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審判決公開時,鐘世堯沒有選擇上訴。</br> 當初他是為了權利才做出這種決定,況且當時的北城在沈培良的主宰下人人自危,他也是忍夠了水深火熱的日子,才鋌而走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br> 他是做錯了事,但他從沒有后悔過。</br> 可人既然死在他手里,無論如何都要付出相應的代價。</br> 他的晚年人生都將在那個狹窄逼仄的房間里度過,事到如今,他無法再為自己辯護,也沒那個必要了。</br> 唯一擔心的…還是自己的女兒。</br> 在判決書送達到羈押場所之前,鐘世堯需要暫時待在看守所里。</br> 慕云起的探視申請通過了,卻沒想到在大門前遇到了鐘意。</br> 兩人之間涌動著沉重又悲涼的氣氛。</br> 幾天不見,已是物是人非。</br> 兩人心里都很清楚,這份十幾年的感情,在小心翼翼的維護下,終究還是走到頭了。</br> “身體好些了嗎?”</br> 慕云起問。</br> “嗯。”</br> 鐘意回答。</br> 沒有過多的情緒,也沒有多余的情感,像兩個多年未見的老朋友。</br> “我們談談吧。”</br> 鐘意并不避諱,經歷過這次事情,她成長了許多,她要向過去的那個自己正式道別了。</br> 慕云起沒有任何猶豫。</br> “好。”</br> “我在外面等你。”</br> 慕云起點頭,徑直走進了大門。</br> 看著男人孤寂的背影,她似乎理解了他的仇恨與無奈,但無法原諒他的背叛,無論是感情,還是父親,他都背叛了她。</br> 所以沒有什么好可惜的,他們不再是“同路”上的人,藕斷絲連是最不明智的選擇,及時止損才是她應該做的。</br> 鐘世堯剛見過女兒,眼眶還是紅的,看到來人,又泛出一絲苦笑。</br> “大仇得報,恭喜你了。”</br> 男人坐在椅子上,冷冷地盯著對面的中年男人,風茂不再,兩鬢又多了幾撮白發,還清瘦了不少。</br> 慕云起絲毫沒有欣喜之意,更沒有大仇得報后的快感。</br> 他似乎弄丟了更多,也失去了更多。</br> “研究所爆炸,是不是你做的?”</br> 鐘世堯笑了笑,帶起眼角的皺紋。</br> “你查了這么多年,檢察官也查到了不少,不也都沒有找到研究所爆炸與我有關的證據嗎?”</br> 慕云起微瞇著眼,“真的是沈培良做的?”</br> “或許吧。”</br> “或許?”</br> 父母的死被兩個字輕易帶過,慕云起捏緊了拳頭,恨不得沖上前掄他一拳。</br> “我是跟你叔叔有盟約,約好聯手獲利,我能得到權勢,他能得到慕家。可我沒想過要殺你父母,研究所是突然爆炸的,我并不知情。”</br> 慕云起下頜緊繃,額前青筋凸起。</br> 他知道,眼下的鐘世堯沒有理由說謊,他的確參與其中,但充其量只能算作支線推手。</br> 真正的始作俑者,沈培良當仁不讓。</br> “‘零號病人’究竟是什么東西…”</br> 鐘世堯后靠在椅子上,動作帶扯腳踝的鐐銬,“嘩啦”作響。</br> “研究所當年的實驗項目大多致力于臨床的各項病癥,不至于管控的那么森嚴。直到‘零號病人’出現,研究所內一律只進不出。絕密檔案是沈培良的決定,實話說,我在軍營里待了大半輩子,根本看不懂這些‘鬼畫符’。只知道這項實驗尤其重要,你母親作為總負責人,一直與沈培良的意見不合。所以我后來也想過,極有可能是他預謀”</br> “你不是找到了一個當年的生還者嗎?”</br> 鐘世堯抬眼看向他,似在回憶。</br> “我在沈培良的總統府見過那個女人,她懷里還抱著一個出生不久的孩子,確實是傾國傾城的容貌,也難怪他妻子剛過世,就把這女人帶回來了。”</br> “或許她真的知道些什么,如果你能等到她清醒的話。”</br> 鐘世堯的眼底一片坦誠,見對面的男人思慮片刻,起身要走,又急忙把人喊住。</br> “云起!”</br> 男人停住腳步,卻沒有轉過身,默許了他繼續往下說。</br> 鐘世堯的驕傲在于他戎馬一生,也立了不少功。</br> 而眼下,作為父親,他甘愿放棄這一身尊嚴。</br> “小意跟這件事沒有任何關系,我不奢望你們的婚姻,只求你不要為難她……她那個時候年紀還小,她什么都不知道!你有恨都沖我來!別傷害她……”</br> 慕云起沉了沉肩,心里總歸是有點愧疚。</br> “鐘意是個好姑娘,但她的歸宿不是我。”</br> 話落,男人邁步離開,只留下了背影。</br> 鐘世堯沉沉地舒了口氣,折騰了兩代人的孽緣,也該到此為止了。</br> 慕云起走出大門,看到鐘意還在等,他上前道。</br> “坐我的車吧,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聊聊。”</br> 鐘意點頭,兩人一前一后上了車。</br> 一路無言。</br> 地點選在了一家咖啡館,兩人之前也來過,有獨立包廂,私密性很好。</br> 以他們現在的身份和關系,還是要盡量避免被記者或有心人拍到。</br> 否則又要亂寫一通,添亂。</br> 包廂內,兩人面對面坐著,女人平靜地開口道。</br> “我要走了。”</br> 慕云起抬眼,見她微微一笑,又說。</br> “研究生的錄取通知下來了。原本我答應過你祖母,就在北城考研,所以前段時間收到錄取通知后還挺糾結的,糾結要不要放棄。好在,好在我沒放棄。”</br> 慕云起知道她在備考,他還幫她參考過論文,關于這一點,他一直是支持的。</br> “要去哪?”</br> “歐洲。”</br> 慕云起誠懇的點頭祝福,“恭喜。”</br> 鐘意微笑,“謝謝。”</br> 說完,她轉身從包里拿出一只盒子遞了過去。</br> “這是你買的訂婚戒指,現在物歸原主。”</br> 慕云起看了眼首飾盒,此刻心如止水,他竟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br> 鐘意也發現了這一點,便更加證實了自己的想法。</br> 他們之間的確有感情,只是這份感情可以是從小到大的羈絆,也可以是勝似親人的朋友,唯獨不是愛情。</br> 鐘意心里清楚,這個問題從一開始就存在,即使沒有葉南,也依然會是這樣的結果。</br> 想到葉南,想到她屢次救自己于險境,這心中就越發不是滋味。</br> “其實,我早就知道你跟葉南的事了。”</br> 慕云起并不認為自己隱藏的有多好,他隱約猜到了。</br> 鐘意神色釋然,想了好久,終于決定說出來。</br> “在我看來,你愛的人是葉南。”</br> 男人攪著咖啡,手上的動作突然停止。</br> 小時候父母的感情并不好,甚至可以說是很糟糕,后來他又長大些,父親受過一次重傷,與母親的感情才有所好轉,只是沒過多久,兩人便離開了他。</br> 所以他對“愛”的概念完全來自于書本和祖母的嘮叨。</br> 書本上說,結婚的兩人是愛;祖母說,讓他和鐘意盡快完婚。兩相結合,他認為這就是愛。</br> 他從未考慮過對葉南是哪種情感,只知道她是仆,他是主,他得聽她的。不聽?那不行!</br> 鐘意剛才的那句話如同點醒局中人,他突然后怕……后怕她說的是真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