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
二嘎子愁容滿面地回道。
「爺,前天去人了,怎么到現在都沒個回信?照理不應該啊,而且連去的人也沒個影,會不會……出什么岔子了?」
「閉上你的狗嘴!不許胡說,聽到沒!」
馬一夫罵道。
其實他何嘗不憂慮。
按軍中定下的規矩,武功、奉天兩城旬日一通信。
兩天前,正好輪到奉天派人,馬一夫也照例派了人。
可這一去卻是石如大海,沒了回音。
這是以往從未有過的現象。
兩鎮相距不足七十里,中間官道相連,單人騎馬,半天時間就管夠了。最遲,也該昨日就有回信。
若不是城內軍馬有限,巡邏的范圍又廣,他昨日便又派人去打聽虛實了。
馬一夫不禁望向了武功方向。
漫天黃土,衰草遍野,難見一個活物……
他正要回頭,卻恰好看見有個黑點正朝著軍城方向急速馳來。..
馬一夫向前迎了兩步,想看得再仔細些。
再近了些。
能聽見馬蹄敲打在堅硬的黃土上時急促的噠噠聲,以及,隱隱約約……
「有敵情!」
「有敵情!」……
馬一夫大驚。
「快!嘎子,去把我的馬牽來。」
馬一夫一邊朝二嘎子留話,一邊忙朝城門處跑去。
與南邊的秦川沃野不同,奉天縣地勢偏高,水源稀少,草木低矮,遍是黃土地。在這片土地上,聲音不受阻攔,若兩人見面,隔著一里地就可以開口打招呼了。
因而那一聲聲「有敵情」,便似四面八方傳過來一般。
不只程一夫聽見了,城內所有軍卒都聽見了。
他們也都紛紛從營房內跑了出來,朝著聲音來向著急地張望。
因為敵情一來,便意味著他們安閑的日子到頭了,意識著他們中部分人要死了。
這個部分也可能正好是他們自己。
終究要死在這該死的黃土堆里……
「有敵情……老大,好多人,全是人,全是刀槍……」
游騎跳下馬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報道,一臉惶恐。
馬一夫強自鎮定下來,先朝那游騎身后望了幾眼。
「怎么就你一個!其他人呢?你們的伙頭呢?」
做為邊地軍城,每日得出騎卒出城巡邏,奉天城自不例外,但由于城內軍馬有限,每日只能出騎卒十人,為一伙,領隊之人為伙長,俗稱伙頭。
「跑散了……我們剛到前窯一帶,就發現前面有大軍人馬,趕緊要回來報信……結果后路又遇到了幾隊騎兵,朝我們不停地放箭……小的拼死才逃了回來……小的只敢埋頭跑路,趕著回來報信……」
「可看清旗號了?」
「看清了。是鳳翔兵。」
鳳翔兵……
程一夫連咽了幾口唾沫,許久未能說出一句話來。
近旁的軍卒也都聽清了,頓時個個嚇得面色全無,惶恐萬分。
其實。
鳳翔兵襲來絲毫不令人意外,他們這座奉天軍城的修筑,包括他們為什么要駐守在這軍城里,本身防范的就是鳳翔兵。
可當鳳翔兵真正攻來時,他們又不得不惶恐。
聽說,年初百里城一戰,涇原兵便被斬殺了上萬人,把整個峽谷用血染了一遍,至今那里的草木都是紅色的。
涇原節帥張鈞被一戰嚇破了膽,連連求饒,又將大兒子送去鳳翔做人質
,又窮盡涇原兩州之力搜出十萬緡錢、近百萬石糧草……才勉強討好了鳳翔節度使李茂貞,沒有繼續進兵。
連涇原鎮都在鳳翔兵面前毫無招架之力,何況奉天一個小小的軍成,三四百老弱……
「讓讓,都讓讓。」
二嘎子費力擠過人群,牽著馬來到馬一夫身邊。
「爺,馬來了。」
馬一夫瞄了他一眼。
平時那么機靈一個人,如今也被嚇傻了嗎?
鳳翔兵大舉攻來,還給我送馬來干嘛,叫我騎出去送死么?
「吊城門!響鼓!」
「都他媽楞著干嘛,干脆回去操家伙。***,上城樓!」
馬一夫兩聲令下,不大的奉天軍城頓時忙碌起來。
軍卒們紛紛跑向甬道,涌上城樓;管庫房的曹官打開庫房,指揮輔兵們搬運武器及滾木礌石等器械……
馬一夫趁亂將韁繩遞到二嘎子手里:「東西就別收拾了,趁著城門沒吊起來,趕緊去京城報信。快。」
二嘎子沒敢接。
「二嘎子要守在爺身邊。」
盡管他很害怕,心里也想著能逃出去,可他打從路邊快餓死時被馬一夫撿來后,便一直跟在馬一夫身邊,這么多年,早成習慣了。離不開。
馬一夫拉下了臉:「狗東西!連爺的話也敢不聽了?」
二嘎子依舊沒接,左右瞧了眼后,湊近小聲道:「爺,既然守不住,干脆就不守了……」
「放屁!」馬一夫勃然大怒,抽出腰間的橫刀做勢要砍,「你要再亂說,老子現在就砍了你祭旗。」
「還不快滾!」馬一夫大吼道。
「爺,你不是說要活著回滄州報仇嗎……」
「滾!」
二嘎子只得接過韁繩,跪在地上朝馬一夫磕頭辭別。
「爺,保重!」
如日東升,則曰大明。
正如漢之未央宮,明之紫禁宮,大明宮便是大唐王朝的象征。
大唐的興衰,全濃縮在了這種宮殿上。
正因為這個原因,哪怕是安史之亂后,國力大不如前,可歷代唐朝天子們仍不斷地修繕這座建造在號稱大唐龍脈龍首原上的恢弘的宮殿,似乎要以此昭示大唐國力的修復。
大明宮在,大唐便在。
這是一種執念。
然而事實的另一面則是,隨著大唐江河日下,大明宮屢遭摧殘,已是千瘡百孔。
近幾日來。
不時有人提議修補大明宮,李曄全予以否決。
朝廷目前是收支良好,可那全托了開支低的緣故,一旦他妄圖強國興兵,庫房里那點存貨和可憐巴巴的收入便遠遠不夠看了。斷不可用在興土木這些無意義的事情上。
然而,這幾日里,李曄卻又很喜歡在宮內四處走動。
盡管宮內仍是殘破不堪,甚至那晚剪除閹亂時,又遭遇了一次不小的破壞。
只因如今這禁宮內,再沒有人對他懷有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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