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鄴身上有兩處致命傷，一處是鬼怖捅的，傷了脾臟，另一處是兇手捅的，差半寸便刺破心臟。</br> 但真正讓太醫束手無策的是他失血過多，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來了。</br> 蘇小小不是大羅神仙，但蘇小小有血漿。</br> 她為赫連鄴掛上點滴，拿出試紙為赫連鄴測了血型。</br> “唔，這家伙居然是罕見的熊貓血。”</br> “不是碰上我你死定了。”</br> 藥房的Rh陰性血漿也不多，也不知用完了還有沒有。</br> 蘇小小肉痛死了，她決定了，等幫莫邪洗脫冤屈，她要讓莫邪給她拉三天三夜的二胡。</br> 蘇小小剪開赫連鄴的衣裳，取出手術刀，開始為赫連鄴進行清創與縫合。</br> 景宣帝十分重視此事，親自來了赫連鄴的院子，此時就坐在大堂內等候。</br> 與他一同等待的除了本朝的諸位官員，也有西晉與北燕使臣。</br> 后二者的關系有些微妙。</br> 景宣帝面上擔憂，心里是暗爽的，要是北燕與西晉因此翻臉，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br> 他之所以沒阻止蘇小小前去為赫連鄴醫治，是因為赫連鄴傷成那樣，必死無疑，她醫術再高明也救不活的。</br> 何況也是西晉皇女同意讓那丫頭為赫連鄴醫治的，還說若是治死了，后果由她來負。</br> “母親。”西晉小郡主依偎在西晉皇女懷中，小聲問道，“莫邪會沒事的，對嗎？”</br> 西晉皇女輕輕地撫了撫她的頭：“嗯。”</br> 她心里其實也沒譜兒，但她已經沒有退路了，只能死馬當活馬醫。</br> 趙康寧沒與眾人坐在一處，她直接就守在赫連鄴的房門外。</br> 她很明白舅舅對她的重要性，一個不上進的哥哥已經夠讓她操心了，若再失去舅舅，她將變得孤掌難鳴。</br> 她不甘心做一個普通的皇族公主，她想要大權在握，想要名垂青史。</br> 舅舅絕不能死……</br> 可是那丫頭已經進去一個多時辰了，究竟怎么一回事？</br> 西晉皇女的死士守住了門口，不允許蘇小小之外的任何人闖入。</br> 趙康寧狠狠瞪了二人一眼，只得心急如焚地繼續等待。</br> 手術其實早已完成，蘇小小是在等赫連鄴把吊瓶打完。</br> 片刻后，屋外傳來了衛廷的聲音。</br> 蘇小小道：“讓他進來。”</br> 死士放了行。</br> 衛廷入內，等趙康寧也打算跟進去時，又被兩名死士給攔住了。</br> 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凈，沒有半點兒手術過的痕跡，衛廷也沒問她把那些帶血的紗布與手術刀扔哪兒了，只道：“他情況如何了？”</br> 蘇小小看了眼昏迷不醒的赫連鄴，說道：“命是吊住了，能否度過危險期就看他十二個時辰內能不能蘇醒。你那邊怎么樣？”</br> 衛廷望了望緊閉的房門，壓低音量說道：“我問過莫邪了，他說當時房中沒有第三個人，對方從頭到腳裹得嚴實，他既沒看清對方的樣子，也沒聽見對方的聲音，對方很謹慎。”</br> 蘇小小對這一調查結果并不意外：“莫邪與對方過了招，感覺對方武功如何？”</br> “沒過幾招他便失去了知覺。”</br> 蘇小小摸了摸下巴：“能在他手里過幾招，大長公主的武功這么厲害嗎？”</br> “她年輕時學了點拳腳功夫，不排除是在藏拙。”</br> 衛廷說罷，自懷里掏出一個小鐵盒，盒子內壁是翡翠，“對了，我用這個給他試過了，小蟲有反應，他中了蠱。”</br> “原來是蠱。”蘇小小不算太意外。</br> 衛廷道：“這種蠱并不厲害，幾個時辰就死了。”</br> 要不是他們反應快，再晚一點，根本什么都查不出來。</br> 蘇小小冷笑：“看來是想不留痕跡，可惜棋差一著。”</br> 蘇小小把從司空云那里打劫來的小蟲子收好。</br> 衛廷說道：“爹和蘇陌帶著禁衛軍去抓捕兇手了，應該還沒走遠。”</br> 她是想殺赫連鄴滅口的，她一定會等傳出赫連鄴的訃告再離開。</br> 蘇小小望了望門的方向：“外頭的兩個死士是從什么時候過來的？”</br> 衛廷把這個也打聽了：“從莫邪被抓，西晉皇女便立刻帶了人過來守住現場。”</br> 蘇小小若有所思。</br> “我舅舅究竟有沒有事？你們倒是給句話！”</br> “秦蘇！”</br> “你再不出來！我就——”</br> 門開了。</br> 趙康寧的叫囂戛然而止。</br> 她冷冷地睨了蘇小小一眼，又見衛廷也在，稍稍收斂了自己的猙獰：“我可以進去了吧？”</br> “不可以。”蘇小小無情拒絕。</br> 她可不慣著趙康寧。</br> “你——”趙康寧氣得半死。</br> 蘇小小對門口的兩個死士道：“一只蒼蠅也別放進去。”</br> 趙康寧惱羞成怒：“你罵誰是蒼蠅？”</br> “你說呢？”蘇小小不再搭理她，回了自己院子，那邊還有個病號呢。</br> 衛廷去了大堂，將赫連鄴暫時撿回一條命的消息告訴了眾人。</br> “此話當真？”西晉皇女的情緒有了波動。</br> 其余人也不可置信。</br> 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還活得了？