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羲和與小允子出了禪房,院子四四方方的,門也緊鎖著,逼仄得像另一座囚籠。</br> “出去走走。”</br> 白羲和說。</br> “這……”小允子四下看了看,到底是知道自家主子心中苦悶,去拿了一盞燈籠,陪著白羲和出了院子。</br> 寺廟位于山頂,夜里山風肆意,吹得白羲和的三千青絲與衣袍翩飛。</br> 因是深夜,白羲和未著宮裝,也未梳任何繁復的發(fā)髻,只簡單挑了一指,用一根白玉簪子簪住。</br> 小允子是太監(jiān),沒了男人的根,饒是如此,他仍覺得自家主子是真美,是畫中仙、是山中魅、是跌落凡塵的神女。</br> 然而對一個無依無靠的女人來說,美貌有時并非一件好事。</br> 白日里熱鬧不凡的寺廟,此刻空蕩而寂寥。</br> 白羲和漫步在冗長的青石板小道上,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寺廟的后門口。</br> 她望著那扇緊閉的木門,久久不曾挪動步子。</br> 小允子忙勸道:“主子,咱們只能走到這兒了,可千萬不能出去啊……外頭全是禁衛(wèi)軍,讓人發(fā)現(xiàn)了,可就……”</br> “哀家知道。”</br> 白羲和怔怔地說。</br> 她轉過身,走向空地上的石桌與石凳,隨意尋了個位子坐下。</br> 小允子被山風吹得直打哆嗦,他看了眼衣衫單薄的白羲和,說道:“主子,風大,咱們坐會兒就回去吧,仔細著涼了。”</br> “哀家還不想回去。”白羲和說。</br> “那……阿嚏!”小允子背過身打了個噴嚏。</br> 他趕忙說道,“奴才給您拿件衣裳過來!”</br> 白羲和淡淡點頭。</br> 她其實不冷。</br> 或者說,她感覺不到寒冷。</br> 這風,哪里有她的心冷?</br> 小允子留下燈籠,一路摸黑朝禪房走去。</br> 白羲和一襲白衣,孤零零地坐在夜色中,宛若被打入忘川河畔的仙女。</br> 而就在她身后,一道暗影悄無聲息地靠近。</br> 暗影的手中抓著一柄寒光閃閃的匕首,在夜色里反射出銳利的鋒芒。</br> “什么人!”</br> 伴隨著一聲厲喝,那道暗影瞬間藏起匕首,轉身拐入身后的回廊,逃之夭夭地沒入夜色。</br> 白羲和下意識地朝著聲源處望去,就見一個身著銀甲的魁梧男子大步流星地走來。</br> 夜色如墨。</br> 一直到對方走近她才看清了對方的模樣,她眸光微微一顫。</br> “白夫人?”</br> 蘇承驚訝。</br> 她白日里盛裝打扮,又一副生人勿進的氣場,著實不似記憶中的模樣,也不怪蘇承沒認出她來。</br> 不過眼下她卸去了太皇太后的宮裝,又來不及將盛氣凌人的氣場擺上,蘇承也就認出了她來。</br> “白夫人,你怎么會在這里?”蘇承納悶地問。</br> “我……”白羲和張了張嘴。</br> 蘇承啊了一聲,恍然悟道:“你也是來上香的嗎?你是這間寺廟的香客?真巧啊。”</br> 白羲和垂下眸子:“是,今天寺廟來了好多人。”</br> 蘇承道:“皇帝來上香,人當然多了。”</br> 蘇老爹但凡有個官學文憑,都不至于不清楚皇族來上香會清場,根本不可能允許平民百姓在場。</br> 當然,若是別人,蘇承還是會引起懷疑的。</br> 可偏偏是白羲和,對方是大胖閨女的病人,在他們家住過幾次,不可能是壞人。