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庭之后,紀若的視線就總是似有若無地盯著薄濟川,她的眼神十分諱莫如深,纖細的手指轉著手里的筆,與法庭的嚴肅相比,未免顯得有些閑適。
對于這種不舒服的盯視,薄濟川的反應大大出乎了紀若的意料,她以為這人要么會蔑視她,要么會被她看得不自在,但人家卻根本就無視了她……
薄濟川筆直地站著,按照法庭的順序?qū)⒆约旱淖C據(jù)、證人一件件擺上臺面,數(shù)量之多,內(nèi)容之震撼,完全出乎了在場所有人的預料。
紀若顯然也有些不可思議,開庭之前她已經(jīng)找高亦偉交過底了,她原本以為檢察院能拿出來的東西也就那么多了,可沒想到對方藏起來的證據(jù)居然那么多。
紀若的臉色漸漸變得難看起來,站在被告席的高亦偉盯著出來作證的人,其中不乏他如今還在用的屬下,以及曾經(jīng)賄賂過的官員。
除卻這些證人之外,薄濟川還拿出了他行賄受賄的錄音、照片,以及他進入該部門的監(jiān)控錄像等等。
高亦偉的臉色漸漸變得很難看,這些事雖然是他意料之中的,但那數(shù)量眾多的證人一個個出庭作證,讓他的臉面一點兒都掛不住了。
最后出庭作證的居然還有污點證人,正是他最得力的屬下燕肅,那個他被抓捕之前還在幫他開車的人。
紀若見到這一幕也愣住了,她原本以為這場官司怎么也得打幾個月才能結束,可檢方居然有這么多的證據(jù),實在是顛覆了她的認知,她從業(yè)這么多年以來,第一次看見檢方拿出真正可以稱之為鐵證如山的證據(jù)。
審判長和審判員聽著證人的證詞,以及薄濟川的講解,臉色越來越難看。
旁聽席上三清會的人隨著庭審時間的加長變得越來越少,走得時候小心翼翼的,似乎是怕被抓起來。
在薄濟川終于稍稍告一段落之后,辯護人紀若立刻就向法官申請休庭十分鐘,法官冷淡地詢問對方原因,紀若沒什么好理由,只說她需要時間詳細梳理一下她手上的材料。
法官與薄濟川交換了一下眼神,最終通過了對方的休庭申請。
休庭期間,薄濟川和公訴組其他人呆在公訴組辦公室,他打了個電話讓顧永逸帶方小舒過去,于是方小舒便跟著顧永逸朝公訴組辦公室去了。
顧永逸在前面帶路,方小舒便隨意地打量著四周,接著她就發(fā)現(xiàn)卓曉也跟著他們過來了。
方小舒立刻拉住了顧永逸的衣袖,將身后的情況用眼神示意給了對方,顧永逸皺眉回頭看去,拿出手機發(fā)了個短信,不一會兒就有兩名便衣出現(xiàn),將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的卓曉帶走了。
方小舒無奈地笑了笑,不知道自己該說點什么,顧永逸也是一臉揶揄,顯然對薄濟川的魅力深有感觸,應該是這段合作時間沒少見識到這一點。
休庭時間只有十分鐘,顧永逸將方小舒帶到辦公室門外就離開了,方小舒敲了敲門,開門的是薄濟川。
薄濟川側身讓出路把她拉進來,給同事介紹道:“我太太,方小舒。”隨后又給方小舒介紹,“這兩位是同事,易周、劉胤。”
易周和劉胤是薄濟川的助理檢察官,他們早就很好奇那位能把薄濟川搞到手的傳奇女士長什么樣子了,當他們看見披肩發(fā),白色連衣裙的方小舒時,終于算是可以瞑目了。
方小舒不得不說是個難得一見的美女,否則一開始對薄濟川那么豪放地耍流氓,薄濟川也不會沒有那么嚴正地抗拒。
畢竟,一個軟軟的美女對你耍流氓,跟一個膀大腰圓的女斗士向你索吻,實在是有很大差距。
當然了,漂亮是個前提,氣質(zhì)才是主要的。
方小舒往那兒一站,自有一股冷艷疏離的氣息彌漫在她身上,她一顰一笑都透露著這是個學識豐富,談吐優(yōu)雅的官太太。
不過事實上,應該大多數(shù)人都無法相信,方小舒其實只有高中學歷而已。
跟同事打過招呼之后,薄濟川領著方小舒讓她坐到椅子上,然后從帶來法院的小文件箱里拿出一個保溫杯遞給她,一本正經(jīng)道:“早上劉嫂煲的湯,你沒吃早飯,又剛出月子,還是喝點兒比較好,今天沒準兒幾點回家。”
方小舒接過來點了點頭,若無其事地擰開杯子用薄濟川緊接著遞來的勺子喝湯,仿佛這種事情十分常見,無需驚訝一樣,實在是讓圍觀的兩名助理檢察官大開眼界。
