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烏克斯豪爾
    烏克斯豪爾。()
    如果大地上還有最后一架紡織機在轉(zhuǎn)動，那它一定在烏克斯豪爾。
    這里的城鎮(zhèn)居民的數(shù)量是整個大陸上最密集的地區(qū)。烏克斯豪爾坐落在藍水河的兩條支流之間的平原上面。
    在遠古時期，這里就出產(chǎn)大陸上面最優(yōu)秀的木材和石料，這兩項產(chǎn)業(yè)最終把烏克斯豪爾人孕育成為了最靈巧的學徒，在禪達人的點撥之下，烏克斯豪爾人便成為了最優(yōu)秀的工匠。
    雖然羅多克人在生產(chǎn)效率上面近些年來后來居上，但是很奇妙的一點就是，羅多克人使用的工具很多都要從烏克斯豪爾人的手中定做。一個羅多克人的作坊可以一天之內(nèi)制作出一千把鐮刀，但是他們使用的模具、錘子、銼刀卻都是烏克斯豪爾人制作的---雖然烏克斯豪爾相同的作坊往往一天才能制作數(shù)十件優(yōu)秀的工具。
    工匠里面有一個說法，那就是無法制作出比工具本身更加精密的產(chǎn)品，最精密的東西永遠都是手工制作出來的。
    這種說法雖然有些絕對，但是在目前來說的確是這樣。在烏克斯豪爾里面，很多手藝嫻熟的工匠所受的尊敬已經(jīng)超過了學者和官員。在烏克斯豪爾周圍，居民們也有普遍的看重手藝和商業(yè)的傳統(tǒng)。
    對于擁有烏克斯豪爾的統(tǒng)治者來說，他將有底氣去面對任何一場戰(zhàn)爭。因為只要需要，烏克斯豪爾在半年之內(nèi)就能生產(chǎn)出成百上千副精良的鎧甲和無數(shù)枝長矛。任何一個工匠只要接到了命令，就能在幾天之內(nèi)在門前擺放出幾面結(jié)實的盾牌讓士兵們收走。人們還說烏克斯豪爾城的箭頭多得可以把最大的一條羅多克商船壓入海底。
    這一切都讓烏克斯豪爾變得無比誘人---特別是對于秣馬厲兵的菲德烈皇帝來說，沒有什么比烏克斯豪爾那滿滿的武器庫和人才濟濟的工匠行會更加有價值的東西了。
    菲德烈皇帝的士兵已經(jīng)從藍冰河上游橫插平原腹地，直逼烏克斯豪爾。當高地步兵進入了烏克斯豪爾的城郊之后，庫吉特人的騎兵就會和了馬穆魯克，然后北上越過桂冠河灘，警戒了蘇諾以南的盧倫斯平原---多年之前，父親就是在這里遇到了庫吉特人卡扎克。
    這是這幾年來，父親的陣營離蘇諾最近的時候。
    那個時候，我在白鴿谷里面也感到了緊張的氣息，無數(shù)的男人在白鴿谷里面晃來晃去，谷底里面時常有人過來奪走家里的馬匹和牛羊，很多的農(nóng)夫遭到了山下士兵的毆打。我不知道為什么這些人要這樣做，這些時候，祖父一直在積極的聯(lián)系著蘇諾城里面的人，但是我家的情況一點都沒有好轉(zhuǎn)。
    有一次，幾個喝得醉醺醺的士兵闖入了我家的城堡，在里面放肆起來。那個時候，我躲在母親的懷里，她抱著我，我看見她的手里面攥著一柄匕首。那是我家被冒犯的最嚴重的一次，祖父大發(fā)雷霆，命令幾個仆人和佃農(nóng)把這幾個士兵丟進了牢里面。
    當山下的士兵們鬧哄哄的沖過來要人的時候，家里的那些一直不怎么說話的諾德農(nóng)夫們突然發(fā)起怒來，我從來沒有看見這些老實的莊稼漢這么憤怒過，他們抓起了結(jié)實的農(nóng)具，密集的站在一起把那些沒有準備的士兵打得人仰馬翻。這些諾德人凜凜似海神一樣的守在城堡的門口，直到祖父命令他們離開的時候，他們才散去。
    這是我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生活正在發(fā)生著巨大的變化。
    在過去，我覺得白鴿谷是我的家，沒有任何人會改變它，但是現(xiàn)在，卻有越來越多的充滿敵意的人涌到了山谷里面。
    有一次，一群穿著黑衣的女人來到城堡的面前，據(jù)說這些女人的兒子或者丈夫死在了前線。這些人在城堡門口向大門投擲著石塊和雞蛋，她們?nèi)枇R著我的父親，說父親是一個叛徒，是一個儈子手。
    我不解的問著祖父：“爸爸不是去為皇帝效力了嗎？為什么她們要說他是叛徒？爸爸怎么會殺死斯瓦迪亞人呢？”
    還有很多的事情我無法理解。
    這些人咒罵著父親，咒罵著迪米特里，還咒罵著萊特將軍。
    聽到她們罵萊特將軍，我便開始擔心起黛拉。我一直擔心著黛拉過的怎么樣，她是不是也在自己家的門口被一群兇橫的士兵或者惡毒的婦人恐嚇過。
    祖父告訴過我：避開那些士兵，不要辱罵那些女人。
    開始有農(nóng)夫離開了山谷，有些是因為害怕而逃離的，有些則是因為被征走了---人們說在蘇諾城的南面，將軍們正在那里構(gòu)筑堡壘防線，要防范賊兵北上---我隱隱約約的感覺到，這些所謂的賊兵很可能就是父親的部隊。
    家族的衰敗從荒廢的磨坊里顯現(xiàn)出來、從燃燒著的麥田顯現(xiàn)出來、從臟兮兮的城堡廣場顯現(xiàn)出來。
