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公子情況穩定,蘇小小就不多待了。</br> 臨走前,她從小背簍里拿了兩盒點心送給他。</br> “這是——”項公子不明所以地看向蘇小小。</br> 蘇小小微笑:“今天是小年,我自己做了些點心,希望你不要嫌棄。”</br> 長平瞥了蘇小小一眼,這回他是不敢再翻白眼了。</br> 項公子從善如流地收下:“蘇姑娘有心了,多謝。”</br> 其實蘇小小哪里記得小年的事?是上次他給的診金和藥錢太多了,她略回一點小心意而已。</br> 真得多謝黃氏提醒了她今天是小年。</br> 盡管不是什么值錢物件,可像他這種非富即貴的身份,壓根兒不稀罕那些貴重物品,指不定自己拿全部家當買的寶貝,在他眼里不值一提。</br> 反倒是親手做的點心顯得更有誠意。</br> “為什么有兩盒?”項公子隨口問。</br> “一盒是你的,一盒是景弈的。”蘇小小說。</br> “景弈。”項公子笑了笑,“你叫他名字倒是叫得順口。”</br> 蘇小小攤手:“他小嘛,不叫名字叫什么?”</br> 項公子問道:“難道我很老?”</br> 啊?</br> 不是,你計較這個做什么?</br> 你只說你姓項,又沒說你是項誰誰!</br> “重華。”他說。</br> “嗯?”蘇小小一怔。</br> “我的字。”他溫潤一笑。</br> 古人有姓有名還有字,譬如沈川,字清河。</br> 在這個架空的朝代,字和名似乎并沒有太嚴苛的界限,同輩之間叫名叫字都正常,不存在不尊重一說。</br> 讀書人禮節大,多以姓或字稱呼,比如同窗可能會叫沈川一聲沈公子,或是稱呼一聲清河兄,當然,叫沈川也沒錯啦。</br> 他的意思是她以后可以叫他項重華?</br> 還是……重華?</br> 蘇小小眨眨眼,嚴肅而正經:“哦。”</br> ……</br> 蘇小小離開沒多久,景弈滿身風雪地進來了。</br> 項公子在寫字。</br> 景弈來到他身邊,問道:“表哥,你今天也是在試探她嗎?”</br> “沒有。”項公子繼續寫。</br> 景弈又道:“那你為何把自己的字告訴她?”</br> 項公子瞥了眼在門外掃雪的長平,長平一個哆嗦,往一旁躲了躲。</br> “長本事了,學會找景弈告狀了。”項公子淡淡笑了笑,“她又不是毒蛇猛獸,用不著這么防著她。”</br> 景弈蹙眉道:“那也不必如此信任她。”</br> 項公子把桌上的一盒點心推到他手邊:“給。”</br> “什么?”景弈問。</br> “小年的禮物。”項公子說。</br> 景弈古怪問道:“小年不是昨天就過完了嗎?”</br> “京城臘月二十三過小年,青州一帶是今天。”項公子說完,補了一句,“蘇姑娘親手做的。”</br> 景弈對蘇小小本人沒任何成見,他只是不希望表哥太信任一個外人而已。</br> 他嘗了一口。</br> “味道如何?”項公子問。</br> 景弈如實說:“好吃,不比御廚做的差。”</br> 項公子笑道:“難得啊,我記得你不愛吃甜食。”</br> 景弈想了想,說道:“是他們做的不好吃。”</br> 項公子笑了一聲,寫完最后一筆,將毛筆擱在筆托上,對景弈道:“把這副對聯給蘇姑娘送過去。”</br> “為什么?”</br> “回禮。”</br> 景弈倒抽一口涼氣:“你要讓自己的墨寶流落民間?”</br> 若是讓宮里那一位知道,非得大發雷霆不可!