線還在延伸,尤星越手中的一截血亮發黑,但是延伸出去的地方時斷時續,甚至會不時消失。
尤星越猜測是因為厲鬼還未到頭七,加上現在還是上半夜,厲鬼力量不足以完全顯性,所以線不能精準定位。
尤星越抬手,指腹輕輕壓在線上,再次閉上眼睛“線不穩定,稍稍等一會兒。”
線分種類,代表不同關系的線,顏色有輕微差別,關系的深淺也影響線的強度。
姻緣線是紅色,生死線是白色,母子線是淡黃色或者白色
結仇的是黑色或者灰色,如果是殺身之仇,就是血紅色。
唯有歸納入尤星越的線,不論什么樣的關聯,都會染成尤星越的顏色撕開這副溫和平靜的外表,他是如此鮮艷滾燙的一個人。
清澤滿心焦急,可是他又看不懂線的走向,只能繞著尤星越打轉“厲鬼兇狠,她此刻一定很危險。”
他恨自己此時靈力微弱,否則當日直接跟回憑玉的家,一定沒有后來的事。
“你很想去嗎”
清澤聽見不留客老板身邊的男人問。
清澤“廢話,我當然想去。”
那男人微微歪了下頭,眼神很困惑“為什么要擔心她為什么想去見她”
清澤是蛇妖,李憑玉是凡人,二者之間真正的交集只有一面,即便沒有李憑玉的信仰供奉,清澤也只是睡得更久一點。
清澤一直是暴脾氣,他此刻正著急,沒忍住,語氣暴躁道“你有病吧哪有那么多為什么我、我就是關心她啊。”
時無宴很認真“我不懂,為什么”
清澤急了“那、那你那么關心不留客老板干什么”
連老板皺個眉,都要專門安慰一下,這種人到底怎么好意思問自己為什么要關心李憑玉
時無宴“不一樣。他是我紅塵中的牽絆,可是李憑玉只是你的信眾之一。”
“她不是我的信眾,”清澤低聲吼他,“我們是朋友她就是很重要,你是木頭嗎這都不懂”
清澤大概這輩子沒見過時無宴這種一臉沉靜平和的杠精,清澤甩著尾巴躲到尤星越身后。
惹不起總躲得起,清澤不想得罪不留客老板的朋友。
時無宴“如果你想見她,我可以帶你過去。”
清澤猶疑地探出頭“真的假的”
時無宴抬手,天地星月落下靈光,被一陣夜風卷進龍王廟,閃著微光融入清澤體內,白蛇虛幻的身形清晰幾分。
清澤驚喜地繞了一圈,感受久違的充沛靈力,別扭片刻,道“謝謝。”
尤星越指腹下的線終于凝實,緊緊繃起,尤星越睜開眼睛“找到了”
時無宴握住尤星越的手腕,一陣微風卷過,龍王廟空無一人。
花嵐區
十點過半,小區里還有溜狗的人還在樓下溜達,夜風吹動灌木叢,發出簌簌的聲音。
一時間,樓下的狗都狂吠起來,簌簌的陰風越來越強,所過之處留下濕漉漉的水汽。
“怎么突然起風了。”
“好冷”
陰風伏在地上,順著生前的記憶鉆進9號單元樓。
啪嗒啪嗒
輕微的水聲回響在樓道里,回家的黃毛路人疑惑地抬頭環視一圈,什么都沒看,又低下頭繼續玩手機。
在黃毛低下頭的時候,電梯的七樓按鍵亮了起來。
電梯門合上,頭頂的光源開始亂閃。
黃毛滿臉疑惑地抬起頭“我靠,怎么跟鬼片一樣”
鬼這個字激起了厲鬼的怒氣。
電梯內光源閃爍更加頻繁,伴隨著電流滋滋的噪音,黃毛腳背上忽然一涼,一滴冰涼渾濁的水滴在他腳背上。
黃毛低下頭,電梯地面不知何時變成了水面,他雙腳渾濁水中,一只泡到發白的手抓住了他的腳腕。
觸感冰涼、黏膩。
一張五官都看不清楚的臉浮出水面,它張口吐出河底的泥沙“鬼我是鬼。”
它慢慢裂開嘴,眼珠里透出惡意“你也會是鬼。”
抓住黃毛腳腕的手力氣奇大,黃毛如夢初醒,扒住電梯里的扶手,一邊試圖按下緊急按鈕,一邊呼救“救命救命”
就在黃毛快要被拖進“水面”時,電梯“叮”的一聲停止,顫巍巍打開門。
黃毛先是愣了幾秒,隨即生出一股勇氣,一腳蹬開水鬼,雙手扒著地面爬出電梯,用力敲響左邊那戶門。
“救命”
“救救我”
在黃毛充滿希冀的眼神中,那扇門被人推開,開門的是個高挑美貌的女人,她扶著門框,眼眉堵著一層冷光,俯視一身濕漉漉的黃毛“干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當門打開,女人出現的時候,一直拉拽黃毛的力量消失了。
