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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十章:閑人自討苦

    已經(jīng)到了三月初,本該帶著融融暖意的春風乍暖還涼,不過秦晉穿得多,身上皮裘始終就沒脫下來過,反倒捂得他滿身是汗。所謂長亭經(jīng)過了多年的災(zāi)禍戰(zhàn)亂之后,也只剩下了殘破的斷壁與柱子,只不過東去迎客和送行的人依舊習(xí)慣性的聚集在此處而已。
    這里的人比秦晉想象中要多得多,關(guān)中雖然連年遭受災(zāi)禍,可人們的心境似乎都很樂觀,無論分別,抑或是等著遠行之人歸來的,臉上都掛著同樣的期盼與神情。
    一行四十余騎的規(guī)模在長亭迎來送往的人群中算是很扎眼了,為了不擾民,秦晉很自覺的和他們保持了距離。不過,他眼望著殘破的亭子心中卻在想,等回去還是要交代一下,就算私人出資,將這亭子修葺一新也是好的。
    他知道府庫缺錢,第五琦沒日沒夜的從任何可以撈出錢的地方撈錢,但仍舊是捉襟見肘。這長亭短亭無異于代表著長安的臉面,若是在開元天寶時期,何曾會出現(xiàn)這種殘破的柱子和斷壁呢?現(xiàn)在還不是萬般無奈,府庫中就是連修亭子的百十貫余錢都拿不出來。
    現(xiàn)在是難得的放松一刻,可秦晉的腦子里依舊都是公事,就算看到個與公事并無甚關(guān)系的亭子,都能聯(lián)系到府庫中究竟還有多少結(jié)余的錢。不過,他也知道,府庫里的錢都得用在刀刃上,像修亭子這種裝點門面和生活的事,根本就不可能在府庫中出一文錢。
    秦晉示意部屬不要跟的過近,只三五隨從跟上來即可,他在殘破的亭子前駐足,伸手扶在了廊柱之上,這里明顯有火燒過的痕跡,也是大戰(zhàn)留給長安的創(chuàng)傷之一。
    “這位兄臺小心了,亭子殘破早就不堪重負,小心塌下來……”
    聚集在亭子周圍三三兩兩的人都注意到了這位擁有數(shù)十隨從的豪客,雖然其人看似低調(diào),但稍有見識的人,一眼就能看得出來此人絕不是尋常。
    提醒秦晉的是個送客的青年人,臉上似乎還掛著淡淡的憂傷,此時離別,不知幾年才能相聚,路途又遙遠艱難,傷感也自是難免了。
    秦晉沖那年輕人拱了拱手,又點了點頭,算是謝過對方的好意提醒。不過,那年輕人竟一甩臉上的憂傷,兩三步就走進了他,帶著好奇的詢問道:
    “閣下這是要迎接遠方歸來的親朋?”
    周圍的隨從立時緊張起來,但秦晉卻暗暗示意他們不必過分緊張,只是個普通的紈绔子弟而已。他淡淡點了點頭,又“嗯”了一聲算作回應(yīng)。很顯然,秦晉并沒有什么談興,這幾年的功夫里他無時不刻都被公事、政事糾纏著,每日不是面對自己的生死抉擇,就是要決定別人的生死,這種日子正是無數(shù)人冒著殺頭的風險孜孜以求的。
    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好處與享樂,大權(quán)在握,也要付出相應(yīng)的代價,如果不時時戰(zhàn)戰(zhàn)兢兢,稍有一刻放松,此時的秦晉怕是早就成了冢中枯骨。連秦晉都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和普普通通的人說一些普普通通的閑話了。
    青年人很顯然是個“眼力”并不怎么好的人,抑或是說他根本就不怎么在乎旁人的感受,只一味的詢問著好奇的問題。
    “閣下即是迎接親朋,臉上眼睛里卻看不到一絲興奮與激動,倒不如說是在應(yīng)付公事呢……以此推斷,閣下迎接的人要么與閣下有著極深的利害關(guān)系,要么,要么便是閣下有著什么原因,不得不來……”
    青年人的目光肆無忌憚的在秦晉和幾名隨從的身上掃視著,問話更是無禮,不過秦晉根本無意與之問難,只淡然一笑,并沒多說半個字。
    就是這種冷淡的態(tài)度,反而激起了青年人的好勝之心,為了讓秦晉對他的問題產(chǎn)生反應(yīng),語氣竟也變得激烈起來。
    “迎來送往本是君子情之所至,閣下既無真情,又何必惺惺作態(tài)呢?”
    秦晉心中暗暗發(fā)笑,這個紈绔還真是不知死活,如果不是有家族的庇護,恐怕早就被他得罪的人整死了。念及此,秦晉決定如他所愿,便直言道:
    “我的妻兒今日歸來,今日到這長亭,就是為了迎接他們?!?br/>     “妻,妻兒?”
