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兩人上次談話不歡而散后,慕云起再沒提過結婚的事。</br> 因為只要起頭,葉南也不反駁,就是沉著臉不搭理他,幾次下來他便不敢再提了。</br> 出院前幾天,何圳青又給葉南做了一次全身檢查。</br> 檢查結果還不錯,至少沒有出現不可控的惡化,病情算是暫時穩定了下來。</br> 葉南記得,出院當天,北城天氣很好。</br> 慕云起問她,想回哪里住?</br> 她想了想,覺得比起四處都能看到他們痛苦回憶的慕氏公館,自己還是更喜歡龍湖別墅。</br> 就當重新開始,過幾天她向往的尋常生活。</br> 這是她余生不多的愿望。</br> 天氣漸涼,葉南時常覺得冷,這與溫度無關,像是寒氣入體,連骨頭都在發疼。</br> 慕云起最近正在考慮,要帶她去溫暖的南城過冬,或者四季如春的國家暫居。</br> 但葉南不太想去,她明顯更想待在熟悉的地方。</br> 家里有空調制熱,再過段時間北城也會供暖,這件事就暫時擱置了下來。</br> 自從了解了自己的病情后,葉南一直在努力克服。</br> 犯困嗜睡的癥狀在逐漸加重,她便盡量讓自己保持一個固定的生物鐘;每天堅持做適量運動,以減緩肢體僵硬;包括看書、學習一門外語,可以延緩大腦衰竭的速度。</br> 慕云起很少去公司,每天都有大把時間,不厭其煩的陪著她一起完成。</br> 吃過晚飯,兩人還會踏著夕陽,沿著龍湖散步,偶爾遇見鄰居幾對老夫老妻,大家也會禮貌的打招呼,一來二去,便熟悉了。</br> 葉南覺得自己的生活從未如此充實過,心中也從未如此安穩過。</br> 這樣的日子,她很喜歡。</br> 深秋,陽光透過落地窗灑進房間里,落在了腳面上。</br> 電視里放的正是外交部的新聞直播,女人成竹凜然地站在發言臺上,神色自若的回答著記者們刁鉆犀利的問題。</br> 沉著冷靜、面帶微笑,大有“四兩撥千斤”的架勢。</br> 葉南披著羊絨披肩坐在沙發上,認真地看著發言臺上的人,眼中有羨慕、有崇敬、有祝福。</br> 一陣糊苦味漸漸鉆進鼻腔,嗆得她咳了幾聲。</br> 葉南下意識回頭看向廚房,起身走去。</br> 慕云起扎著一條鵝黃色的圍裙,另一只手舉著木鏟,整個上身微微后仰,與灶臺拉開了一小段距離。</br> 木鏟上明顯沾了一坨焦褐色的半流體,還冒著熱氣,而鍋里的一團粘稠液體,正是糊苦味的來源。</br> 整體畫面怪異又和諧,葉南忍俊不禁道。</br> “你在做什么?”</br> 慕云起回頭看了她一眼,忙手忙腳的關掉燃氣。</br> “鄰居大叔送了些自己種的柿子,我想熬點柿子醬…但是…”</br> 男人說著又尷尬地瞥了一眼焦糊的鍋底,悻悻眨眼。</br> “好像火候不對,糊了…”</br> “你全都用來熬醬了?”葉南抻著脖子看了看有些慘不忍睹的鍋,認真問道。</br> 慕云起抬手指了指放在一旁的紙箱。</br> “還剩一些。”</br> “那晾成柿餅吧,也好貯存。”葉南看著他說道。</br> 慕云起點頭表示贊同,抱起紙箱就往外走。</br> 女人急忙喊住,“你去哪?”</br> “不是晾柿餅嗎?我拿去外面,太陽曬著,通風也好。”</br> 慕云起一本正經的說著,葉南垂眸,無奈一笑。</br> “先放下吧,柿子要洗,還要刮皮,然后才能晾曬。”</br> 慕云起一怔,點頭放了下來。</br> 他一直以為拿出去曬干水分就行,沒想到還有這些步驟。</br> 第一次曬柿餅,葉南來了興趣,拿著刮皮刀,認真的將果皮一圈圈刮下,再放到籃子里。</br> 慕云起坐在旁邊,看著她饒有興趣的認真模樣,眼中溢滿柔情,也不知道手頭上的刮皮動作是什么時候停下來的。</br> “我剛才在電視上看到鐘小姐了。”葉南邊刮皮邊說道。</br> 慕云起回過神來,眨了眨眼。</br> “嗯,我聽圳青說了,今天好像是她第一次主持發言。”</br> 葉南把刮好皮的柿子放進籃子里,又拿起一個繼續刮,唇角帶著欣慰的笑意。</br> “鐘小姐跟何醫生快結婚了吧?”</br> 慕云起有些意外,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談起有關于結婚的事宜。