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宮之中暗潮洶涌, 朝堂之外,何曾有過半刻消停?上回說青煜門下的一官員惹上人命官司, 丁氏一門發動了給事中彈劾,言辭之中, 直指青煜,青廷從江南趕回來,也正為此。
此事著實是那官員理虧,強娶民婦,那女子失節之后,上吊自殺,而那夫家, 雖不是當地大戶, 也是莊子里的讀書人家,實咽不下這口氣,恰又有京里的人下去挑唆,打保票為其出氣, 這才叨登出來, 鬧的大發了。
青煜是爆炭性子,得知這事后,恨不能自己提劍把那狗官砍殺了,但丁家那邊抓的時機急,早先一步一本參上,此時若殺,到象是理虧滅口一般, 也只得先留下。
青廷的主意,本是想勸青煜這事忍耐,拿出個公正處理的條款來即可,被丁家拿住,就忍耐一次。可,正在這當口,麗妃有孕,貴妃有求,與眾心腹商量后,便改了主意。
上次處理北方軍需官之事時,青廷雖未直接參與,但絆倒了李霽,他確暗中出了實力,再加上舉薦的馬振著實立了大功,青煜感激,因此青廷后來提出,提審李霽時希望能派一人參加,便應的極痛快,后來和帝圈定的審理人員名單中,果見了此人。
此人姓甚名誰,暫且不表,審理過程,也不便細說,只這人神通,審查時自以其他人為主,抄家的好處,也是半點不多拿,力道,卻都使在了下面,花了無數銀錢氣力,促成了李霽行刑之前,與青廷見上一面。
這事做的極隱秘,除去青廷、李霽,知道此事的,也只有那審理官與淳于郭。便是那會面,也只見了半個時辰,沒人知道他二人究竟談了什么,但,青廷開出了李霽無法拒絕的條件——保住了他幼子李松的性命,如此,青廷從李霽手中拿到的東西,有多重要?列位便猜吧。
青廷握著這些李霽臨死前從嘴里掏出的東西,本想著或過個三五年才用的上,未料事情來的快,思量幾番,便拿出一點,交給了青煜。
青煜一見之下,大喜過望,接連的十幾日,他被丁家的那些個給事中弄的灰頭土臉,卻因著終究理虧,不得氣壯,此時見青廷拿來的單子里,卻是丁泗沖先時指示李霽貪污江南鹽政稅款的書信,當下拍腿道,“二哥,你哪里來的這等好東西!”
青廷神色嚴肅,鄭重道,“你莫問了,這關系到皇兄身邊的人,便是你貼身的謀臣,也不能說的?!?br/>
青煜頗以為是通過徐家的勢力得來,點頭道,“曉得了,二哥,你放心!”
青廷又道,“這三封書信中,只一封是真,其余都是手抄下來的,你便順著這信里提及的人物查出些東西來,這信,卻不能見光,還是要還回去的?!?br/>
青煜更以為或是通過徐貴妃得來,鄭重把信揣到了懷中,“放心!”
果然,不出十日,青煜這邊已查出了些眉目,自指使了自己手底下的官員先告狀,然后言官們跟進。
丁家那邊,本見著青煜這邊偃旗息鼓,自是舉杯歡慶,很認為扳過了一回,眼見青煜又再發難,且他是按著那些個心腹謀臣的意見,先寫的模糊——好罷列,丁家的言官們,便是好惹的么?
青煜的回擊,便如捅破了馬蜂窩子一般,各派的言官,輪番出馬,彈劾的奏折,如雪片似涌入乾清宮,甚至超過了上回軍需官的事。
和帝被這些狗屁事情,弄的頭疼火大,下令禁止再言,很想各打五十大板便作罷,卻總有那不怕死的冒著流放戍邊的風險再次進諫,為啥?因為兩方都認為握住了對方的實在把柄!于是乎,丁家與輝王之間的爭斗,又到了一個小高潮。
對于這種蓋不住的事體,和帝只得再次召集廷議。而直至此時,青煜方大喇喇拋出了半月來查出的實在證據,有名有姓,有時間有地址,廷上丁泗沖的臉,頓有些發黃。
因事出的突然,和帝便令當日的廷議暫休,三日后再議。
青廷朝罷回府,便急召了淳于郭馬振等人商議,定好了目標,一致認為,關鍵的關鍵,是廷上事與宮內事節奏的配合,因此剛剛議好,便命周成把子鈺喚來。
子鈺對此事,卻還有疑問,待青廷把事情大致說過,思量了一番,便忍不住問道,“王爺,我在想一事,不知當說不該說?!?br/>
青廷也頗想聽聽她的意見,點頭道,“你說?!?br/>
子鈺微蹙起眉,“如果丁家倒掉,麗妃產下兒子,年齡幼小,豈不是更好把握?”