</br> --</br> 蘇小小從項公子的廂房出來后,去前院的書房看沈川在不在。</br> 她走了一路沒見到一家書齋開著門,她尋思著沈川手里或許有紅紙,她找沈川買幾張。</br> 奈何她來得不巧,沈院長帶著沈川回岳丈家過小年去了。</br> 蘇小小遺憾地離開書院。</br> 老頭兒叫住了她。</br> “今天沒餅子!”蘇小小嚴肅地說。</br> 老頭兒揚了揚手指:“一個餅,一張紅紙。”</br> 蘇小小:“……”</br> 半刻鐘后,蘇小小抱著十張紅紙雄赳赳地出了后門。</br> 灑掃的小廝低聲問道:“少爺不是讓你……直接把紙送給蘇姑娘的嗎?”</br> 老頭兒啃了一口蛋黃酥:“昂。”</br> 那又怎樣?</br> 餅子真香!</br> --</br> 上午又下了場雪,所幸只下了一小會兒便停了,沒太影響蘇小小的腳程。</br> 蘇小小到村子時正值中午,這個時辰鄉親們多在自個兒家里,然而大半個村的人聚在了老蘇家,將老蘇家圍的水泄不通。</br> “姐!你回來啦!”</br> 在村口打水的蘇二狗瞧見了自家親姐,硬要跟著他打水、實則是來村口等候蘇小小的三個小豆丁,呲溜呲溜地朝蘇小小撲了過來!</br> 蘇小小彎下身子,讓三個小家伙撞了滿懷。</br> 她摸了摸三小只的腦袋:“大虎,二虎,小虎。”</br> 相處了一陣子,而今哪怕不數發旋,她也能分清誰是誰了。</br> 被叫對了名字的三小只開心極了,爭相拿發頂蹭她手心:“娘。”</br> 蘇小小已經逐漸習慣此稱呼,不再強行糾正。</br> 她挼完三人的小腦袋,又摸了摸三人的小手:“冷不冷?”</br> 三人搖頭:“不冷。”</br> 等娘親,一點兒都不冷!</br> 蘇二狗的水打好了,一家子開始往回走。</br> “老蘇家出什么事了嗎?”蘇小小問。</br> 蘇二狗哼道:“大表哥給老蘇家寫福字和對聯兒呢,里正和老蘇家的親戚也有,還說,若是一會兒有多的,就白送給鄉親們。大家都想看看自己能不能搶到一副對聯兒,實在搶不到,搶個福字也成。”</br> 鎮上的對聯是很貴的,除了紅紙的成本,也需付給寫對聯的人一點辛苦錢,俗稱筆墨銀子。</br> 黃氏與陳浩遠這一出可謂是大手筆,給老蘇家掙足了顏面。</br> 方氏與楊氏出來貼對聯兒了,臉上喜氣洋洋的,鄉親們將她倆圍著,夸個不停。</br> 這時,吳家嬸子抱著哭鬧不已的小孫子打老蘇家擠了出來。</br> 大人稀罕春聯兒,孩子又不要,沒辦法,吳家嬸子只得先走了。</br> 她看見姐弟二人,忙道:“胖丫!二狗!陳秀才在寫對聯兒呢,快去要一副!他是你們表哥!一定會給你們的!”</br> 蘇二狗翻白眼,誰要那家伙寫的對聯!</br> 吳家嬸子朝老蘇家嚷道:“陳秀才!胖丫二狗來找你要對聯了!”</br> 此話一出,鄉親們瞬間朝姐弟二人望了過來。</br> “不是說寫完老張家的就到我們了嗎?”</br> “是啊,怎么又來了個要對聯的!有完沒完了?”</br> “搶不著的!人家可是陳秀才的表親!”</br> 蘇小小道:“大家誤會了,我們不是來要對聯的,路過而已。”</br> 黃氏可找到機會顯擺了,她得意又譏諷地笑了笑:“想要就直說,親戚一場的份兒上,一副對聯我們陳家還是給得起的!”</br> 蘇小小淡道:“說了我不要。”</br> 吳家嬸子勸道:“胖丫,別使性子了,你舅母都說送你了,干啥不要?”</br> 蘇小小霸氣地說道:“瞧不上!”</br> 蘇胖丫說啥?</br> 她……瞧不上?