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鈺知道自己是在做夢, 但醒不來。太后的臉,那張帶著點蠟黃、像是被蠟油凍住了的冷漠臉龐, 近得觸到了自己的鼻尖,喉嚨也像是被她扼住, 嘶啞著問著自己——
“你能幫哀家走的安心么?”
啊!
她在一片恐慌中猛然醒來,驚得失了話語,轉過頭,被籠在一片溫暖的懷抱中,有聲音焦急而又溫柔得低語,“鈺兒,寶貝, 醒醒……”
青廷看著懷里的人兒, 她眼睛還空睜著,眼仁因驚恐變得很大,整個臉龐,還帶著噩夢未醒的呆滯, 青廷握住她冰涼的小手, 將她揉緊到自己懷中。
好一陣,子鈺才回過神,她眨眨眼,明白了自己的安全,身子也放松下來,只聲音還有些喃喃的,“剛才夢里頭, 那藥,好像淋了我一身……”
青廷撫著她背,輕噓著,“都過去了,”撥過她頭發,“頭發都汗濕了。”
子鈺平靜了一時,忽稍稍脫開他懷抱,黑暗中,她抓緊了他內袍的前襟,“我再也不要做什么人的軟肋、累贅,再也不要!”
青廷有些怔住,而她已經哭了出來,“太后說我讓皇上分心,會影響他的判斷,她說我狐媚惑主,只會被人拿來利用,將來害了他,還會害了你,”她拼命搖著頭,“我再也不要這樣做一個被人拿用的累贅,不要!”
青廷見她激動,知今日之險實甚,雖不知太后最終為何沒有殺她,但這驚嚇,卻是實實在在的。當下壓住自己心內酸痛,將她重新環住,她哭得傷心,眼角、鼻頭都紅通通的,整個小臉水洗過一般,更顯得人嬌弱無力。
青廷吻住她唇角,輕聲道,“我們不怕,”將她摟緊,一點一點吻著,“我會保護你!”
子鈺睜開眼,黑暗中,就著點月色,他的眼神濃郁而清澈,看她平靜了些許,輕笑卻堅定,“我們再也不讓這樣的事發生,嗯?”
子鈺吞了吞嗓子,她聲音微弱卻也堅定,“王爺,我必也得有自保的能力!”
太后于當晚薨逝。
和帝慟極,第二日即宣布罷朝三日,文武百官,三品以上,均入大內扶哀,外命婦三品以上跟隨。
子鈺是正四品恭人,并不用去宮中舉哀,外命婦入宮,須一月有余,按禮制,前三日須夜宿于宮內,其余三十八天則是早去晚回,幫著貴妃等內命婦治理喪事。
鄭氏盤算了一下,將子鈺喚去,欲將府內一些事務,分擔給她。子鈺初是推辭的,但鄭氏曉以利害,說明了當前,自己和邱氏、于氏、萬氏,均得入內治喪,余下的姬妾中,子鈺位份最長,又能服眾,是以應當擔此重任。
最后,鄭氏拉過子鈺手,道,“妹妹聰明能干,闔府都知道的,我早就想把一些府里的事務分擔給你,只是怕人閑話,可巧現在是個時機,別人也不好說什么,你就算幫幫姐姐,接下了吧。”
子鈺聽到此,忙站起了身,恭敬回道,“如此,妹妹不才,就替姐姐忙活一個月吧,姐姐且放心,我既接下了,必當做好。”
鄭氏喜歡她這態度兒,點頭笑道,“有什么不清楚的,譚家的很可以問一問。”
子鈺忙回道,“是,自然得請譚娘子一邊幫忙把關。”
果然,子鈺接下差事后,于氏雖頗有微詞,直到自己辛苦、別人趁機“篡權”,但因著治喪,也挑不出何刺來,也只能發發牢騷便作罷。
這邊廂子鈺接了賬本、拿了差人的花名冊,管了三五日,譚娘子見她做事抓大放小,每每都能切中關節,既給底下人自主的空間,又不能被糊弄了去,心下很服。而子鈺,雖說也看到一些個弊端陋習,找譚娘子一問,看對方的言語神色,便知道了,但她說好了只管一月,因此只暗記在心里,拘束著他們不敢借著自己管的期間過分,并未想著怎樣去改革。
德芬跟著這一趟,很有些意氣風發。她大了以后,由于子鈺的□□引導,并不像小時候那樣,只由著性子去挑弄是非,反而漸漸學會了利用這些看到的是非來掌控人,她本身又是個好權弄權的,這下得了機會,便有些,按杜蘭的話說,小人得志了。
這天按譚娘子的指派,安排了種樹的差事,德芬回到靜香院,已是午后了。
進了廂房,杜蘭正守在寢室的門口做針線,見到她,撇撇嘴,“你還知道回來。”
德芬吐吐舌頭,抓起桌上的一碗涼茶就灌下去,“你主內,我主外,不正好么?”見杜蘭不以為然得低下頭,壓低了聲音,問道,“恭人呢?睡啦?”