此言一出,青廷大異,再次細細打量眼前的人兒,小小圓圓的臉龐還透出一些稚氣,可那眼睛,遠遠的透出沉思的深意,青廷不禁伸出手,看向她,“過來。”
子鈺一怔,見他面色溫暖,臉兒一紅,走了過去。
青廷將她抱到膝上,撫著她小腦袋,“我的鈺兒會動腦子了!”
子鈺面上紅暈更深,仰起臉,眼眸如鉆般璀亮,見青廷笑著,沒有何反感之意,便貼上他胸膛,輕輕道,“我擔心王爺?!?br/>
青廷將她摟緊,兩人緊緊抱著,子鈺聽著他胸膛傳來的心跳聲,堅定而清晰,心內不知為何,有種很安定的感覺。半晌,青廷稍松開她,子鈺抬起頭,仰望著他略帶笑意的面孔,“王爺?”
青廷看著她,“你說的不錯,如果沒有貴妃,那樣更好???,貴妃有求,徐家,還不能不理。好多事,并不由你我去做那最好的選擇?!?br/>
子鈺明白了,嘆口氣,又趴到他胸口,“我真怕貴妃?!?br/>
青廷拍拍她肩膀,“你只管把兩邊的話都帶到,其他的,都不用做,知道么?”說著捧起她臉兒,看著她眼睛,“麗妃那邊,她怎樣弄,都是她的事,我不參與,你也不參與,知道么?”
子鈺也望向他,點了點頭。
丁家這邊,與前兩日的稍做振奮相反,又是一片暗云籠罩。丁泗沖思量半日,想到此事本甚是機密,都是他直接指示李霽去做,并未曾經手他人,于是想到,極有可能是李霽死前,漏了何痕跡。
這樣一想,后背都被冷汗濕透。仔細想來那抄家審查的幾人,雖均是和帝欽點,但誰知每人背后到底是何主?而李霽除了這些,還漏了哪些?這些東西,到底掌在誰的手中?是輝王,是他人如徐家寧王,還是,皇上?
再也坐不住,丁泗沖命人喚來若干心腹,緊急磋商對策,同時命那人帶話給皇后,把消息傳給她,并說近期要去宮中商議。
皇后得知了前朝的信息,晚間再接到兄長的信息,知道了事情的緊急,本就不安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來到太子的寢室,看著他熟睡平靜的臉龐,眼眶不由濕了,顫著手摸著他稚嫩的臉龐,她明白,丁家,包括她自己,能有今天這樣顯赫的地位,都是眼前這小小孩子所賜?;屎笤诖策吂蛳?,閉上眼,心中默念,兒啊,這一次,你一定要再保佑我丁家,和你舅舅,而只有這樣,才能反過來保住你啊!
皇后禱念了幾句,心中平靜了許多,想到那已經懷孕的麗妃,和雖無子,但一直虎視眈眈、漸成大勢的貴妃,握住太子的小手,眼神變得堅定起來,兒子,母后,一定不會讓這些人傷害到你的!