</br> 陳秀才寫的對聯,她居然瞧不上!</br> 蘇胖丫的話成功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br> 只不過,大家并不認為這是她的實心話,相反,只覺得她在講氣話!</br> 陳浩遠是誰呀,是比何童生更厲害的秀才,十里八鄉也難找出第二個!</br> 再來說這對聯兒,在除農忙時節外一天只舍得吃兩頓飯的鄉下,那可是和大肉一樣的稀罕物了!</br> 誰過年不想討一副貼貼?</br> “唉,早聽說兩家關系不好,上回還鬧得那么難看。”一個鄉親道。</br> 說的是黃氏與丈夫陳豐上小蘇家給私生子與蘇胖丫說親的事,蘇胖丫與新婚的俏郎君可是當眾給陳豐兩口子打臉打得啪啪的。</br> “換做是我,也沒臉來討對聯。”</br> “秀才娘不與她計較,寬容大度送她對聯,她還不要?”</br> “都說了是沒臉要。”</br> 有幾個鄉親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開了,上次在小蘇家的門口,這幾人卻不是這副嘴臉,而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看熱鬧不嫌事兒大。</br> 只不過此一時彼一時,為了得到陳秀才寫的對聯,大家幾乎是一面倒向了黃氏。</br> 黃氏被那句“寬容大度”討好得極為舒服,最后三兩副對聯兒反正是要送出去的,若能博個好名聲,順帶踩這丫頭一臉,她沒道理不同意。</br> 她裝模作樣地嘆道:“大家別說了,我那小姑子去得早,沒個娘在身邊照看,難免不懂事了些,我這個做舅母的難不成還能真與個孩子計較?”</br> 這話就只差沒明說蘇胖丫有娘生沒娘養了。</br> 黃氏自以為道理講得很好,一臉大度地說道:“算了胖丫,不為難你了,你叫我一聲舅母,這對聯我就送你了。”</br> “啊,真送啊?那咱們怎么辦?”</br> “是啊,等一天了!”</br> “真是對不住了,胖丫畢竟是浩哥兒他表妹……不看……”</br> 黃氏話才說到一半,一轉頭,蘇胖丫人沒了!</br> 這這這、這死丫頭,又不等她把話說完就走了?!</br> “死丫頭!你給我站住!”</br> 黃氏氣到發抖!</br> 蘇小小牽著三小只,不緊不慢地說道:“二狗,告訴她,陳浩遠寫的對聯,倒貼錢我都不要。”</br> 蘇二狗回頭,大聲道:“我姐說了!陳浩遠寫的對聯!倒貼錢我們都不要!”</br> 黃氏食指一伸,叉腰怒罵:“你個死丫頭!你就嘴硬吧!”</br> 嘴硬?</br> 蘇小小氣笑了。</br> 陳浩遠為人如何暫且不提,就他那字——</br> 方才方氏與楊氏貼出來的對聯兒,她看得可清楚了,與衛廷的比差遠了!</br> 毫不夸張地說,拿他的字與衛廷的比,簡直是越級碰瓷!</br> “二狗,回去我們自己寫對聯。”</br> 蘇二狗再次回頭大聲道:“我姐說了!回去我們自己寫對聯!”</br> 蘇小小:這一句不用轉告……</br> 黃氏笑了:“好啊!你們去寫啊!寫得出來我把頭砍下來給你們!”</br> 當她第一天認識蘇胖丫嗎?一家三口,就沒一個識字的!</br> 正反不拿倒都不錯了!還寫對聯?這是把牛吹上天了!</br> 她倒要看看,姓蘇的一家子怎么收場!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