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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但后來想想,她自己也未必純粹。
    那幾天,楊謙南經(jīng)常跑金融街那一爿,和證監(jiān)會的人吃飯。溫凜大致能猜到原因,她不是沒點開過他的股票軟件,從沒見過綠色。有時候她打趣地心想,他這種人一旦沾上女人,是注定拋棄不了的,不然她能親手把他送進(jìn)監(jiān)獄。
    據(jù)她所知,楊謙南一直在和錢東霆共事。
    他倆往前數(shù)兩輩就是世交,從小一起在院里長大,過硬的交情也直接表現(xiàn)在了他們的名字里。溫凜見過錢東霆一次,在西庭賓館附近的那個夜場,對他的印象不太好。
    錢東霆也沒對她做什么,其實他壓根沒和她搭幾句話。他只消坐在那里,一張獨屬于北方人的硬氣的長臉,偏黃偏暗的膚色,眼里的目光睥睨一切。溫凜覺得就算換了鐘惟,或者換了應(yīng)朝禹坐在這,他也是同樣的眼神。
    他和楊謙南說話的時候,從不直視對方,目光定在房間里剩下的人身上,和楊謙南挨近了笑談。表情很輕松,眼里也沒有奸詐狡惡,可溫凜就是感覺不舒服。
    她覺得錢東霆一看就是能掙大錢的人。
    這樣的人一般都狠心,或者有沒有心都難說。
    所以她不太喜歡楊謙南和錢東霆混在一起。她最喜歡他的地方,就是他對錢毫不熱衷。
    但他們倆已經(jīng)混了二十多年,她沒有置喙的余地。
    溫凜對此不聞不問,只是默默把楊謙南的持倉拷下來,嘆息著想,倘若真有他樓塌了的一天,她好歹掙點晏賓客的小錢。
    這種錢掙起來像玩兒一樣,時常伴隨做噩夢,會劇烈喘息著驚醒。她慢慢意識到自己沒有掙大錢的天賦,逐漸也成為應(yīng)朝禹那種,賭技奇爛、揮金如土的人。
    就想輸?shù)酎c錢,圖個心安理得。
    整個四月,半是因為瑯瑯,半是因為打牌,她見應(yīng)朝禹的頻率比楊謙南還高。
    楊謙南忙活了大半個月,四月末的時候閑下來,帶她去北戴河休養(yǎng)。
    他們在溫泉酒店的湯池邊交合。楊謙南從身后撩起她的長發(fā),說:“最近往應(yīng)朝禹那兒跑挺勤?”
    溫凜長長地嗯一聲,也不知是答應(yīng)還是口申吟,低低地解釋,“我小侄女喜歡他。她每周休息兩天,集體宿舍里也沒什么好玩,就帶她去打打牌。”
    楊謙南緩緩動作,握著手里那一捧長發(fā)嗅了嗅:“是小侄女喜歡,還是你喜歡?”
    “……你吃什么飛醋。”
    楊謙南把她的頭發(fā)拽起來,附在她耳邊說道:“我就不講道理。”
    他的嗓音低沉,危險,帶幾分愉悅。
    溫凜被他提著下地,跪在灰石鋪成的地面上。石頭不規(guī)則的棱角硌到膝蓋,尖銳地痛。她輕啊了一聲,緊接著是疾風(fēng)驟雨。
    楊謙南喜歡她的叫聲。她有一把溫柔的嗓子,在江南煙雨里浸過似的,干凈如白云出岫。沒有什么聲音比她沙啞的、瀕死一般的細(xì)喘更動聽。屢試不爽,總能激發(fā)起他身體里原始的狠勁。
    那天夜里,湯池邊的草叢里有啁啾鳥鳴。
    小心沐浴完之后,溫凜抱著一小瓶碘酒,坐在床上涂。
    膝蓋上傷口斑駁縱橫,掀開的皮被熱水泡過,發(fā)白發(fā)腫,周圍一大片淺紅。她稍稍一碰到就覺得疼。楊謙南洗完澡出來,發(fā)現(xiàn)她還皺著張臉躊躇,挑挑嘴角:“我來。”
    溫凜哎了一聲,想拿回來。
    他坐在床沿,蘸足了碘酒,就往她膝蓋上抹。
    “別……”溫凜把他胳膊牢牢拽住,“疼。特別疼。”
    楊謙南笑:“那怎么辦,不涂了?”
    溫凜沖他皺眉。
    楊謙南把手罩上她的眼睛,說:“這樣,你閉上眼和我說話,分散一下注意力。”
    他剛沐浴過的手掌是溫?zé)岬模瑲埓驺逶∫簻睾偷那逑恪?br/>     溫凜乖乖閉上眼:“說什么……”末尾的語氣詞還沒出來,楊謙南已經(jīng)沾了上去。
    傷口上仿佛有無數(shù)只螞蟻咬。溫凜痛得揪他胳膊:“楊謙南——!”