</br> 蘇承又道:“大晚上的,你怎么一個人出來了?”</br> 白羲和正猶豫著如何作答,她的肚子咕咕叫了。</br> 蘇承再次了然:“你是出來找吃的?這個時辰,沒的吃了。”</br> “是嗎?”白羲和恰如其分地表現(xiàn)出一絲失望。</br> 蘇承去摸自己兜。</br> 家里有孩子嘛,平日里他身上都會揣上幾塊糖,可他換了盔甲,荷包沒帶。</br> 想到什么,蘇承眸子一亮:“白夫人,我知道一個地方有吃的,你跟我來!”</br> 他打開后門,望著坐在石凳上的白羲和:“走。”</br> 白羲和看著那扇為自己打開的門,眼底波光流動。</br> 她迎著風,走出那扇門,像是走出了困住自己的囚籠。</br> 蘇承將她帶去了后山的果林。</br> “你想吃哪個?我給你摘!”</br> 白羲和望著頭頂?shù)拇T果,抬手指了指:“那個,那個,還有那個。”</br> 蘇承飛身而上,唰唰唰的摘了七八個果子下來。</br> “那邊還有。”他說。</br> “嗯。”白羲和點頭。</br> 二人繼續(xù)摘,摘到蘇承的懷里揣不下。</br> 他想用衣裳蹭蹭給她吃的,結果忘了自己穿的是冷冰冰的盔甲,一蹭,果子成果泥兒了……</br> “咳咳,那邊有條小溪。”</br> 二人來到溪邊。</br> 白羲和坐在一塊石頭上。</br> 蘇承將果子清洗干凈遞給她。</br> 他自己其實沒這么講究,可閨女有一次吃剛摘的果子鬧了肚子,那之后,他給閨女的果子都會洗干凈。</br> “你等等。”</br> “什么?”</br> 白羲和不明所以地看著蘇承又一次去了溪邊。</br> 等蘇承回來時,手里多了兩條殺好的魚。</br> 他輕咳一聲,悻悻地問道:“這里不是寺廟,應該不算破戒吧?”</br> 白羲和笑了笑:“不算。”</br> 蘇承蹲下身來,麻溜兒地生了一個火堆,又用棍子將魚兒串好,架在火上炙烤。</br> 魚兒的香氣很快飄了出來。</br> 溫暖的火光映在白羲和傾國傾城的臉上,她冰涼的身子感到了一絲久違的暖意。</br> 她啃了一口酸甜多汁的果子,輕聲問道:“會不會耽誤你值夜?”</br> 蘇承剛剛說了他是來附近巡邏的。</br> 蘇承道:“不會,我后半夜,還差半個多時辰呢!魚烤好了,給!”</br> 他將魚兒放在摘來的荷葉上,擱在白羲和身邊的石頭上。</br> 白羲和伸手就拿,蘇承提醒道:“當心燙。”</br> 白羲和的手頓了頓,把荷葉往他的方向挪了挪:“你也吃,我吃不完。”</br> 這倒不是假話,她食量不大,什么東西吃兩口就飽了。</br> 蘇承倒也沒與她客套,他抓魚就是因為自己想吃啊。</br> 他把魚肚子撕了下來,留給白羲和,自己抱著魚背與魚尾啃了起來。</br> 白羲和看著那一片呲呲冒油的烤魚肚,捏起來輕輕嘗了一口。</br> 說來也巧,蘇承的廚藝九成九都是黑暗料理,卻偏偏給白羲和做的兩回,是為數(shù)不多不翻車的。</br> 蘇承見她把魚肚子吃完了,又拿過第二條烤魚,把魚肚子撕下來放在了荷葉上。</br> 隨后蘇承繼續(xù)埋頭吃魚。</br> 蘇承沒覺得自己做了什么體貼之舉,在家里,魚肚子就是幾個孩子的,他一貫只吃魚尾巴。</br> 白羲和小口小口地嘗著魚肚子,偷偷拿眼瞄他。</br> 吃得差不多了,他們也該回去了。</br> 蘇承將篝火滅掉,對白羲和道:“白夫人,我送你回寺廟吧!”