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揣著寫好的彈章，李泌連夜趕往太極宮覲見天子。如今的天子已經(jīng)不是那個老邁昏庸的李隆基，而是與他亦友亦弟子的李亨。李亨雖然已經(jīng)登基成為皇帝，但生性寬厚，倘若沒有自己時時提醒，便總會被婦人之仁所左右，以至于養(yǎng)虎遺患。
    李亨見到李泌以后很高興，此時他正等著每日必送來一次的軍報(bào)，因而盡管已經(jīng)到了深夜，依舊毫無睡意。
    “先生如何連夜趕來了？”
    李泌神色凝重，他猶豫了許久才終于下定了這個決心。
    “臣有重要……”
    “報(bào)，報(bào)！秦大夫回來了，秦大夫回來了！”
    外面忽而傳來宦官的呼喊聲，李亨的注意力瞬間就被吸引了過去。
    “先生，先生，可聽清了外面在喊些什么？”
    他雖然聽的清楚，但一時間難以置信，便向李泌印證自己聽到的究竟有沒有錯。而李泌全副精力都在自己的籌劃上，是以被問的一愣。
    “外面？圣人聽到了什么？”
    “先生且聽！”
    李亨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用手指了指便殿之外。
    “秦大夫回來了，秦大夫回來了……”
    當(dāng)時李亨為了激勵士氣，軍報(bào)中若是敗績則低調(diào)的送入宮中，如果勝了，就算是小勝，也要在進(jìn)入皇城開始，大聲宣之于眾。秦大夫回來的消息當(dāng)然是好消息，宦官們扯著喉嚨，恨不得喊的盡人皆知。
    此時，李亨終于確認(rèn)無誤，自己此前聽到的沒錯，是秦晉回來了。他激動的離席起身，興奮的搓著手。
    “回來了，秦晉終于回來了，朕就知道，他不可能棄朕于不顧！”
    相較于李亨的興奮，李泌的心境就好像生吞了一支老鼠，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與李輔國合作，此寮于現(xiàn)在返回長安，于他而言不啻于一次沉重的打擊。
    宦官急吼吼來到殿內(nèi)，興奮的連說話都變得結(jié)結(jié)巴巴。
    “陛下，陛下，秦晉秦大夫帶著人回來了，此時已經(jīng)進(jìn)城了！”
    “快，快宣秦晉入宮覲見！”
    宦官跪在地上答道：
    “秦大夫此時正在城上指揮拒敵，叛軍正趁夜攻城呢！”
    李亨一拍腦門，連連道：
    “對對對，自然是守城拒敵要緊，去告訴秦晉不必急著來見朕，一切以退敵為先！”
    宦官告退，又一溜小跑的出了太極宮。李亨忽然記起李泌此來好像有重要的事情稟報(bào)，便扭頭問道：
    “先生剛剛不是說有重要的事情說與朕聽嗎？”
    李泌一哆嗦，說話竟有些不利索了。
    “臣，臣在家中坐立不寧，便，便想與圣人議論國事……”
    此時的李亨心情大好，一時間也顧不得去在意李泌吞吞吐吐背后隱含的東西。
    “太好了，太好了朕明日便要設(shè)宴款待御史大夫，為其接風(fēng)洗塵。”
    情知秦晉的回來，使他所有謀劃都流產(chǎn)了，可心中又極度不甘，便道：
    “圣人此舉恐怕不妥。秦晉所為驚世駭俗，念在朝廷正在用人之際，不治罪已經(jīng)是極大的寬容，現(xiàn)在圣人又要親自為他接風(fēng)洗塵，會給世人造成一種錯覺，天子公私不分，縱容不法！”
    心情大好之下，李亨少有的反駁了李泌的建議。
    ‘先生這話有失偏頗，秦晉所為雖然不妥，卻至情至性，朕看重他，信任他，為百姓們報(bào)平安，百姓們只會念著朕的好。退一萬步說，就算百姓們不念朕的好，只憑拼死挽救蟲娘，朕也要謝他！’
    “這，這？”
    一席話竟把李泌說的啞口無言！他知道自己再怎么勸說也是無用，于是只得選擇告退，無精打采的離開了太極宮。
    ……
    一覺醒來，太陽早已高高掛在天邊，陽光晃的人睜不開眼睛，秦晉做起來伸了個懶腰。一扭頭卻發(fā)現(xiàn)逆光站著一個瘦高的身影，好半晌才認(rèn)出來，竟是清虛子。
    清虛子在蟲娘生病之前就告了假，說是收到師兄的求救信，急著出城去搜救。
    “真人何時回來的？你那師兄可平安脫險(xiǎn)？”
    清虛子嘿嘿笑答道：
    “托大夫的福，貧道師兄安然無恙，已在長安城中。”
    “很好，你那師兄可有擅長才能？若有就在軍中給他安排些力所能及的差事！”
    在秦晉看來，清虛子大笑算是個人才，此人的師兄也差不到哪去。
    這時，秦琰突然闖了進(jìn)來。
    “主君，陛下有敕，請主君午后入宮覲見！”
    說罷秦琰又不滿的看了眼立在一旁的清虛子，這裝神弄鬼的道士這么早就來獻(xiàn)媚，打攪了秦晉休息。
    “好，我知道了。”說完他又看向清虛子。
    “真人師兄可有一技之長？”
    “貧道師兄名為葛金，唯擅醫(yī)道！”
    秦晉點(diǎn)了點(diǎn)頭。