</br> 男人急忙點頭,眼底透出絲絲期待。</br> “婚期定在明年開春。”</br> “其實鐘小姐一直很努力,那么優秀的人,跟誰在一起都會很幸福的。還有何醫生,默默守護了那么多年,他們真的很登對。”</br> 葉南只顧著低頭刮皮,完全沒注意到身邊人的目光,從期待到失落,最后演變為落寞。</br> 慕云起像只失寵的寵物,獨自縮在角落里嗚咽。</br> 兩人最終把刮好皮的柿子放進籃子里,再拿去花園晾曬。</br> 葉南直起身,眼前突然一片模糊,腳下跟著踉蹌了好幾步。</br> 慕云起慌忙丟下籃子扶住她,讓她靠在懷里。</br> 葉南緩了一會兒,眼前才重新恢復清明。</br> “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哪里難受?”</br> 男人抱著她,一臉緊張。</br> “沒事。”</br> 葉南搖搖頭,又看著他說。</br> “應該是剛才起身的速度太快,有點暈。沒事,以前也有過這樣的情況。”</br> 她知道這些話是用來安慰慕云起的。</br> 起身過快會讓大腦暫時供血不足,眼前應該是一過性發黑,而不是像她剛才那樣,眼前的景象是模糊的,難以辨清的,甚至伴有一種麻痹性的刺痛感。</br> 葉南下意識攥緊雙手,不由得沉思。</br> 就像何醫生說的,她是不是…要看不見了……</br> 聽完她說的情況,慕云起依然擔心,轉身把籃子放好,直接抱起她往屋里走。</br> “你就好好休息,其他事都交給我,想吃什么我來做,想要什么我去拿…”</br> “慕云起。”</br> 葉南被抱在懷里,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正色道。</br> “我不是廢人,這些小事可以自己做,我不想依靠別人。”</br> “我不是別人…”</br> “我知道。”</br> 女人打斷他的話,認真地說。</br> “雖然我的身體會越來越差,但我不想在手腳還能動的時候就失去活著的尊嚴。等到我只能躺在床上的那天,你就可以幫我做這些事了。”</br> 葉南說的云淡風輕,慕云起卻心痛不已。</br> 她知道他聽進去了,抬起一只手輕輕拍打著他的肩膀。</br> “現在把我放下來,我想自己走。”</br> 猶豫了一下,慕云起還是決定尊重她,慢慢把人放了下來。</br> 回到屋里,電視上還在播放新聞,葉南換了毛絨拖鞋,轉頭看向他。</br> “你想不想看電影?我們看電影吧,去電影院。”</br> 活了二十多年,葉南總共也沒去過幾次,每回都是安年要看恐怖片,便拉著她去壯膽子。</br> 在看不見之前再看一次電影好了,她是這么想的。</br> 慕云起擔心她的身體,起初不同意,葉南磨了好一會兒才肯答應。</br> 今天不是周末也不是假期,院線上映的不多,影院的人也比較少。</br> 慕云起原本要包場,最后被葉南阻止了。</br> 她不想搞特殊,只想普普通通的。</br> 兩人從動畫、搞笑和愛情片中,挑了后者。</br> 葉南看了看演員表和海報,連混個臉熟的演員都沒認出來,應該是小成本的片子了。</br> 不過這樣也挺好,不會被臉吸引,可以認真帶入劇情。</br> 取了票,葉南坐在椅子上,慕云起則去柜臺買爆米花。</br> 售貨員看到自家董事長,愣是半天沒回神,還以為是集團的突擊檢查。</br> “慕…慕…慕董……”</br> “別害怕,我只是和愛人來看電影,給我一份爆米花。”</br> “…哦…好好……”</br> 售貨員嘴上說好,卻緊張的手都在抖,一邊裝著爆米花,一邊還會抖出去幾顆。</br> 等等…慕董剛才說什么…和愛人看電影?愛人?!這是什么時候的“瓜”呀?!她沒“吃”過呀!!</br> 不行不行!她得看看這愛人是誰?!</br> “慕董,爆米花好了。”</br> 售貨員將盛了滿滿一桶的爆米花遞了過去,又接過對方遞來的銀行卡,刷機、歸還,速度很快。</br> 快點快點,她還等著看“愛人”呢!!</br> 慕云起對自家影院的收銀效率很滿意,看來平日的管理培訓做的很不錯。</br> 他點了點頭,轉身往回走。</br> 回到休閑區,女人坐的位置上已經空空如也,旁邊卻圍了一圈人,一言一語地說道。