</br> 白羲和低聲道:“我還不想回去。”</br> 蘇承道:“這里山風很大,你再待下去會著涼的,另外,我也要去上值了。”</br> 白羲和輕聲道:“你去吧,我一個人待會兒。”</br> 蘇承道:“那不行,荒郊野嶺的,你一個人很危險的!”</br> 白羲和低垂著眉眼:“我走不了。”</br> 蘇承一愣:“為啥?”</br> 白羲和小聲道:“腿麻了。”</br> 蘇承:“……”</br> ……</br> 另一邊,小允子拿了件披風去找白羲和,卻發(fā)現(xiàn)白羲和不見了,他嚇得魂飛魄散!</br> 他又不敢聲張,只得先四下尋找,找著找著碰到了蕭舜陽。</br> 小允子心驚肉跳,大晚上的,一個兩個都不睡覺么?</br> “你在做什么?”蕭舜陽問。</br> “奴才……奴才……”小允子眼神微閃,絞盡腦汁地想著該如何蒙混過去。</br> 然而蕭舜陽是何等犀利之人,他一眼瞅見了小允子手里的女子披風,他沉聲道:“太皇太后呢?”</br> “呃……”小允子定了定神,正色道,“太皇太后在禪房歇息!”</br> 蕭舜陽冷聲道:“胡說!她若真在禪房,你又為何拿著她的披風出來?”</br> 小允子快哭了。</br> 蕭舜陽道:“你不承認,我這就去稟報皇祖母!”</br> 小允子大驚失色:“別別別!二殿下!奴才給您跪下了!您別聲張!太皇太后她……只是太悶了,夜里睡不著,出來透透氣而已……”</br> 蕭舜陽問道:“人呢?”</br> 小允子低下頭:“不知道……”</br> 蕭舜陽的臉色沉了沉。</br> 他瞥了眼虛掩著的后門,大步一邁走了出去。</br> 山上罡風凜冽,吹得蕭舜陽幾乎睜不開眼,他沒有停下。</br> 終于,他在小溪旁瞥見了那道仙氣飄飄的倩影。</br> 但令人意外的是,她正被一個男人背在背上。</br> 冒犯太皇太后者,殺無赦!</br> 蕭舜陽拔出腰間長劍,殺氣騰騰地朝著二人沖了過去。</br> 他一劍砍向對方的雙腿。</br> 卻忽然,對方轉過了身來:“二殿下?”</br> 蕭舜陽臉色一變:“郭桓?!”</br> 他及時收了劍,不明就里地看向對方,“你怎么會……”</br> 蘇璃面不改色地說道:“我聽說姑姑病了,晚飯都沒吃,就偷偷上山來看她。她肚子餓,寺廟又沒吃的,就帶她出來摘點果子,抓了兩條魚。不過,好像等太久,姑姑睡著了。”</br> 蕭舜陽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額角暴跳的青筋混著涔涔淌下的冷汗,看上去有些嚇人。</br> “你……”</br> 他目光落在白羲和熟睡的面龐上,看著她趴在另一個男人的背上,指節(jié)掐出了白色。</br> 蘇璃感受到了蕭舜陽的殺氣。</br> “他”是太皇太后的侄兒,也是蕭舜陽的至交,就這樣蕭舜陽都想殺了自己。</br> 若被蕭舜陽撞見的人是叔父,叔父還有命嗎?</br> 幸虧來得及時!</br> 蕭舜陽的殺氣最終被理智壓了下去:“你以后不要這樣,你大了,該懂得分寸。”</br> 蘇璃:“哦。”</br> “給小允子吧。”蕭舜陽說,“你畢竟是外男,讓人瞧見了不妥。”</br> 小允子走過來,將太皇太后背回了禪房。</br> 蘇璃裝模作樣地下山,確定蕭舜陽看不見自己了,他腳步一轉,閃到了一棵大樹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