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蘇亦梨驚叫一聲!
閃電過后,眼前一黑,重新陷入黑暗。
下一瞬,蘇亦梨憑借剛才一剎那光亮的景象記憶,扭身從身邊的狼尸上拔下赫野的匕首,刺進正咬著赫野不放的灰狼脖頸之中!
雙手用力攪動著匕首,蘇亦梨狠狠咬著牙,以她不敢置信的殺意和恨意,了結了這頭出其不意偷襲赫野的灰狼的生命!
滾雷隆隆而至,湮滅了所有聲音。
閃電跟了上來,不停地撕扯著蒼穹。
蘇亦梨看著灰狼旁邊的赫野,雙目緊閉,左肩衣衫破碎,露出一大塊被撕咬得血肉模糊的肩頭,鮮血仍在不停地流著,一時不知是死是活。
半晌,蘇亦梨充滿轟鳴聲的耳朵才聽到赫野輕如蚊吶的聲音:“數一數,幾條?”
還沒有徹底平復喘息和震驚的蘇亦梨連忙借著閃電的光亮數了數竹林里橫七豎八的狼尸體。
“九條——還有兩條被我殺死在前面……”蘇亦梨答著。
“一共有多少?”赫野皺眉,打斷她的話問道。
蘇亦梨原本篤信她看到的是十一條,而她殺掉了四頭,所以方才才說“最后四條”。然而,這突然冒出的最后一條卻給了赫野幾乎致命的一擊,令蘇亦梨也有些遲疑起來。
天空又是一白,蘇亦梨看清了倒在赫野身邊那條最大的灰狼的臉——嘴角外翻,顯然是之前就已經受傷。
是最開始沖上來撲傷自己小腿的那條!
蘇亦梨霍然憶起。她反手刺傷了它,聽到它的哀嚎,也聽到它就此停下沒有追來,以為它被自己殺了,沒想到竟是它!
輕輕舒了一口氣,蘇亦梨答道:“就這些。”
“確定?”
“嗯。”
“走。”
仿佛理所應當,蘇亦梨費力地扶起赫野,正要將他背到背上,忽然聽到赫野有氣無力地問道:“你不走?”
蘇亦梨怔了怔,才明白赫野的意思。
他知道自己恨他,所以不是讓自己帶著他走,而是在告訴自己,狼群已經全部死在這里,她可以走了。
抿了抿嘴唇,蘇亦梨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背起赫野,就著時有時無的閃電光亮,分辨道路,摸回山洞。
到山洞時,兩人早已成了落湯雞,蘇亦梨只覺后背趴著的赫野的身體從熾熱變成冰冷又沉重,沒有聲息。
洞里有一支火把,一點昏黃的光亮,令驚魂不定的蘇亦梨生出一點安心。
好在他們落水時,赫野穿的是士兵的鎧甲,有幾層衣衫,這會兒他只穿了一層,還有干衣更換。把赫野放在草墊上換上干衣,蘇亦梨這才仔細察看赫野的傷勢——比她在竹林匆匆看到的嚴重很多!
咽喉之下三寸的肋骨間,有兩個流著血的深深齒洞,一排牙印蔓延到左肩。不止是左肩頭,還有左背和左胸上方,也有被撕咬的傷口,左側鎖骨折斷,斷骨錯位,頂著外面薄薄的肌膚,似乎隨時會戳破皮膚。
綁著左小腿斷骨的樹枝和布條早已松脫,不知道腿骨是否有錯位,但明眼可見小腿腫得已經和大腿一般粗細!
至于雙臂和雙腿的撕抓傷痕,似乎都已不值一提。
赫野那張帶著血漬的臉在火光下泛著昏黃灰敗的顏色,冷冰冰的,失去了所有生氣。這樣的傷勢蘇亦梨從未見過,懷疑赫野隨時會死。
“喂!醒醒!”
“喂!”
“赫野!”
“赫野!”
蘇亦梨一邊輕喚,一邊起身脫下自己的外衣便要撕扯底邊。
然而,外衣到處是血,更沾著碎草和灰土,臟兮兮的慘不忍睹。
瞥了昏迷的赫野一眼,蘇亦梨抿唇皺眉,將自己那件殘破的外衣和里衣脫下,再重新穿回破爛的外衣,一邊撕扯著里衣布料,一邊走到洞口去用雨水打濕,回來為赫野清洗傷口。
赫野并不知道,她雖然不識草藥,但卻給她的大黃狗接過骨。
手法利落地接回赫野斷掉的鎖骨,嚼爛了堆在洞里的走馬箭草和艾草,為赫野熟練的包扎。
期間,赫野額頭滾燙,始終沒有醒過。
蘇亦梨心悸,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伸手探著赫野冰涼的額頭,心念一起,忽又覺得不對。
她該盼著赫野就此死去才對,怎么就擔心他昏迷不醒了呢?
倏地收回手,心,忽然亂了。
煩躁地起身到了火塘邊,堆好樹枝點火,火光一起,洞中更加明亮,蘇亦梨看到火塘的灰燼中,還躺著半只沒有吃完的烤兔子。
撩開被雨水粘在臉上的發絲,蘇亦梨的目光從那半只沾了炭屑和草灰的烤兔子移到赫野腫脹的左小腿上。
從這里到竹林的路不近,赫野是特意趕去救她的?
她不相信!
赫野沒有理由如此做。
然而,不是去救她,又是什么事讓他匆忙丟下吃了一半的兔肉,跑到竹林去撞到狼群圍捕自己?
煩躁!越來越煩躁!