    青年人一陣語塞,他沒想到對方迎接的居然妻兒,那么此前的一切推測就等于胡說八道。此人的第一想法并非是自己的話有沒有可能讓對方難堪,而是羞慚于推測的錯誤。
    “難道并非閣下親生?或是閣下乃入贅……”
    秦晉實在忍不住,無奈的笑了,這個年輕人是個情商、智商不夠高,偏偏又自以為是的人,如果不讓他心滿意足,恐怕就要糾纏個沒完沒了。而且,秦晉現(xiàn)在只想一個人靜靜的站一會,望一望遠處的田地,和田地里勞作的農(nóng)民,就這么靜靜的等著壽安公主和繁素母子歸來。
    “閣下真乃神算,實情確是如此!”
    不過,秦晉的如意算盤卻落空了,就算讓他自以為得逞,但接下來取而代之的卻是更加濃厚的好奇心。只見那青年人側(cè)傾了身子過去,眼睛里盡是好奇的笑意,低聲問道:
    “閣下肯否方便透露一下,尊夫人是城中哪一家???看情形想來是數(shù)得著的大家族吧……”
    青年人就算再笨,再傻,也看得到跟隨秦晉而來的那四十幾個隨從,而且隨從的衣著也不是普通人家的隨從樣子,應(yīng)該說以那年輕人的見識,竟沒見過哪一家有這種氣場的隨從。
    秦晉算是徹底無語了,知道自己甩不脫這個蒼蠅一般在耳朵邊上嗡嗡的家伙,可又不想用強,便只得勉強提著精神應(yīng)付道:
    “夫人姓李!”
    “哦,原來姓李……”
    青年人一臉的恍然狀,開始在心里默默地數(shù)著長安城里有多少姓李的勛戚,但數(shù)來數(shù)去,都覺得那些人家絕不是能夠擁有如此仆從的人家。思來想去也沒對上號,他便有些不耐煩,下意識的叨咕了一句:
    “莫不是宗室之女吧……”
    但也就是這無意識的一句叨咕,青年人登時猛的一派額頭,臉上瞬間就顯出了興奮之色,那表情就好像一個孩童見到了最心愛的玩具一般。
    “莫非,莫非尊夫人乃是公主?”
    秦晉也是佩服這個年輕人的臉皮和智商,真不知道他這么多年是怎么與人接觸的,但他居然猜對了,因為秦晉的夫人的確是公主。
    僅僅一個微妙的表情變化就證實了青年人的猜想,這個看起來根本不會察言觀色的年輕人居然就讀懂了秦晉的表情。
    “原來是駙馬都尉,失敬失敬!在下崔君相!”
    直至此時,這個行事奇怪的年輕人才自報姓名,他顯然覺得自己揭穿了對方的駙馬身份,心里實在有些過意不去。
    在當世之時,駙馬絕非人人羨慕的,與之恰恰相反,但凡貴戚子弟均是避之唯恐不及,就算寒門子弟,且不說是否門當戶對,恐怕也甚少有人愿意。
    原因很簡單,這個時代的公主不受道德禮法約束,公主的政治地位遠高于駙馬,在公主府里駙馬也要仰賴妻子的鼻息生活,而公主的生活大多奢靡淫.亂,養(yǎng)面首一類駭人之事更是稀松平常。
    總而言之,駙馬都尉所帶來的影響,絕非正常男人可以承受的。
    這時,秦晉身后的一名隨從發(fā)現(xiàn)了遠處的車馬,當即低聲道:
    “公主車架來了……”
    秦晉沖崔君相點頭示意,算是招呼過,便向前迎了上去,說來也是奇怪,即將要見到從未謀面的長子,可他的內(nèi)心卻沒有激動與興奮,有時候他甚至也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jīng)到了冷血的地步。
    直到秦晉走出了十幾步,崔君相才緩過神來,還沒話忘了問,他當即拉住了秦晉的一名隨從,問道:
    “敢問,敢問尊駕迎得是哪位公主?”
    秦晉的隨從也沒有為難他,只冷冷的吐出了四個字。
    “壽安公主!”
    “壽安公主?原來是壽安公主……”
    口中嘀咕了兩遍,崔君相忽然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一蹦三尺高,仿佛腳下有一塊燒紅了的鐵塊。
    壽安公主的名聲滿長安城中誰人不知?她是玄宗皇帝最小的女兒,又是當今天子最疼愛的妹妹,更是朝廷的實際當權(quán)者,御史大夫秦晉的結(jié)發(fā)妻子。
    待雙腳落地,崔君相失聲道:
    “我的老天,難,難道他就是秦大夫?”
    神武軍控制長安以后,對那些反對的官員和武人進行了殘酷的清洗,雖然這一切都是籍由夏元吉之手進行的,但秦晉的名聲也不可避免的產(chǎn)生了變化,他在絕大多數(shù)人的印象里成了一個威嚴與狠辣并存的人物,絕不是可以輕易冒犯的,否則就會付出慘痛的代價。
    很快,崔君相意識到自己闖禍了,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此時他恨不得狠狠的抽自己幾個嘴巴,因為嘴欠的毛病他為家族得罪過的人沒有一筐也有一籃子了,可得罪誰不好,偏偏得罪了權(quán)傾朝野的秦晉。
    有那么一瞬間,驚駭莫名的崔君相竟覺得隱隱生出了尿意,但他還是忍住了,沒有使自己當眾出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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