今天他們的證據(jù)很豐厚,做了快一年的準備,已經(jīng)有了完全打贏這場長的把握,所以他們倒是不緊張呆會開庭高亦偉那邊兒能翻出什么浪來,于是就全都好奇地開始圍觀薄濟川了。
薄濟川在工作時總是十分嚴謹?shù)模募o律性很強,這種紀律性既是針對他自己,也是用來約束別人。
他擁有一種讓整個團隊軍事化服從他的本事,相當注重規(guī)則,擅長隱形牽引,很容易獲得取證與人際交往方面的成功。
檢察官這個工作簡直像是天生為他量身定做的。
他們很少見到這樣的薄濟川,平易近人得就好像是自家的兄長一樣,而且某些瞬間還可以發(fā)現(xiàn)他的眼神甚至帶著些溫柔的色彩。
易周和劉胤可謂是大開眼界了,原來人真的可以很多面化,他們再也不黑處女座了。
十分鐘很快就過去了,法庭警察敲響辦公室的門,易周連忙打開門,警察朝他們敬了個禮,道:“庭審即將開始,請公訴組進入法庭。”
薄濟川起身應下,收拾東西準備進入法庭,方小舒聽他囑咐了幾句便先一步離開了,循著來時的路回到了法庭上,坐到了屬于自己的位置。
她若有所思地掃了一眼卓曉的位置,那里已經(jīng)沒有人了。
這樣兒的人如果再出現(xiàn)在她面前,那她就該好好想想辦法怎么處理一下了。
畢竟,看著一個長得像自己,又比自己年輕的女人整天纏著自己的丈夫,一臉“我要倒貼!誰也別攔著我!”的無下限表情,真的很難不讓人產(chǎn)生生理性厭惡。
沒有了礙眼的卓曉,方小舒看庭審的精神也更加專注了。庭審再次開始后,高亦偉和紀若的表情比休庭之前更加難看。
薄濟川站起身,嚴肅地陳述道:“審判長,合議庭……”
……
庭審的過程其實是挺精彩的,看著自己多年來一直記恨著的仇人即將被繩之以法,方小舒實在是無法不激動。
她幾乎熱淚盈眶地看著薄濟川在最后的時間段里,將十幾年前高亦偉參加三清會后對方家的所作所為依次陳述,雙手緊緊地握著拳,眼睛無法控制地瞪向了高亦偉,而高亦偉對上她的視線,反而情緒淡漠了下來。
他也回望著她,但卻似乎在透過她看著別人。薄濟川陳述完畢,審判長看向了辯護人紀若,開口問道:“辯護人,對此你是否反對。”
紀若緊緊地抿著唇,看著高亦偉的神色十分為難和無奈,半晌才道:“……不反對。”
薄濟川沒有笑意地勾了一下嘴角,慢慢走到被告席前,站在換下了光鮮亮麗的華服、沒有了小弟簇擁的高亦偉面前,淡淡地看著他,語氣平靜地問:“被告人高亦偉,請問案發(fā)當年,你是否有主動向犯罪組織三清會的頭目章文華提出過殺害被害人方漸鴻一家的建議?”
高亦偉緩緩抬眼與薄濟川對視,薄濟川也沒有移開視線,只是仿佛看著螻蟻一樣的眼神看著他。
當然了,也可以說是連螻蟻都不如,他看著高亦偉的眼神更像是在看著一盤渣滓。
高亦偉面無表情,那是些他不太喜歡回憶的過去,而走到這個地步,他也沒什么好隱瞞的了。
高亦偉緩緩開口,清晰地吐出一個字:“有。”
滿場嘩然。
薄濟川這次是真的笑了一下,但那笑容稍縱即逝,他的眼中帶著和方小舒如出一轍的仇恨,也許,那是因為眼前這個男人殺死的是他最愛的人的父母與舅舅吧。
“那么,這之后,你是否有親自執(zhí)行章文華對于這件事所下達的犯罪指令,即殺害被害人方漸鴻一家?”薄濟川接著問,聲音沉著穩(wěn)定,不帶一絲多余的感情。
高亦偉將視線轉向法庭,睨了一眼擺在法庭上的證據(jù),因為十幾年前沒有像現(xiàn)在一樣密集的監(jiān)控網(wǎng)絡,所以不存在什么監(jiān)控錄像來做證據(jù),這件案子的證據(jù)是人證、一些不便出庭之人的書面口供,但他更想看見的,卻是被害人的女兒親自來指證他。
他并沒有告訴律師方小舒和薄濟川的關系,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并不想用這件事來為自己脫罪,大概是,他已經(jīng)從心底里放棄反抗吧。
他很矛盾,既想被何悅的女兒指控,又不想把她牽扯進來,他第一次有點不明白自己了。
察覺到高亦偉的視線有向方小舒那邊兒轉移的意圖,薄濟川厲聲道:“被告人高亦偉,請你回答我的問題!”