</br> 不是醫術高明不高明的問題，是血沒了，人會衰竭而亡的！</br> 他們自然猜不到蘇小小有個藥房血庫，只覺得太不可思議了，這怕不是大羅神仙吧？</br> 衛廷難得謙虛了一回，嚴謹地說道：“目前只是穩住了傷勢，要等赫連大將軍徹底蘇醒，才算真正度過危險期。”</br> 西晉皇女的眼底閃過了什么。</br> 眾人：哦，原來沒救活呀，他們就說呢，那么嚴重的傷勢，不可能還有生還的希望，他們且再等幾個時辰吧，應該就要發訃告了。</br> 接下來是漫長的等待，有人在等赫連鄴醒過來，如西晉皇女；也有人在等赫連鄴徹底斷氣，如景宣帝。</br> 衛廷也在等，等所有質疑小胖孔雀醫術的人被打臉。</br> 另一邊，鬼怖的情況也不大秒。</br> 他倒是沒受傷，就是一直渾渾噩噩醒不過來，仿佛一遍遍經歷著痛苦的夢魘，衣衫被冷汗濕透，干裂的嘴唇里發出沙啞的聲音。</br> “父親……”</br> “二弟……”</br> “三弟……”</br> ……</br> “六弟……”</br> “殿下……”</br> 衛六郎心疼得眼眶發紅：“大哥一定是夢到碎北關的事了……”</br> 碎北關一戰至今，快五年了，多少次午夜夢回，只要自己閉上眼，就仿佛能看見父親與哥哥們慘死在自己面前。</br> 五哥扒下他的盔甲，把無法動彈的他埋在血流成河的尸體下，用自己傷可見骨的身軀蓋住他：“小六……別哭……別出聲……”</br> 那是五哥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br> 鬼怖燒得厲害，喂不進去藥，蘇小小給他肌注了一劑退燒針。</br> 她是大夫，她要保持絕對的冷靜。</br> 她頓了頓，問道：“六哥，四年前碎北關一戰，有人代天子出征嗎？”</br> 衛六郎從情緒中抽離出來，不明白蘇小小為何突然這么問：“沒有。”</br> 蘇小小：“哦。”</br> 處理完鬼怖的病情，蘇小小熬了一碗躺好，裝進食盒給赫連鄴帶了過去。</br> 約莫傍晚時分，赫連鄴終于醒了過來。</br> 蘇小小再一次感慨，這廝命真硬啊，不到六個時辰便有了意識。</br> 蘇小小來到床邊，捏住他的脈搏問他道：“能聽見我說話嗎？”</br> 赫連鄴的眼睛有反應。</br> “看來是能。”蘇小小松開手，拉了個凳子過來坐下，“別用那么兇的眼神看我，我不是來殺你的，相反，是我救了你。”</br> 赫連鄴很虛弱，蘇小小不怕他。</br> 蘇小小打開食盒，將藥碗端出來放在了另一張凳子上：“藥還有些燙，我先問你幾個問題。”</br> 蘇小小不喜歡和人兜圈子，尤其不愛與仇人兜圈子。</br> “我能救你，也能殺你，所以你最好乖乖配合，不要惹我，不要誆騙我。當然，以你目前的狀況，也很難騙到我。”</br> 人在虛弱的時候，心理防線是會降低的，哪怕殘存的理智告訴自己要警惕，但腦子沒平日里轉得快。</br> 她得盡快，一會兒他越來越清醒，反倒不容易套話了。</br> “是那個人來找你了吧？你們談了什么？她為何要殺你？”</br> “你應該明白，她能潛入你房中一次，也能潛入你房中第二次，原因是什么，我就不多說了，你心里比我清楚。西晉皇女不可能一直派人保護你，她所要的不過是莫邪的清白而已。如今能護你周全的只剩下我。你可以不信我，但你絕對沒有第二個選擇！”</br> “或者，我們換個方式，我問你問題，作為交換，你也可以問我。”</br> 聽到這里，赫連鄴的神色總算出現了一瞬的松動。</br> 他虛弱地看著蘇小小，用上了半生的尊嚴與倔強，將自己的不堪剖開血淋淋地剖開。</br> “武安君……究竟是不是我父親？”</br> “不是。”蘇小道，“你都這副樣子了，我沒必要騙你。”</br> 赫連鄴的眼眶紅了。</br> 他望著帳頂，像是像被抽空了最后一絲靈魂的木偶。</br> 蘇小小道：“現在輪到你來回答我的問題了，她昨夜來找你，是想繼續哄騙你相信自己的身世，還是來問你有沒有從張峰的身上拿到那道圣旨？”</br> 赫連鄴默認。</br> 蘇小小睨了他一眼：“看來都有。又輪到你了，你還想問什么？”</br> 赫連鄴沙啞著嗓音道：“昨晚那人……”</br> 他卻不往后說了。</br> 蘇小小深深看了他一眼，說道：“是。”</br> 是衛琛。</br> 蘇小小看向他：“最后一個問題，那個借你的手對付衛家的人究竟是不是大長公主？”</br> 赫連鄴沒說話。</br> 蘇小小收回落在他臉上的目光：“多謝你的回答，我想，我已經知道是誰了。”</br> 赫連鄴一臉震驚地看著她。</br> 蘇小小道：“衛廷和我爹在行宮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兇手。比起逃走，我更愿意相信對方是藏起來了，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人就藏在這間屋子里，對嗎？”</br> 赫連鄴瞳仁一縮。</br> 蘇小小站起身來，淡淡地撣了撣衣袖。</br> “現身吧，殿下。”</br> “或者我該叫您一聲……南陽王。”</br> 這一章是真肥呀，大家晚安。</br> (本章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