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寸山南,夜白衣正扶著殷有成背著那塊石頭走在山道上。</br>
當時在上山之后,他望著四下空白,失去方位,只好轉身求助于夜白衣,卻見到夜白衣此時正坐在地上,單手結印,雙眼微閉,殷有成也不知這是何路數,不好上去打擾。就這樣過了半個時辰,夜白衣如老僧坐定般動也不動,只是指尖微顫,在地面上畫著一幅玄之又玄的地圖。</br>
殷有成百無聊賴,湊上前看了兩眼卻是直接放棄,這般天書上的東西在江安一般都會被無良商販包裝成玄奧莫測的絕世練氣法門,每到城內外廟會的日子便大張旗鼓擺開來售賣。他從小見到那都是在鄉下茅坑里充當擦紙的角色,哪有正眼看過上面的圖文。于是起身下定決心干脆隨便選了一個方位愣著向前走了兩步,本是想著就算誤入歧途折返即可,沒想到向前才不過十步距離,轉身走了近百步都不見夜白衣蹤影,于是一時心急,在山里像個無頭蒼蠅般橫沖直撞,見樹砍樹,遇石開路。這般毫無章法的行進反而使其誤打誤撞來到一個不知所在何處的洞穴之中。</br>
此地白霧稀少,依稀可見潮濕的洞壁,這算是入山以來殷有成唯一能見到還算像個人世的地方。洞壁散發著一股新鮮的土腥味,根據這洞穴的大小形狀,殷有成判斷此處很有可能是被人新開鑿而出,更進一步看去,那洞深處居然還隱隱泛著點點火光,于是當下疑心更甚。</br>
如此,殷有成就這般鬼使神差地尋到這山上新開的礦洞。在放倒洞口巡邏的哨子后,殷有成借著洞穴昏暗隱匿身形,來到山洞盡頭,此處空間比起來路要寬敞許多,整個人工洞穴只有一側透著一人大小的光亮,他處盡是由火把照明。洞穴的正中央處還有一座微型豎爐,不斷有</br>
著沙石從一條礦道中被運輸出來。十幾名紫衣蒙面男子圍著豎爐,身影被無數火把印到四方石壁上往復拉扯,猶如鬼魅。整個場景看上去宛如上古時期的祭祀儀式,詭異至極。</br>
紫衣云紋裝束,殷有成已經大概猜出這伙人的身份。蜀州勢力成百上千,各方勢力又盤根錯雜,但具有這份算籌天道實力的江湖幫派也就那么幾家,結合紫衣裝束,便只有那五漓谷了。</br>
從眾人的對話中殷有成得知這些人正是為此隕石而來,據說此石可煉出玄鐵,所鑄兵器堅不可摧。</br>
對于開采礦山,熔煉玄鐵,都是五漓谷一家私事,就算有私算天道之嫌,這些觸犯法例的閑事也輪不到殷有成來摻和一腳,殷有成對那玄鐵鑄成的神兵利器也看不上眼。本來殷有成就此收手,將情報傳到蜀州錦城,自然會有成都王的人來料理此事,然而他此時卻毫無退意。</br>
往事直覆心頭,殷有成雙眼泛紅。</br>
三年前白馬山。殷有成跪在那白衣男子尸前,腦海中走馬般憶起少年往事,憶起白衣少年七星連珠的騎射絕技,憶起娘親去世那晚白衣少年在城郊破廟里一夜未眠。</br>
百余甲士被一眾江湖人士打了個措手不及,連忙下馬護主,最后死傷近半。白衣少年衣角染血,紅得刺眼。黑衣少年無聲而泣,手中長刀緊握,手心青白頓顯。</br>
那日之后,老頭子親自將白衣少年的尸體送入棺木,從始至終一淚未落,然后回到府中整整三天三夜閉門不出。黑衣少年站在門外邊哭邊把老頭子十八代祖宗罵了個干凈。</br>
當年娘死時我就看出你他媽的是個懦夫!他可是你兒子!你他媽手下十萬騎兵,都是他媽的慫貨!</br>
罵到最后黑衣男子</br>
無力地跪在門前,淚流滿面:“你有種,你有種。你有種一輩子躲屋子里別出來……”</br>
“這個仇總有一天我親自去報……”</br>
“你有種一輩子不要出來……”</br>
……</br>
往事如夢。三年來王府中人對此避而不談,殷有成便頻繁地出入江安城中的青樓酒家,四方打聽當年白馬山一事,雖說最終還是沒能挖出其始作俑者,但對此事的參與勢力多多少少有些眉目。</br>
蜀州五漓谷,谷主笑天齊。</br>
“原來是這群孫子……”</br>
“來者何人?!”</br>
一眾紫衣人見洞口處不知何時出現的黑袍男子,怔住一瞬。</br>
殷有成劍眉低垂,手中長刀出鞘,聲音冷寒:“來殺人!”</br>
……</br>
當下夜白衣攙扶著殷有成走在山道上。此處已經脫離大陣,山里的景色也能看得清晰。陣眼被毀,山中迷霧很快就會散去。那洞里的十幾條尸體都被殷有成丟進了豎爐中燒了個干干凈凈,這樣事后若是有人調查起此事也不會有直接證據指向自己。</br>
在路上時,夜白衣突然問道:“山上的人……你都殺了?”</br>
殷有成愣了一下,低眉道:“是。”</br>
“來者何人?”</br>
“五漓谷。”</br>
“所為何事?”</br>
“天外玄鐵。”</br>
“為何殺人?”</br>
“……”</br>
夜白衣一皺眉頭,又問:“為何殺人?”</br>
“我……”殷有成實在答不上來,干脆沉默。夜白衣也不再追問,兩人便如此走在山道上,看那掛在天邊的太陽一點一點沉下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