黃毛緊緊扒著門框,涕泗橫流“姐姐不媽您是我親媽外面有鬼,求求你讓我進去吧”
啪樓梯間的燈泡突然炸開,碎片飛濺。
黃毛顧不得扒住門框,抱頭蜷縮在地上。
李憑玉撐著門,漂亮的狐貍眼瞇起來。只見整個樓梯間完全黑暗,電梯停止運行,地面上似乎起了一層水霧。
啪嗒
啪嗒啪嗒
踩水聲越來越響,黃毛身后浮起巨大浮腫的黑影,它踩著水,飛快跑向李憑玉。
李憑玉開門走出來,抬腿踹在黑影肚子上
她從小野在外面,初高中都敢在外面打架,成年后系統學了格斗,這一腳踹到又準又狠。
黑影倒飛出去,摔在水面上,濺起一層水花,它發出“嗬嗬”的怪異哭叫聲,抬起臉,對李憑玉露出怨毒的眼神。
李憑玉略整理一下衣衫,嘲諷道“爬進來啊,傻逼。”
尤星越“”
有了線指明準確方向,時無宴直接帶著尤星越和清澤移位到樓梯間,兩人一器靈正好目睹李女士一腳踹飛厲鬼,濺起的水花差點撲在尤星越臉上。
尤星越一臉超脫地后仰,剛才要不是時無宴及時擋住了水,他就要被厲鬼帶來的陰氣江水濺一身。
尤星越面帶笑意,看向清澤“好危險呢。我們要是來得再遲一點,厲鬼就要被打死了呢。”
清澤“”
清澤磕磕絆絆道“是、是嗎我覺得她也沒那么兇,她剛才可能嚇到了。”
尤星越一笑“你信嗎我不信。”
李憑玉一身功德金光,閃的尤星越這個沒多少靈力的人都要瞎掉。對付這種頭七都沒過的厲鬼,硬揍都沒問題。
人怕鬼,殊不知鬼也怕人,否則也不必先將活人嚇到火氣低弱再下手,但是鬼只怕兇人。
人越是畏懼軟弱,精神恍惚,越容易受到陰氣影響。
尤星越見了李憑玉本人,才發現這個清澤口中可憐巴巴受盡委屈的小白菜不僅功德壓身,而且心性堅定,性格強硬。
找李憑玉尋仇,還不如去龍王廟里找死。
“誰在那兒”
李憑玉冷冷看向樓梯間,她近視還散光,離得遠了就看不清楚。
尤星越打了個響指,紅線蔓延伸展,將厲鬼裹成粽子丟在一邊。厲鬼被壓制,樓道里幸存的一個燈泡顫巍巍亮起來,電梯也恢復了運行。
尤星越走上前“晚上好,突然來訪,打擾您了。我是傍晚時候給你打電話,詢問你要不要購買李家村龍王像的那個人。”
等到尤星越走到門口,保持一個比較禮貌的社交距離時,李憑玉突然道“不好意思,我沒帶隱形眼鏡,這么看你有點眼熟。”
尤星越一怔“你認識我”
李憑玉想了想“對,你是那個賣網紅不好意思,賣古董的網紅店老板。我在熱搜上見過你,所以李家村龍王廟的龍王像,現在已經到你手上了”
熱搜前兩天還掛在網上,李憑玉正好死了丈夫,請假在家,協助警局的時候一直在吃瓜。
尤星越指一指李憑玉身后“可以進去說嗎”
李憑玉上下打量尤星越和時無宴兩個人“嗯大半夜的不太好吧。”
尤星越“白蛇。”
李憑玉飛快皺了下眉,讓開身體“請進。”
尤星越微微一笑,路過門口的時候,他出于禮貌,將嚇暈過去的黃毛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睡著。
清澤用尾巴勾住厲鬼,哼哧哼哧拖進了門。
李憑玉的房子裝修風格輕簡,看上去冷淡克制。但是入夏一個月,客廳鋪著大面積的地毯,沙發的毛絨墊子還沒撤下去。
主人家應該是很戀家的性格。
門后貼著幾張符紙,家里也沒有祭奠物件,連一張遺照都沒有。看得出,女主人對男主人的死并不上心。
“隨便坐吧。”
李憑玉找出兩瓶飲料“說說看,什么白蛇”
尤星越喜歡地毯,索性直接在地毯上坐下來,他身旁的桌幾上疊著一沓厚厚的黃符紙。
尤星越輕輕拍了兩下手“你還不現身,等我給你全身捆個形狀出來給李女士看嗎”
清澤原本就是千百年修為的蛇妖,有了時無宴給的靈力,他可以隨意現身。
清澤別扭了幾下,還是緩緩現出身影。
銀發綠眼眸的少年站在李憑玉面前,十幾年時間如流水,他和當初盛一爐月光的少年模樣毫無差別。