    “太好了，現(xiàn)在城中正缺少會醫(yī)術(shù)的人，你一會便去安排差事。”
    而秦晉在聽到清虛子的話以后，好半晌才驚問道：
    “葛，葛金？可是素有醫(yī)仙之名的終南山葛金？”
    終南山位于關(guān)中，在長安市井名門間都有著極高的知名度，許多山中修行之人也在口口相傳中名聲大噪，葛金便是其中之一。秦琰自幼在長安長大，當(dāng)然對這些之名人物如數(shù)家珍。
    這一回輪到秦晉吃驚了，他將視線轉(zhuǎn)向了秦琰。
    “你也聽說過真人的師兄？”
    秦琰道：
    “終南山醫(yī)仙葛金于關(guān)中無人不知，皇親國戚想要請醫(yī)仙診治，縱使千金相求也未必可得呢！”
    見狗兒說的如此夸張，秦晉暗道，莫非這又是個裝神弄鬼的家伙？他又瞥了眼清虛子，這廝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神棍，若非自己不信鬼神，將他拿捏住了，恐怕也要被蠱惑的難以自拔呢！
    清虛子何等的聰明，立刻就從秦晉充滿疑惑的一瞥中讀懂了其中的意思。
    “大夫莫要多想，貧道師兄懸壺濟(jì)世，勝過貧道百倍！此來長安，亦是有意投靠大夫，以為天下做些微末之事！”
    秦晉只以微笑回應(yīng)，不置可否。打發(fā)走了清虛子和秦琰，他還有重要的人和事要處置，第一個要見的就是郭子儀。離開長安三日，城內(nèi)必然暗流涌動，郭子儀果然沒讓他失望，將完完整整的神武軍、民營和長安城又交回了自己手中。
    郭子儀一早就到了，見秦晉神采奕奕，目光炯炯，心下安穩(wěn)，目露喜色。
    “我離開長安這三日，城中可有異常？”
    郭子儀眼皮低垂，從容答道：
    “一切如常，并無意外！”
    秦晉又對郭子儀夸贊了幾句，又覺背上發(fā)癢，此前在馬嵬驛曾沾染了虱子，到現(xiàn)在也沒得空徹底去除。
    “軍中一切穩(wěn)定，大夫走后，末將每日子時都會派出五至七股百人隊(duì)出城襲擾，索性損失不大。”
    郭子儀向秦晉匯報(bào)著連日來的均是調(diào)動。秦晉點(diǎn)點(diǎn)頭，心道他說的輕描淡寫，背后恐怕面臨著不少人的施壓。
    心中想著，秦晉又覺得臉上也很癢，便忍不住伸手去抓撓。
    陡然間，他發(fā)現(xiàn)郭子儀的臉色變了，瞳仁猛縮，指著自己，失聲道：
    “大夫，大夫臉上如何生出了許多水泡？”
    水泡？怎么可能？秦晉下意識的想著，但觸手處，果然有個軟包狀的凸起，再往臉側(cè)脖頸處試探，竟不知一處。
    “難道，大夫染了虜瘡？”
    秦晉霍然起身，斷然道：
    “絕無可能！”
    記憶中身患天花的事絕對不可能有假，除非天花病毒變異，自己體內(nèi)的抗體失效。但這種可能恐怕百億中也無一例！
    然而，不管秦晉如何鎮(zhèn)定。一向穩(wěn)重的郭子儀竟也慌了，起身后竟踉蹌了幾步才退到門口，又急急奔了出去。
    不多時，便有三名郎中隨之而來，遠(yuǎn)遠(yuǎn)看見秦晉的模樣，立時都是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
    “虜，虜瘡？這，這，這可如何是好？”
    周圍有秦晉的親衛(wèi)，從郎中口中聽得“虜瘡”二字時，竟失態(tài)大哭。郭子儀厲聲喝止：
    “全部噤聲！都聽好了，今日之事，若有一字半句泄露出去，立斬不赦！”
    至此，秦晉也有些發(fā)蒙，見周圍的人都是一副絕望神態(tài)，自己也沒了底。心中騰起一陣煩躁，他趕緊從幾案上拿起一面銅鏡，果見鏡面里自己的臉上稀稀落落生著發(fā)亮透明的水泡。
    “絕不可能！”
    大呼一聲之后，秦晉甚至覺得自己是在做夢，他常聽說人在做夢時是沒有痛覺的，此時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差點(diǎn)掉下眼淚。大駭之下，他一屁股跌坐在了一旁的榻上。
    這時只聽郭子儀的聲音自門外冷冷傳來。
    “請大夫下令，立即封鎖宅院，所有人返回屋中，無令不許任何人進(jìn)出。”
    秦晉點(diǎn)頭稱好。郭子儀轉(zhuǎn)身便去交代人力行此事，稍后又返回門口。
    “還有一件大事，急待大夫決斷！”
    驚駭之下，秦晉曾有短暫的失神慌亂，以至于前所未有的失態(tài)，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恢復(fù)了鎮(zhèn)定，立刻就明白郭子儀口中的大事，究竟是什么。
    先不論自己究竟是否染上了天花，當(dāng)此之時的的確確要做先做好最壞的打算，以防止最壞的一旦事情發(fā)生后，局面不可控制的敗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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