子鈺這邊,把青廷的意思帶到,貴妃見朝堂起事,本就猜到或是青廷暗中所為,此時見應著了,感激之余,未免帶了三分驚訝警惕,子鈺按照青廷的吩咐,獅子大開口,要求貴妃與徐家幫忙,把江南與兩廣的鹽政,泰半交給寧王門下,貴妃聽了,反高興起來,卻作一副微愁模樣,“這些東西,現都把在丁家手里,要分來幾分,無異于割他的肉一般,卻不大好辦?!?br/>
子鈺也作一些赧然,“王爺也知此事不易,不然也求不到您了不是。”
貴妃想到此次輝王出擊,正抓的丁家在鹽政稅款上痛腳,遂認為青廷果真心思在此,思量一下,點點頭,“本宮與哥哥商議一下,你且等著,必不讓你那王爺失望?!?br/>
子鈺連忙福身,“奴婢先替王爺謝過娘娘?!?br/>
貴妃心情頗好,笑道,“你到真是一心一意的為他,你放心,這事一過,我必也為你謀個升位?!?br/>
子鈺趕緊跪倒,“謝娘娘恩?!?br/>
貴妃一笑,似自語道,“呵呵,輝王此事甚妙,本宮到看那丁思林,對夏粹宮(注:麗妃所居宮殿),還坐不坐得??!”
子鈺回到府中,稍歇息了一會,雖只與貴妃相處了半個時辰,可,真是疲累!剛要躺倒,忽見窗口彷探過一影子,子鈺一驚,“誰?”
卻見德芬巴住了窗口,探出小半個腦袋,“宜人,是奴婢!”
子鈺見她一臉泥,有些好笑,“你在這做甚?鬼頭鬼腦,不怕嬤嬤罰你!”
德芬鬼渣渣的,“杜蘭姐姐,不讓我進去?!?br/>
子鈺一回頭,“杜蘭,去給我拿些酸梅湯來。”聽杜蘭在外間應了,便對德芬道,“進來吧。”
德芬進屋,照例咚咚咚三個響頭,也不等子鈺叫起,抬頭大聲道,“宜人,您吩咐的活,奴婢向您匯報!”
子鈺帶著一分笑意,也不叫她起,“你說吧。”
德芬就筆直跪著,一一說來,老王,小順,外間到眾仆婦小廝,一個個說來,正說的興起,杜蘭打簾進來了,“宜人,湯來了。”忽見德芬跪在那里,連說帶比劃,唾沫星子亂飛,上來喝道,“這哪里是你來的地方,還不出去!”
德芬正說的起勁,不妨她從后來這一句,忙往子鈺腿邊蹭過去,回頭喊道,“宜人叫我來的,宜人叫我來的!”見杜蘭火起,忙諂媚看向子鈺。
子鈺淡淡向杜蘭道,“你先出去?!?br/>
杜蘭急了,“您不知道,這丫頭……”
子鈺沉了臉色,“出去!”
杜蘭委屈,看著德芬還沖她伴了個鬼臉,一臉的得意,跺了跺腳,扭身出去了。
德芬忙往后跪好,“謝宜人?!?br/>
子鈺還是沉著臉色,“繼續?!?br/>
德芬也不敢嬉皮笑臉,接著一個個說來。
子鈺聽她,那一個個的仆人,十余人,哪個與那個之間關系,是好是壞,怎么好怎么壞,因何好,因何壞,她皆說的清清楚楚,活靈活現,越聽,越驚奇,越驚奇,那臉,卻越平靜。
德芬直說了半個多時辰,方住了嘴,見子鈺平靜著神色,看不出喜怒,心下本是一派得意,此時卻有些忐忑,剛搜腸刮肚想著如何拍馬,卻聽子鈺問道,“這每個人之間的不對付,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德芬被問了個懵,半晌,撓撓頭,“奴婢沒怎么看出來,他幾個不好,那不是一下就看出來了?”
子鈺看了她一眼,暗自點頭,心道還真有人,天生對這些個是非敏感,多加引導,到真是個好材料兒。遂不動聲色,又丟了一枚銀瓜子過去,“做的不錯?!?br/>
德芬喜不禁的接過,沖她一笑,“謝宜人!宜人,奴婢最喜歡跟您干活?!?br/>
“哦?”子鈺微一挑眉。
德芬把銀瓜子小心收好,“以前主子們打賞,都是糖果啊糕餅的,把奴婢當小孩,只有您,給奴婢正經差事,把奴婢當大人!”
子鈺一笑,知她十句馬屁話里,只這一句有幾分真,站起身,“猴你的去吧,別給我惹事!”
“是!”德芬咚咚咚又是三個響頭,子鈺卻皺起眉,“別動不動就磕頭,你的頭,便不值錢么?磕的多了,在我這,就當真不值錢了!”
德芬首次被她斥責,心內卻不知為何,涌起一股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