高亦偉被薄濟川打斷,只好收回視線看向了他,淡淡道:“有。”
“很好。”薄濟川點點頭,推了一下眼鏡再次開口,“然后,你帶領三十一名犯罪嫌疑人前往被害人方漸鴻家中,是不是?”
高亦偉道:“是。”
“你到達被害人方漸鴻家中后,與被害人家中保安人員發(fā)生激烈交火,造成被害人方漸鴻與妻子中槍身亡,以及七名保安人員死亡、五名保安人員受傷,是不是?”
高亦偉繼續(xù)道:“是。”
薄濟川收回在他身上的視線,轉頭看向法官:“審判長,合議庭,我申請我的九號證人出庭,他將告訴我們,被告人高亦偉,是如何在去年十月二十七日親手殺死方漸鴻妻子何悅的弟弟何書宇的。”
審判長很快批準了薄濟川的申請,接下來走上法庭的是方小舒很熟悉的人,當年負責方家案子的公安人員,林隊長。
方小舒抿唇看著林隊長走上證人席,一身警察制服昭示了他的身份,他將何書宇在十八年前幫警方臥底在三清會,又在去年十月二十七日被發(fā)現(xiàn)死亡、由三清會人員拋尸野外的全部過程告訴了法庭,詳細并具有說服力。
何書宇臥底期間搜集到了很多強有力的證據(jù),包含三清會販毒、走私、殺人、行賄受賄的視頻和文字材料,這些證據(jù)一直因為沒有一個合適的契機和合適的人來將它公諸于眾而被雪藏,如今終于得見天日,林隊長的表情也變得十分欣慰和輕松。
何書宇在天之靈,也算是可以安息了。
方小舒忍不住落下眼淚,她從口袋抽出一包紙巾撕開抹掉眼淚,心里想著,幸好她向來不喜歡化妝,否則這一哭還得把妝哭花,好丟臉。
面對如此強有力的證人和證詞,高亦偉臉上慢慢浮現(xiàn)出了懷念之色,與林隊長交手這么多年,沒想到居然還真的被送上了法庭,而且很快就會被送進監(jiān)獄,實在是……哎。
證人陳述完證詞,審判長詢問辯護人:“辯護人,你對證人的證詞是否有疑問?”
紀若長長地吐了口氣,這大概是她從業(yè)以來打得最窩囊的一個官司了,她真心祈禱,以后再也別碰上檢察院檢察長親自帶隊出庭的情況了。
紀若睜開眼,靠近話筒,淡淡道:“我沒有疑問。”
這案子已經(jīng)沒什么必要再審下去了,事實都擺在眼前了,也沒什么需要狡辯的了,連被告人都一臉認罪伏法的表情了,大家還要費什么心思呢?
高亦偉到最后都沒出說薄濟川和方小舒的關系,他們自己更不可能上趕著說出方小舒就是方家人的后代,而任何人都不知道,薄錚雖遠在首都,卻也從中央施加給了法院的壓力,于是毫無疑問的,庭審結束,法庭宣布將在一個半月之內(nèi)宣判結案,被告人收押,其他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事情全都做完了,薄濟川終于有了一種無事一身輕的感覺,這好像是自他認識方小舒開始,感覺最輕松的時刻了。
他終于完成了對她的承諾,現(xiàn)在只需要等宣判結果一出,徹底了結這件事了。
這件事走到目前這個地步,已經(jīng)不會再什么變數(shù)了。
薄濟川從側門離開法庭,走出法院,與同事告別后走到停車的地方,看見了站在車旁邊等他的方小舒。
方小舒接過薄濟川手里的公文包,丟進車后座之后就轉身環(huán)住了他的脖頸,深深地吻上了他的唇。
雖然知道這是光天化日,有很多人圍觀,但薄濟川還是情不自禁地攬住了她的腰。
他聽見了周圍似乎有什么人在議論,但他這次難得沒有在意,只因他此刻的心情就和方小舒一樣激動得無以復加,久久不能平靜。
輕松,一種徹徹底底的輕松,一種對妻子和孩子,以及未曾謀面過的岳父岳母和舅舅有了交代的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