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人, 月華郡主馬上就到了。”
子鈺眉間輕輕一跳,緩緩直起了身子, 她凝神不語。從昨日下午宮里傳來消息說是月華要來之時起,她的心, 便跳得有些快,想到貴妃那日在獵場所說那話,知她此時送月華來,或沒那般簡單。
或是自己想的多了?
不會,她輕輕搖頭,她雖年輕,可這頭近十年皇宮王府的所有經歷, 早已經讓她學會凡事不先考慮“僥幸”二字, 而再把當日兩人對話細細琢磨一番,子鈺知道,她心內其實早已知道、甚至隱隱期盼來自貴妃的動靜——
完全站直身子,子鈺唇邊略過一點陌生的笑意, 貴妃, 真像一把時刻頂在身后的匕首,令與她相逢的人,只能前行!
想得有點久了,德芬有一些莫名,看一眼面前的子鈺,面色封的玉石一般,有一點冰冷, 遂輕咳了一聲,“恭人……”
子鈺回過神,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毛筆,“哦,看一下誰送的郡主過來。”
德芬忙回道,“奴婢已經打探過了,換人了,這次是林喜貴林公公。”見她微微揚眉,多了一句,“好久不見這位公公了呢。”
“知道了,”子鈺聽說是他,更應了自己所料,吩咐道,“請林公公來我這一趟。”
“是。”
月華剛一進屋,就覺得她娘親今日有些不大一樣。她端坐在見客的主座上,姿態端莊而放松,面容和煦,卻又帶著幾分冷冷在上的神色。
子鈺并未多看月華,待林喜貴行了禮,方笑吟吟對著他道,“林公公,好久不見了。”
林喜貴一抬頭,身子卻躬的更彎,笑得恭謹,“有勞恭人還掛念。”
月華看向林喜貴,他在萬錦宮,不大不小也算個紅人,月華沒少見他,對那不怎在臺的妃嬪官員,揚著鼻孔拿腔作勢的模樣,到沒想到,他對子鈺,這般的恭謹。
子鈺偏向一邊的杜蘭,“帶郡主下去。”
月華想說什么,但看到子鈺神色淡淡冷冷的,這神情,她自幼長在宮中,并不陌生,每當太后、貴妃有正事時,便也是這般模樣。月華小小的心中,忽感到有些委屈,扁扁嘴,跟著杜蘭走開。
“公公坐,”子鈺隨意笑道,一邊命德芬準備茶水,“新得了江西的毛峰,我記得公公愛喝。”
林喜貴本坐下了的,聞言連忙又欠了欠身,滿面堆笑,“哎喲您都還記得。”
子鈺笑得淡,看向他,“我的脾性,公公還不知道,最是念舊的。”
林喜貴忙點頭,“是,是。”
子鈺看著他服色,話鋒一轉,“幾年不見,公公升遷的快。”
林喜貴抬起眼,小心著道,“哪里,小的都是托您的福,跟著您的腳步哪。”
子鈺一笑,“真會說話,怪道貴妃看中你,日漸的倚仗。”其實子鈺早打探過,林喜貴雖說精明能干,但到底一來年輕,二來并非貴妃原先家帶的奴仆,畢竟隔了一層,是以貴妃雖頗看重,但前些年宋姑姑又從徐家選擢了一個老成可用的,林喜貴也只能屈居其下。
林喜貴果然又一欠身,“恭人過贊啦,小的眼拙嘴笨,多虧了貴妃娘娘和您的栽培提攜,才有今天。”說到最后,索性站了起來。
子鈺抿嘴一笑,坐正了身,“想必你今日來,也有娘娘的囑托,說吧,有何要事?”
林喜貴想了一下,左右望了一眼,道,“貴妃娘娘對您,您還不知,這幾年兩家雖少了來往,可每日也得提起您好幾回,最是記掛的。娘娘說,上回在獵場一見后,更是為您有些憂心,這不,才讓小的帶著月華小郡主前來,代她望望您,可有什么與她說的。”
林喜貴低著頭說完,卻半晌不見子鈺聲響,一抬頭,她的面孔冷白,眼睛幽黑,嘴角抿著涼而淡的笑意,深看著他。林喜貴不由一縮,他在宮中,上上下下,不知道見過多少或頤指氣使、或奉承巴結的臉面,但不知怎的,對子鈺,卻始終有些隱隱的懼意,就如現在,她這般神色,他真不認為,與她比和貴妃相處時更容易。
過了一時,子鈺輕嘆一聲,“林公公,你我相識七八年了吧,也算得老故交了,我自認相識以來,咱們彼此都沒讓對方難做過,呵,”說著聲音漸緩漸低,盯看向他,“怎到如今,你還要和我擺這些場面話了嗎?”