后半夜,雨停了,赫野的身體越來越燙。
蘇亦梨再沒有心思糾結其他,只是不停地用布條蘸著雨水,為赫野擦拭額頭,為他降溫。
她知道,赫野可能中毒了。聽門房蘇達說過,狗牙狼牙都有毒,一旦被有毒的狗牙或狼牙咬到,若不及時救治,不僅會死,死前還會化身為狗,為狼,攻擊身邊之人。
此時山洞里冷清孤寂,蘇亦梨一個人守著難料生死的赫野,雖然有火塘烘烤著后背,她還是覺得脊背在“嗖”“嗖”地冒著涼風,生怕下一瞬,赫野便會突然坐起,像狼一樣撲咬自己!
心生怯意,想要逃走。
狼群已經被殺光,剛剛下過雨,野獸應該不會出來,正可以平安離開。
但是……
看著赫野身上的傷口和大片大片的青紫淤傷,蘇亦梨的身體似乎抗拒離開。
心里雖然憎恨赫野,但今夜赫野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不能恩怨不分,更不能恩將仇報!
泡了皂角水為赫野重新擦洗傷口清毒,焦急地看著洞外露出一點點天光,蘇亦梨迫不及待地起身,她要出去找皂角刺,蘇達說過,那東西能解毒。
左腿剛站立,刺痛忽地傳來,疼得蘇亦梨一哆嗦,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撐起身體看到血跡干涸的褲腿,才記起昨夜左小腿被狼咬傷了。因救赫野心切,她不僅忘了,回來的路上還扭傷了腳踝。
這一跌,喚回了一直擔心赫野的蘇亦梨的注意力,經過一夜的沉淀,身上各種傷口叫囂著,露出了它們猙獰的模樣。
蘇亦梨忍痛咬牙起身,蹣跚著出了山洞。
她不愿欠赫野的恩情,更要活下去!
赫野醒來時,已經是四天之后。
先是身上很暖,是被陽光照耀的感覺。
再是左肩和胸口火辣辣的痛,然后刺痛傳到后背,有人在就著水用力地搓洗自己的傷口,疼得火燒火燎。
最后,下巴被強力捏住,溫水緩緩地流進口中,一絲辛味沖進喉嚨。赫野嗆了一口,劇烈地咳嗽起來,同時又牽動鎖骨的傷,痛得徹底醒了過來。
蓬頭垢面的蘇亦梨落進了眼里,漂亮的眸子里盡是疲憊。在看到他睜眼后,身體一僵,呆呆地注視著他。
那一剎那,赫野心頭有些莫名的竊喜——他本以為,蘇亦梨會扔下他,或者直接殺了他。
想動,渾身無力。
想說,喉嚨嘶啞。
下一瞬,蘇亦梨先動了。
將盛了水的半爿竹筒遞到他眼前,焦急地問道:“看看這里是什么?”
赫野轉動酸澀的眼珠,忍不住帶出一點點淚水,看著竹筒里的清水,露出一點疑惑——這水有什么特別?
蘇亦梨顯然并不想解釋,見他并無異樣,毫不掩飾如釋重負的神色,轉身一瘸一拐地離開了。
見了水沒有發瘋,赫野要么沒中毒,要么這幾日自己的努力見了成效,將他的毒解了。
蘇亦梨消失在視線中,血腥味隱隱飄來不久,搗藥似的聲音也從赫野目光不能及的地方傳來。
不擔心蘇亦梨傷害自己,赫野讓自己平靜下來,凝聚身體里沉睡的力量。
感官正在恢復,從傾斜的視角來看,赫野猜測自己躺在一個斜放的木架上,因為身上綁著布條,所以沒有滑落。
昏迷前他記得自己左側的鎖骨被狼咬斷了,現在傷處緊繃繃的,不知道蘇亦梨用什么將鎖骨固定。
肚子咕嚕嚕響,不覺得餓,只是覺得有些空空的。
好一會兒,蘇亦梨又一瘸一拐地出現,手里托著半爿竹筒,到了赫野身邊。
“野菜湯。”
說完,便用充當筷子的樹枝挑起竹筒里煮熟的野菜,送到赫野唇邊。
赫野自覺已用力地張口,卻看到蘇亦梨對自己皺眉。最后,他看到蘇亦梨放下竹筒,左手用力地捏開自己的嘴巴,把野菜葉塞了進去。
毫無感情的淡漠語氣,雖然溫柔卻嫌棄的動作,赫野知道,蘇亦梨對自己的恨意沒有減少。
半嚼半吞,一竹筒沒什么滋味的野菜和湯水都進了赫野的肚子,蘇亦梨才停了手,轉身又取來搗好的藥草,為赫野換藥。
當干涸的泥塊從鎖骨上揭開,赫野才看清,蘇亦梨在為斷骨抹上走馬箭草泥后,便用厚厚的淤泥裹住草泥和鎖骨,等到淤泥干涸,自然便固定了斷骨。
心中暗笑,這位蘇府千金行事每每總讓人驚訝不已,赫野曾經還擔心蘇亦梨走不出這山林,現在卻相信她不僅能走出去,即便留下來,也能活得好好的。
鼻端還彌漫著淤泥的泥腥氣,赫野迷迷糊糊地又昏睡過去。
再醒來時,人已回了山洞,洞內皆是艾草的氣味,洞口漆黑一片。
右臂剛動了動,正在火堆邊劈竹筒的蘇亦梨聽到聲響,頭也不回地說道:“別動,你骨折了幾處。”
當夜背赫野回來,蘇亦梨只發現了鎖骨骨折,其后為赫野擦拭身體、檢查傷口時,才發現他左肋有一片青腫,顯然是肋骨斷了。
赫野咽了咽口水,嘶啞著吐出四個字:“我……想……小……解……”
話音一落,蘇亦梨已經起身,到角落里取了一個大竹筒,面無表情地走到赫野身邊,伸手便去解他的腰帶。
赫野眼神一跳,整個人都微微一縮,結巴著道:“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