    白的像鴿子一樣的城堡的墻壁上面被人潑上了臟水，一些人在上面寫著惡毒的話，有一次一個暴徒企圖來焚毀我家的大門，但是被彼安文爺爺趕走了。
    祖父去蘇諾找人申訴，要求他們停止對家族的騷擾，但是卻沒有得到回應(yīng)。
    很多無賴士兵和流民被安排到山谷里面來就地取食---蘇諾城招攬了很多這種人來補充進軍隊里面，但是卻發(fā)不出軍餉，城里的官員的做法就是把他們領(lǐng)進周圍的領(lǐng)主老爺家里解決問題。
    這些領(lǐng)主都是‘不光彩’的家庭。所謂的‘不光彩’，據(jù)說是因為那些領(lǐng)主家有成員得了和父親一樣的病，一種被‘拓荒者’傳染起來的病。
    在白鴿谷的時候，我一直在期待著，我期待著父親能夠回來。
    我期待那個時候，尤能夠修好被士兵們弄壞的磨坊；我期待那個時候，彼安文爺爺能夠率領(lǐng)農(nóng)夫打理好一片狼藉的麥田；我期待那個時候，父親最好的朋友萊特還能來拜訪白鴿谷，然后帶來黛拉。我已經(jīng)編好了幾條新的手鏈，黛拉一定會喜歡的。
    我懷念的那些日子好像一下子都消失了，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我時常能看見被毆打得鼻青臉腫的農(nóng)夫被送進了城堡里，祖父會披上衣服輕聲的詢問著傷勢，讓彼安文爺爺去拿藥膏來。
    日子變得越來越糟糕了。
    我總會在恐懼之余去找祖母和媽媽，她們還是會常常去神龕邊祈禱。
    “媽媽，爸爸真的會毀了山谷嗎？”
    當我再次問起這個問題的時候，蘇米祖母臉色會變得非常的蒼白，這個時候，她不再反駁我了。我感覺的出來，媽媽很渴望祖母的支持，但是蘇米祖母的沉默讓媽媽非常的失望和委屈。
    母親會拉過我，用她的眼睛看著我說：“不會的，爸爸不會的。”
    那時我已經(jīng)知道了，媽媽看不見我。她的眸子并沒有凝在我的眼里。媽媽似乎在看著很遠處的東西，那目光好像穿越過了我的身體，穿過了城堡，穿過了森林與原野，一直看到了父親身上。
    媽媽堅定的說：“不會的，爸爸不會的。”
    烏克斯豪爾。
    父親正在視察一處軍營。
    這次出征，雖然菲德烈一再的挽留，但是父親還是執(zhí)意要前往烏克斯豪爾。到了最后，菲德烈還是沒有同意父親回到第三軍團的要求，他給父親安排了一個在軍中做監(jiān)察官的職務(wù)。父親需要在軍隊之間時時的監(jiān)控，防止出現(xiàn)軍官瀆職、士兵懈怠等問題。
    父親上任的時候去找過洛倫茲交接自己的職務(wù)，洛倫茲對于父親離開皇宮做了最后一次挽留。
    “年輕人，”洛倫茲說，“你以為去了軍隊里面就比皇宮清凈了嗎？那里更加兇險啊。雖然我不知道會有什么事情發(fā)生，但是我卻一直很擔心，總感覺現(xiàn)在的這種情況倉促出兵不是什么好事情。你看看軍隊組成就知道了，貴族和拓荒者們糾結(jié)在一起，軍隊里面現(xiàn)在一片混亂，每一個人都有著自己的打算，你要去那里，我實在有些不放心。留在皇宮吧，拓荒者不會難為你，我同樣如此。”
    父親想了想，還是委婉的表示了自己的歉意。“抱歉，我必須離開這里。”
    “為什么？”洛倫茲皺著眉頭，“為什么一定要去？”
    父親笑了笑，“那里離家近，我感覺我快要回家了。”
    洛倫茲看著父親，最后無奈的點了點頭，然后在那份批準調(diào)任的文件上面燙上了自己印漆。
    “阿卡迪奧。”在父親快要邁出大門的時候，洛倫茲叫住了父親。
    “怎么了，將軍？”
    “上次你去拜訪了我的哥哥，我已經(jīng)知道了```不管怎么說，謝謝你。你很正直---換句話說你不會保護自己。但是，諾曼家族會記得你的。不管你覺得這句話有多么的不值錢，但是我卻把它看得很重。我們家族的人不會經(jīng)常對人說這句話，也許有一天，我們會為你做些什么的。”
    “```謝謝您，將軍。我只是做我應(yīng)該做的事情。”
    父親行了禮，轉(zhuǎn)身走出了洛倫茲的房間。
    那是洛倫茲最后一次見到父親。
    從離開皇宮到抵達前線，父親并沒有覺得過去了很長時間。行程一直很緊湊，好像剛剛跨上了戰(zhàn)馬，就已經(jīng)卷入了烽火連天的戰(zhàn)場。
    大地在燃燒，天空依舊湛藍。
    火焰與天空在視野的盡頭把世界分成了藍紅兩片，戰(zhàn)士們在吶喊聲中涌到了烏克斯豪爾的城下。
    這一年秋天，烏克斯豪爾被合圍。
    月色溫柔，天地銀亮一片。
    風吹著父親的斗篷，父親等待著黎明的到來。
    父親躺在收割過的田野里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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