她聲音低卻重,林喜貴一跳,連忙跪下,“小的不敢。”
“林公公,”子鈺到站起了身,“咱們便亮著說吧,你曾經于我有恩,我時時都記得的,我待人如何,想必以你的為人,也清楚的。貴妃有什么吩咐,你便直說,我到也真想讓你為我合計一下。”說著便叫他起。
林喜貴見她話里有松動,連忙先奉承了一番,看她面色漸緩,方斟酌著說了,“娘娘的話,卻也有道理。如今這王府里,若沒有那位,您怕早也是側妃了吧?她仗的什么,不過是有個將軍哥哥,您雖受寵,可這背后沒個人,不成哪!”
子鈺眼光一閃,“娘娘為何這般關心于我?”
林喜貴低下頭,“這些咱不管,小的只覺得,無論她想什么,總歸能為您帶來幾分幫助不是,恭人您是聰明人,而且……容小的說句過頭的話,上頭的好意,往往怕都是不那么好回絕的。”
子鈺聞言不語,半晌淡淡道,“有勞公公這一趟了,你先請回吧,”見他抬眼相詢,淺笑著,“過兩日來接月華時,還煩請公公再跑一趟。”
林喜貴心頭一松,忙垂首笑道,“是!”
子鈺自吩咐德芬送客打賞不提,她凝神看著已經溫冷的茶盅,呵,貴妃真是好思量,呵!
這邊月華被帶到內寢,祉n正在玩耍,見她來了,忙扭著小身子晃過來,“姐姐,姐姐!”
月華打心眼里著實喜歡這個弟弟,她破天荒帶了幾分笑,攙起祉n小手,“你在做什么呢?”
祉n帶著她來到玩耍的榻子邊,獻寶似的拿起一個竹木雕的小鵝,“姐姐,我會背詩,你聽,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拂綠水,紅掌撥清波。”
月華好奇,這詩她也會背,但卻被他手里的小鵝吸引住了目光,“這是什么?”
祉n把榻子上的所有竹木雕的東西都攬過來,“我們一起玩。”
月華很快就上手了,這竹木雕的小東西形象又生動,她雖也不大識字,但每一個圖塊都很快喚起她背過的詩文,而祉n會的不如她多,眨巴著眼睛纏著她教他的樣子,又實在讓她高興愉快,玩了一會,月華忽然道,“n弟,你跟我去皇宮吧。”
祉n哪里真知道皇宮是什么地方,抬起小腦袋,“那里好玩嗎?”
月華重重點頭,“好玩,有好多好吃的,好多好玩的東西,還有大鹿、孔雀、野雞哦,湖也比這里的大,我們先一起去隨德好不好,那邊有個房子,就在水上呢。”
祉n聽得入迷,想了想,抓起一塊竹木燕子,“娘也能去么?”
月華搖搖頭。
“為什么?”
“她是王爺家的,又不是皇上的妃子。”
祉n聽不懂,想了想,“我想娘,我不去。”
月華嘟起了臉,“我去跟母妃說,我就要你去!”說著把那榻子上的竹木推亂,“比這些好玩多了,這些都是什么啊?”
祉n有些呆,見她鼓著臉,氣虎虎的樣子,忽然也發起脾氣來,“我不去,姐姐壞!”
月華鼓起了眼睛,“你說了不算,我讓你去,你就得去!”
正說著,簾子一掀,子鈺走了進來,后面還跟著一人,卻是明玉帶著沖樺也串門來了,二人剛進屋,卻聽——
“哇~~~”祉n才剛三歲,真以為姐姐要將自己帶走,又驚又嚇,此時見到他娘親,張嘴哭了出來。
子鈺忙過來抱起他,祉n哭得抽噎,“娘,我不去,我不要去皇宮。”子鈺聽得心驚,忙哄著他,“n兒,怎么了,啊?”說著喚過屋里的幾個下人,“怎么回事?”
幾個下人忙跪了下去,“奴婢們不知啊,才剛郡主與小公子玩得好好的啊。”
子鈺又看向月華,月華抬著下巴,小胸脯一鼓一鼓的,祉n小腦袋靠在她娘親的脖頸處,“姐姐要帶我去皇宮玩,我不想去。”
子鈺方放下心,她皺起眉,“你嚇唬他做什么?”
月華心中又氣又苦,她更抬起下巴,杏仁眼里都是眼淚,子鈺見了,心中頓時疼極,忙將祉n交給明玉,抱起月華。
月華小身子別扭著,眼淚卻終于滑了下來,子鈺輕輕拍著她背,將她小腦袋也靠到自己的脖頸處,搖晃著,心內酸痛,“月兒,我的月兒……”
明玉一邊看著,也掉下了眼淚,她將祉n抱近,祉n見他姐姐哭了,早止住了哭,他伸出小手,“姐姐,等我長大了,再去找你玩,好不好?”
月華從她娘親懷里抬起臉,神色還是倔強,她忽看到一邊乳母抱著的沖樺,指著他說,“弟弟不去,我要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