李憑玉手里沒開罐的飲料差點滾下去。
清澤拽拽自己的衣服,清清嗓子“我來看看我僅剩的信徒現在過得怎么樣。”
時無宴歪頭,貼在尤星越耳邊。
尤星越猜他要說悄悄話,向時無宴靠過去。
果然,時無宴用不太輕的嗓音問“他明明說李憑玉不是他的信徒,是朋友。”
李憑玉“”
清澤“”
尤星越“咳說悄悄話的時候,聲音要很小。”
時無宴認真地點頭“我記下了,以后偷偷跟你一個人說。”
李憑玉托著臉笑起來“哈哈哈哈哈,這是我今年以來笑得最開心的一次。”
清澤惱羞成怒,忽然感覺被揪了揪發尾。
李憑玉捏著清澤銀色的發絲,好奇地掃掃臉頰,其實碰不到,沒有什么觸感“我還以為當年是我中二期的幻想。”
不,李憑玉貧乏的浪漫基因大概只能想到一兩個螢火蟲,想不出那一香爐的月光。
清澤兇她“你、你這是瀆神”
李憑玉不甚在意,清澤這種屬于軟趴趴的兇相毫無殺傷力。
“你們是怎么找過來的我還想著等過了頭七,處理完唐迅的事情再回去,唐迅就是這個死鬼。”
李憑玉踢了下被卷成一個球的厲鬼“我一開始以為他多厲害呢,買了幾百張符紙,結果這個廢物連門都爬不進來,這一沓我都用不著。”
清澤哼哼道“那是你膽子太大了。以前就是,不知道哪里爬進來的毒蛇都敢抓在手里玩,咬你怎么辦”
李憑玉晃晃手里的發尾,很惡劣地笑了下“是啊,不知道哪里來的毒蛇都敢玩。”
清澤“你”
尤星越巋然不動,一邊觀賞清澤被調戲,一邊解釋“你前幾天回了李家村祭拜龍王廟,隨后還和村子里的人商量要帶清澤回去。村子里的人不同意,清澤不同意了村里的不同意,鬧得雞飛狗跳,還托夢去嚇人,正巧我前幾天上了熱搜,李家有個人在網上找到我,想把龍王像賣給我。”
李憑玉冷笑“我猜是葉建幫的兒子,貪財好利,不止一次惦記龍王廟的地方了。”
尤星越“村里人本來不同意推倒龍王廟,可是清澤自己不想待下去了。對了,你去祭拜那天狀態大約不正常他跟著你一路跑到了市區,最后實在跟不住了,才偷偷跑回去。”
清澤一把搶回自己的頭發“你怎么找這種貨色,放在身邊多惡心。”
李憑玉雖然愛逗弄清澤,對清澤的脾氣卻很好,她細白修長的手指點點太陽穴,也不生氣,只是解釋“唐迅一開始也不是現在這個樣子嗯,這句話聽起來像是給渣男定制的洗白。”
清澤著急“你總不會到現在還余情未了吧我那天在車上聽你說,這個男人還想給你下藥吃你、你自己家里那個樣子,也該好好找一個可心可意的好男人。怎么能在外面撿這種東西回家”
清澤一句話說完,尤星越和李憑玉都笑了。
時無宴“在笑什么”
尤星越靠在沙發上,笑得直搖頭“笑你們。一個修煉多年涉世不深,一個根本不懂太復雜的感情。”
時無宴想了想“可是我覺得清澤說得對。”
清澤坐在李憑玉身邊“你看,他也這么說。”
尤星越眉眼柔和,他喚時無宴“無宴。人是會變的,所以人很迷戀單純,因為那是人最容易得到的一種純粹。堅定不易改變的生靈,很少見。”
“譬如你,”尤星越笑吟吟湊到時無宴肩上,他和時無宴挨得很近,呼吸相聞,可時無宴連睫毛都不曾多顫動一下,“倘或一天你動心,還能是現在這副心如止水的樣子嗎”
時無宴直視尤星越,片刻后,時無宴輕輕轉開了眼神。
他說錯了,時無宴從來不敢長久看著尤星越。
尤星越坐回去,正色“在長遠的關系中,人本身就是個變數。我相信李小姐在看上唐迅的時候,他是一個很不錯的人。”
李憑玉“他是被同事引誘后吸了毒,也不算意外,他性格自傲,自以為能做到普通人做不到的事。不過毒品這種東西,能我們熟悉的人變成一頭野獸,他沾上之后果然戒不掉。我跟他關系不親密,所以他吸毒半年后我才發現了一些輔助工具。”
“我算了很多步,也猜到他可能會死,比如死于吸\毒過量,沒想到是淹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