    “好了好了,長痛不如短痛。”他溫聲安撫著,幾下抹完,抬頭發(fā)現(xiàn)溫凜還聽話地閉著眼睛。
    她眉頭全皺到一塊兒,緊張道:“好了嗎?”
    楊謙南說:“沒好。”
    他靜靜端詳著她,白皙的臉,緊抿的紅唇,鼻尖上一顆顫顫巍巍的咖啡色小痣。
    溫凜別著臉,說:“還沒好嗎?你怎么不涂。”
    楊謙南按著她的小腿,俯身輕輕銜住她的唇——
    “沒好……”
    他很少吻得這樣深入,唇瓣,舌尖,悉心品啜。
    房間里彌漫著碘酒刺激的乙醇味,可她的唇息是香的,溫和動人。
    是他先亂了呼吸。
    手掌不由自主地上移,擦到了傷口邊緣。溫凜痛得驚呼一聲,把他猛地推開。她兩腿戒備地收攏在懷,手只敢扶在外圍,小心翼翼地給自己舒緩疼痛。
    “你當(dāng)心一點啊,真的很痛。”溫凜怨怪。
    楊謙南百口莫辯。這回真不是故意的,他手想伸過去幫她揉揉,她看起來也不太愿意放他觸碰,防他像防個刑事罪犯。他僵硬地收回手,起來去倒水。
    一口涼水入腹。胸口堵著口氣似的,莫名憋屈。
    他們幕天席地玩了一個假期。五一過去,溫凜回到學(xué)校,宿舍都沒著,直接去趕牌局,這回約在應(yīng)朝禹家。
    楊謙南一邊開車,云清風(fēng)淡般嘲弄:“你還打上癮了?”
    溫凜:“今天瑯瑯最后一次休息日,應(yīng)朝禹都把她接過去了。這小丫頭我不放心,得去看著。”
    “哦。”他面色冷淡。
    開到物業(yè)門口,他把她放下,讓她自己走進(jìn)去。
    溫凜疑惑道:“你不進(jìn)去看看嗎?”
    楊謙南放低座椅,擰一瓶礦泉水喝,“不去。”
    “那我走了。”溫凜敲敲剛鎖上的副駕駛門,“你把門打開。”
    楊謙南彈開保險。
    溫凜跪進(jìn)去,在副駕駛座上膝行到他身畔,撩開頭發(fā),親了下他臉頰。
    楊謙南轉(zhuǎn)過去,她正嘶地一聲捂膝蓋,低頭自言自語:“疼死了……”
    接著,退出了車頭。
    “走啦!”溫凜回頭甩甩包,在夜色里,白衣紅裙,輕輕曳動。
    他看著她,笑了笑。
    應(yīng)朝禹家的是一層一戶的格局,沒卡刷不上去。
    緒康白穿了雙拖鞋就下來,幫她刷卡。
    溫凜一身正裝,和居家穿著的緒康白同乘一部電梯,不說話有點尷尬。
    “葉騫今天沒來,換你啦?”
    緒康白笑笑:“怎么,難度系數(shù)是不是高了。”
    溫凜嗤道:“還難度系數(shù)呢,我最近天天輸錢。”
    “這不像你啊。”他調(diào)侃。
    一句趕著一句。
    緒康白揶揄道:“輸?shù)亩际切″X吧?”
    贏的都是大錢。
    溫凜賣乖地笑,說:“那也是輸了!我輸一點點,我侄女輸?shù)每善饎拧!彼f完面色忽然凝重,說,“你這么下來了,上面不會只有應(yīng)朝禹和瑯瑯兩個人吧?”
    緒康白見她如臨大敵的神情,朗聲笑:“放心。應(yīng)朝禹還能吃了你侄女?”
    果然,他們進(jìn)屋的時候,瑯瑯的眼神很失望,一副她還沒來得及干點什么的表情。
    溫凜盤算了一晚上,回去得和這丫頭嚴(yán)肅談?wù)劇?br/>     她一邊打牌,一邊在心里想說辭。
    要如何向瑯瑯解釋呢?不光是她,就連溫凜自己,假若有朝一日和楊謙南分道揚鑣,這群人也會迅速蒸發(fā)在她的世界里。她不是一個獨立的人,只是楊謙南的附屬品。
    這么簡單的一件事,她卻不知該如何向小孩子解釋。
    瑯瑯抓牌最快,壘完向下一瞥,溫凜的半身裙由于坐下,撩到了大腿上。
    她咦了聲:“小姑姑,你膝蓋受傷啦?”