“看賬呢,進去吧。”
德芬進了屋,立馬規矩了。子鈺招她上前,“你來,看看這些有什么不對。”
德芬上前一看,是自己看過的,當下又看了一遍,道,“奴婢已經一筆一筆對過,萬娘娘那邊,均是按俸例支取的,并無何不對。”
子鈺微皺著眉,“不對,你看這十一月之前,有幾月,在份例之外,還支取了幾筆,數字還不少,再看這十二月之后,這種額外支領的少了許多,只有一次。”
德芬忙解釋,“本來,在每月的朝廷份例之外,王府還有機動補貼,咱們以前也領過,萬娘娘并不像咱們有進項,哦,像王恭人、張宜人(因生育升位)等,也有領的,只不過萬娘娘一直領的比別人多些。”
子鈺蹙起眉,“這些我知道,但她怎么突然有了錢了?”
德芬心內也一跳,她雖看的細,卻沒想的這樣深,囁嚅著道,“或許是冬日里活動少?”
“不對,”子鈺搖頭,“冬日里活動雖少,但取暖用炭、自己和丫頭、小廝們的裁衣、加上過節的節禮,都是用錢的時候。這里頭必有蹊蹺,你去查來!”
幾日后,德芬終于查出了消息,并不是她兩個最怕的,青廷所給,而是于氏所資。
子鈺看著德芬,“你這消息準么?”
德芬也學會了謹慎,不像小時候那般動不動就拍胸脯了,她點點頭,“奴婢就是從于娘娘那邊出來的,那邊的動靜,最熟悉不過。”
子鈺知道她的能耐,不定又是握住了誰的把柄,她笑笑,思量了一時,“萬娘娘,怕是下了決心了。”
“與于娘娘一起?奴婢不懂,她如果不是沖咱們,卻是要做何?還有,為什么一定要用于娘娘的錢?不用,不一樣可以聯手?”
杜蘭臉上,也帶著與德芬一樣的疑問神色。
子鈺輕笑,“于娘娘那樣的人,咳,為的讓她放心罷了。而萬娘娘么,如果我所料不錯,怕是想當那正妃呢。”
什么?杜蘭一臉的不可思議,她看向子鈺,后者還是笑得平淡,不禁脫口道,“您不提醒王妃么?娘娘她,對咱們不錯啊!”
子鈺漸斂住了笑,她低下頭,轉過身,“是啊,不過,”頓了一下,肅聲道,“我不幫忙,不插手,已是大善了,你們也是,聽到了嗎?”
德芬趕緊跪下,見杜蘭還有些楞,忙扯扯她,杜蘭亦緩緩跪下,抬頭望著子鈺的背影,她有些呆,原來,她自去年起,變著法子得擠兌、惡心萬錚錚,就是為的促引她這樣?輕輕打了個寒顫,這還是,她熟悉的子鈺么?
子鈺轉過身,仿猜到了她所想,她放柔了聲調,“杜蘭,你要記住,一切的路,都是她自己選的,我并沒有逼迫她怎樣,只是機緣巧合,湊到了這般而已。呵,你也可以說這是推托之詞,只是”她頓了頓,聲調也肅厲起來,仿有金石之音,“這也是我選的,我只能這樣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