</br> “你沒看見剛才那小姑娘有多嚇人,渾身抽搐抖得厲害,得虧120來的快。”</br> “對啊。你說這小姑娘生病也沒人跟著,就自己一個人,家里面也真是放心…”</br> “咚…”</br> 紙筒脫手,爆米花撒了一地。</br> 慕云起沖進人群,拽過剛才說話的人,急吼吼開口。</br> “剛才的人怎么了?!送去哪個醫院了?!!”</br> “欸你這人…那120一般都是就近送醫,我怎么知道去了哪個醫院啊?你別扯我…松手啊你…”</br> “你是家屬吧?人已經拉走了,趕緊去附近的醫院問問吧……”</br> 男人此刻心慌意亂,轉身就往外跑。</br> “慕云起。”</br> 熟悉的聲音鉆進耳朵,瞬間安撫下他即將崩潰的心堤。</br> 他停下亂步,扭頭看去,她完好無損的出現在眼前。</br> 慕云起臉上的慌亂還未褪去,葉南看了出來,急忙解釋道。</br> “剛才那女孩口吐白沫,應該是突發癲癇,我怕她咬到舌頭就用手壓住了,我剛才去洗手…”</br> 沒等對方說完,男人大步上前,將女人緊緊按在了懷里。</br> 葉南感覺抱住自己的雙臂在漸漸收緊,恨不得把她揉進身體里去,耳畔也是慕云起的遍遍低語。</br> “…嚇死我了…嚇死我了……”</br> 她帶著歉意輕輕回抱住他,像是安慰小孩子般拍打著腰背。</br> “對不起,我沒想嚇你。”</br>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br> 慕云起像復讀機似的一遍遍重復著自己說的話。</br> 葉南移開視線,看到清潔人員正在打掃撒在地上的爆米花。</br> 她微微一笑,緩解氣氛。</br> “你是不是把我的爆米花弄撒了?”</br> 慕云起一怔,看著她眨了眨眼。</br> “我再去買一份。”</br> “不用了。”</br> 葉南拉住他,又道。</br> “反正我也吃了這些也不消化,胃里難受還要吐出來,還是別買了。”</br> 說著,女人又從口袋里掏出兩張電影票。</br> “時間快到了,我們去檢票吧。”</br> “好。”</br> 稍遠處,售貨員舉著手機拍下了兩人剛才相擁的照片,怎么看怎么覺得這女人有些眼熟。</br> 下一秒,她一拍腦門,突然記了起來。</br> 這不就是前段時間,因為生了什么病在網上鬧得沸沸揚揚,慕董還親自為她錄視頻回應的女人嗎?</br> 她當時還看了兩人被網友扒出來的多年前的故事,這女人好像是慕董的隨衛來著…</br> 她怎么突然覺得…有點好磕啊!</br> 果然啊,磕CP就要磕真的!這太香了!最重要的是俊男美女啊!!她就喜歡看長的好看的兩個人談戀愛!!</br> 她要發朋友圈!!發微博!!</br> 小成本電影沒什么宣傳力度,看的人自然也少。</br> 諾大的影廳里,除了他們兩個,只有幾對小情侶,零散的坐在位置上。</br> 因為被剛才的事情嚇到,慕云起完全沒了看電影的心思,全程都是緊緊抓著葉南的手,生怕她又不見了。</br> 葉南倒是看的入神,盡管劇情有些俗套,但愛情電影似乎都是大差不差,多多少少會引起大家的回憶。</br> 演的是別人,對號入座的是自己。</br> 電影結束,兩人坐上保姆車,葉南還有些意猶未盡。</br> “沒想到,男女主最后沒在一起。”</br> “嗯。”</br> 慕云起覺得這片子結尾一點也不好,好像在影射什么似的。</br> “你是不是還在擔心?”</br> 葉南見他整個晚上也沒什么反應,害怕他真的被嚇住了。</br> “我只是體質變弱了點,但你別忘了,我可是慕家隨衛,特訓營的第一名,本領都記在腦子里,不會有事的。”</br> 說起這個,慕云起整顆心都揪痛了起來。</br> 那些都是他做過最失敗、最錯誤的決定。</br> 他不該讓她做慕家隨衛,甚至時不時就把她丟去荒島或無人區,特訓結束一次,她身上的傷疤就多一些。</br> 他無法面對,也不敢面對。</br> 男人的手仍然握著她的,葉南感覺到他手心沁了細汗。</br> 她心里明白,那些過去是兩人之間永遠無法逾越的鴻溝,在不在意都是已經發生的事。</br> 事到如今,對與錯,對她來說也沒那么重要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