盒子。</br> 她又想起來昨天他對她說過的那句“生辰快樂”。</br> 內心里一夜之間平復下來的悸動仿佛在此刻再一次泛起波瀾，令她在垂眸盯著自己的手機屏幕的時候，有一瞬晃神。</br> “昨夜，你醉了。”</br> 十分鐘后，她等來了這樣的一句話。</br> 謝桃盯著那句話看了好一會兒，她的內心里忽然涌起了一陣莫名的情緒，幾乎是想也沒有來得及想，她急急地回復：</br> “我明明很認真的！”</br> 像是一瞬間燃起的火光般，她忽然有了勇氣：</br> “衛韞，我本來，就是那么想的啊。”</br> 打出這一行字的時候，直到她按下發送鍵，她的手指都在發顫，仿佛連呼吸都有幾分凝滯了。</br> 而彼時，身在另一個時空的衛韞正端坐在書案后，定定地望著案上鋪展開的那三張灑金信紙，目光來回游移，神情竟有幾分莫名無措。</br> 今日沐休，不必上朝，而他昨夜竟因為這么一個小姑娘的醉話而睡得極不安穩。</br> 半夢半醒間，他仿佛總會聽到她的那一句：“好喜歡你啊……”</br> 她似乎很喜歡喚他的名字，一聲又一聲，尾音微揚，聲音軟軟的，帶著幾分撒嬌的意味，令他陡然從睡夢中睜開眼，然后久久地盯著上方的素色承塵，再難以安睡。</br> 本來只當是她一時的醉話。</br> 但此刻他看著那信紙上的一字一句，才忽然發現，這個小姑娘似乎，真的把她的一顆真心，捧給了他。</br> 腦海里浮現過她那張明凈秀氣的面龐，那一雙杏眼，尤其澄澈明亮。</br> 可這有多荒唐？</br> 于她而言，他不過一個連面也未曾見過的陌生人罷了，又如何值得她將一顆真心如此切盼地交付？</br> 或是因為父親衛昌寧的關系，衛韞至今都不肯相信這世間的男女真情。</br> 他更不信，她這份忽然的情思，來得有多真切。</br> 那或許，更像是一時的興起，不過是一個尚且年少的女孩兒的一時沖動。</br> 衛韞提筆，首先想到的，便是拒絕。</br> 但他的目光落在旁邊的那枚銅佩上時，他頓了頓，那雙眼瞳里忽然多了幾分深思。</br> 半晌后，他抬眼看向門外：“衛敬。”</br> 抱著長劍，身穿黑色長衫的衛敬應聲走進來，連忙低首，“大人。”</br> “若是……”</br> 衛韞甫一開口，便頓了頓，像是在思慮著什么，而后才道：“若是你拒絕了一個有心于你的姑娘，她是否會就此杳無音信？”</br> “啊？”</br> 衛敬懵了。</br> 他有點沒有反應過來。</br> 大人……大人他方才問了他什么問題？</br> 他是不是幻聽了？</br> “是與不是？”衛韞顯然沒什么耐心，眼眉間攏著幾分煩躁。</br> “……依屬下之見，約莫是這樣沒錯，畢竟，畢竟姑娘家面皮薄，若，若大人，……哦不，若那姑娘被表明心意的男子給拒絕了，想來應該就不會再多做他想了，自然，自然也就不會再與此男子來往了。”</br> 衛敬答話時，額頭都在冒汗。</br> 提劍殺人他在行，但這一類的問題，他回答起來，卻顯得有些遲疑。</br> 不再來往？</br> 衛韞一聽他此言，當即便蹙了眉。</br> 若是因為此事而與她斷了這種詭秘的聯系，那么這銅佩之秘又從何查起？而那個目的在他的神秘人又何時才能顯露馬腳？</br> 這一切，分明與她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br> 衛韞手中的筆要落未落，他那雙眼睛里神色變換，終究難定。</br> 拒絕的字句，終究還是難以落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