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文聲音甜美。
傍晚,她夜鶯般的歌聲,飄蕩在知青宿舍屋頂:《劉三姐》《冰山上的來客》《聽媽媽講過去的故事》《阿詩瑪》《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船歌》……每首新歌她無師自通地對著譜子唱。
她美妙的歌聲鉆進窗臺,鉆進耳朵,唱得女生云里霧里、男生旌心蕩漾。
夏泊舟陶醉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旋律。
劉藜說:“這首歌曾獲得世界第幾屆什么大獎,以前是禁歌?!?br/>
“你懂得真多?!毕牟粗叟宸卣f。
這幫3年經濟困難出生的孩子個子不高,在“學制要縮短”期間,縣郊以下的學校撤消六年級和初三。6歲上一年級的,高中畢業只有15歲。
顧小文感嘆:“我們這幫人,有姐比姐丑,有妹的比妹矮,真慘……”
劉藜白了她一眼說:“你爸是局長,你怎么會營養不良呢?!?br/>
顧小文不緊不慢地說:“你以為我爸我一出世就是局長哦,他是靠一步一步干出來的。”
夏泊舟幫腔:“我見過他爸跟大家一起挖塘、種地?!?br/>
劉藜睥睨夏泊舟:“你看你,慢吞吞的姐手姐腳,你這樣孱還喝生白糖水?你該喝溫熱的紅糖姜水。白糖水,寒涼!”
夏泊舟這才知道不能喝白糖水,她夸獎劉藜:“是道理,你犀利?!?br/>
夏泊舟每天睜開眼睛,太陽刺眼,她想著一天的辛苦不由得寒顫起來,眼巴巴地盼著太陽下山。
營養不良、辛苦勞累,頭暈眼花的夏泊舟不會愛惜身體,她懶得到廚房排隊用油膩膩大鑊燒水,生理期也洗冷水澡??此齻兒染G豆糖水,她嘴饞忍不住也喝寒涼的綠豆糖水。
夏泊舟到衛生院,末了讓醫生寫假條?;貋硭鸭贄l交給侯隊長。
放了工,侯隊長到副場長黃家賢辦公室說:“現在很多知青到醫院寫病假條?!闭f完把手里的幾張假條遞給黃副場長。
老侯接著說:“夏泊舟請假多,我看她詐病,這人嬌氣,不積極?!?br/>
黃家賢對夏泊舟嚴厲地說:“你這樣老請假,以后招工輪不到你!”
夏泊舟低頭不言。
“以后積極些,回去吧!”黃家賢說道。
到了寒冬,夏泊舟更糟糕了,月事一個月不止,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跟劉藜和顧小文說:“我那東西一個月不止,怎么辦哦?”
顧小文驚愕:“難怪你的臉色那么難看,趕緊回家吧?!?br/>
“要是老侯不批呢?!毕牟粗刍炭帧?br/>
“你就說要回家取藥,這里沒得買。”劉藜教她。
老侯,是顧小文和夏泊舟他們勞動隊一百多號人的隊長。
他四十出頭,長得又黑又瘦,尖嘴猴腮,穿著黑色對襟衫,一副《青松嶺》趕大車的“錢廣”形象。知青背后叫他“老猴”。
平時老猴最不愿意搭理夏泊舟、顧小文和吳茵,覺得她們“懶”,不會說話,樣子又不是他喜歡的——身材高大的女子。
老猴挑擔子,追趕海拔168的黃挽霞。
他用鴨子聲調侃:“阿霞,我好中意你呀,你生得好高大啊?!?br/>
老猴接著用客家話戲謔:“咱們農村喜歡身材高大的妹子,能挑快走、四平八穩;不像城市喜歡嬌小的,用來跳舞旋轉方便?!彼f得頭頭是道。
“侯隊長,你別看我生得高大,但干活不行,以后可不要派重活給我哦?!秉S挽霞也開玩笑說。
夏泊舟低著頭向老侯請假:“侯隊長,我要回家看病拿藥?!?br/>
老猴冷冷地從鼻窿哼著答應。
第二天他跟隊里的人大聲說:“夏泊舟這滿崽肯定詐病!”
冬日的早晨,天色昏暗,夏泊舟端著蠟黃的臉,煢煢孑影翻山越嶺。
空曠的山腳白芒蒼蒼。
高高山頂的樹葉被寒風吹得颯颯作響,越走她越發怵。
翻了三座山,她發現一男人在小路尾隨10米。
夏泊舟惶恐地快步小跑,又翻過一座山。
她見一個拉牛的老農迎面走來,她假裝跟老人熟悉寒暄:“大伯,放牛呀?!?,
“是呀,得閑到我家喝茶。”老農說。
夏泊舟安定了許多。
再翻過一座山還發現那個男人在50米后,不由加快腳步。
不久碰上一個挑擔子的中年婦女,夏泊舟有意說:“大嫂,汽車站怎么走?!睒肺男≌f網
“從這里一直走?!蹦菋D女指著小路。
與人說話,夏泊舟才會壯膽。
她漸漸地平靜了下來,因為離汽車站不遠了。
一人獨行千里,她還是后怕的。
到了最后一個村莊,她敲開一柴扉,里面簡陋但干凈。
只見一位老年女人坐在里面,夏泊舟說:“阿婆,討碗水喝。”
“好。”說完老人用大泥碗從暖水瓶倒出開水:“妹子,小心滾。”
“多謝阿婆?!毕牟粗壅f。
“你一個人從哪里來哦。”阿婆問。
“我是青竹灣的知青,回家看病,現在去汽車站?!毕牟粗鄞?。
“是知青哦,辛苦哦,離屋家那么遠?!贝竽飸z惜道。
她們寒暄幾句后,夏泊舟說:“阿婆,我走了,不然車要走了?!?br/>
老人送她出門:“車不等人,有空來聊?!?br/>
夏泊舟揮手。
她心平氣定地到汽車站。
那男人也是趕路去車站的,夏泊舟杯弓蛇影而已。
回到家里,母親張春英看到夏泊舟浮腫得按下去不會回彈的臉和腳,驚恐得垂淚。
鄰居張姨對張春英說:“你要看好自己的孩子,搞得這樣多慘哦?!?br/>
張姨心疼地說:“我仔下放到北村,搞得又黑又瘦,鬼一樣?!?br/>
張姨接著嘮叨:“其實我們這就是農村,還要下什么放喔!”
夏泊舟心里嗤笑:她兒子比夏泊舟高幾屆,就在離家10里的地方。也沒什么變化就是黑了點,張阿姨也太夸張了。但夏泊舟又是羨慕她兒子有這樣疼他的媽。
夏泊舟在醫院治了一個星期,不停地打針吃藥,仍不見效。
張春英和夏秋田問五十出頭的婦科大夫孔嬋櫻:“孔醫生,為什么我女兒到現在還不好呢,究竟怎么回事。”
孔嬋櫻沉思了一下在處方病狀填寫:功能性出血。然后開藥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