    溫凜還沒反應(yīng)過來,應(yīng)朝禹和緒康白兩個人就怪叫了起來,彼此交換齷齪的眼神。她連忙拉下裙子,遮遮掩掩,下半圈牌打得也不安生。
    那天有小孩子在,沒有打到多晚。
    回程三人一車,緒康白送的她們倆。
    溫凜坐在副駕駛,看著一臉戀戀不舍的瑯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瑯瑯兩手撐在身側(cè),望著窗外飛馳的霓虹燈火。
    “小姑姑,你為什么要考來北京啊?”
    “嗯?”溫凜瞟了眼開車的緒康白,問瑯瑯,“怎么了?”
    “我媽說你當(dāng)初能拿到復(fù)旦的直推。那不就等于保送了嗎,上海離家這么近,你為什么還要考出來?”
    溫凜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想出來看看。”
    “不辛苦嗎?”
    “還好。”
    瑯瑯又問:“不后悔嗎?”
    緒康白唇畔逸出半分笑。
    溫凜從后視鏡里捕獲他的笑意,心里有些不自在。
    其實不需要多老,只消二十來歲,上幾年大學(xué),就會越來越少思考“后不后悔”這種問題。只有瑯瑯這個年紀(jì)還懷揣幻夢,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匾詾椋瑢砗蠡诹丝傔€有補救的余地。
    可惜這輩子積重難返,誰也回不去了。
    緒康白先把瑯瑯放下,又開車去北四環(huán)的R大。
    他和別人不一樣。
    應(yīng)朝禹如果送她,一定把她放在校門口,然后燦爛地把手掌舉上天,說再見,下回再喊你玩兒!
    如果是楊謙南,他從來都是大搖大擺開到宿舍樓下,迎著旁人異樣的目光,跟她親熱一會兒再放人走。
    緒康白不同。他找了個校門口的停車位,規(guī)規(guī)矩矩倒進(jìn)去,然后下車?yán)_她這邊車門,說:“送送你吧。”
    陪她走進(jìn)去。
    有時她會覺得楊謙南暴殄天物。校門到她宿舍那一路一到三四月,幽夜生香。不知多少情侶在此間散步,他卻從未下過車。biquge.biz
    如今已是五月,暮春時節(jié),狼藉殘紅,空氣里幾許遺香,嗅不出是什么花。
    緒康白把手放口袋里,陪她慢慢走,“聽說你拒絕了付總那邊的邀約?”
    “嗯。”溫凜如實道,“我覺得如果單單是去公司里就職,對我現(xiàn)階段的意義不大。”
    她從來是個對自己規(guī)劃很清晰的人。
    緒康白說:“那你希望是怎樣的呢?”
    “我希望……獨立。我手頭有人,自己組得起團(tuán)隊。”
    緒康白興致頗濃地轉(zhuǎn)過身:“有想法雛形嗎?”
    溫凜邊走邊描繪:“我想過了,SNS發(fā)展到現(xiàn)在這個階段,已經(jīng)不是單純的用戶社區(qū)了,更是一種強有力的新媒介。我如果做個團(tuán)隊,不希望只做內(nèi)容,更希望自己是平臺,所有廣告創(chuàng)意和公關(guān)思路都是我出,等于為現(xiàn)有公司做了一部分外包。”
    ……
    緒康白聽了一段,這個想法其實很小,實踐起來也很初階,他評價:“難為你看得上這點小錢。”
    溫凜回了下頭。
    他的表情是中肯、不含任何嘲諷意味在的。
    溫凜笑了:“那我本來就只有這么一點小本錢。人心不能一下?lián)翁螅裁礃拥娜俗鍪裁礃拥氖隆1持鴰资f的包去擠地鐵,包也會像是A貨。”
    她只想去嘗試,去看看。不去摘這座城市的月亮,只愿撈一捧月輝。
    緒康白停了下來。
    面前的溫凜美麗,通透,聰慧,擁有她這個年齡女孩子能擁有的一切美好品質(zhì)。
    她的衣著簡約,不露LOGO。但他還是看見了她衣領(lǐng)里藏的項鏈,銀色小巧的雙C吊墜。
    他友善地說:“你有才華,有想法,其實不必像現(xiàn)在這樣生活。”
    溫凜早在他開始審視他時,就已經(jīng)猜到了這個結(jié)局。尤其今晚還有瑯瑯那一聲插曲,令他們之間的氣氛有些許微妙。
    其實他們這群人,都沒有什么女朋友的概念。或許在他們眼里,她和楊謙南,也就是另類的包`養(yǎng)關(guān)系。
    溫凜不知怎么的,露出一絲笑,坦然道:“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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