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吃的桌上十幾個人心思各異, 不時向尤星越搭話。
尤星越不得不陪著喝了幾杯酒,坐下的時候心里嘆氣——剛才在市博物館的時候,這些收藏家們彼此一塊聊天, 尤星越不摻和,主要就是希望飯桌上能沒人理他。
尤星越不愛喝酒, 時無宴從春巷帶回來花釀入口柔和,他也只喝一點。
蘭茵和戚知雨很愛喝, 尤其是蘭茵, 嘗過酒之后就愛上了, 喝醉之后一晚上能畫一張畫。
尤星越喝了口湯,把酒味壓下去。
漆器收藏家道:“聽說老板以前賣過一只八百萬的鈞瓷瓶?”
瓷器收藏家有點和尤星越較高下的意思,道:“巧了,我前幾天收了一只汝窯的天青釉三足樽,老板有空來我家坐坐,我們好好欣賞啊!”
尤星越一笑:“汝窯在黎朝時期被稱作五大窯之首,天青釉更是美麗罕見,如果有機會, 我一定去一睹芳容。”
瓷器收藏家得意地笑了下。
盧韜本身也是古董愛好者,否則當時也不會干這個工作了,聞言忍不住道:“何止!有保存極其完好的直刀、虎符,聽說有一副白山先生的字帖?”
收藏了的種類能這樣多?還件件真品?
幾個收藏家對視一眼, 一時都有點懷疑尤星越是不是盧副館長的親戚, 所以盧副館長才會處處幫襯著。
尤星越溫和道:“確實有一副,那些都是前人留下的。”
漆器收藏家聽完笑了:“哈哈哈, 還是我的愛好冷門些!我收藏了數十個不同時期的漆器, 老板有空也來看看。”
尤星越有點為難, 心想您可真是太趕巧了:“……其實我前幾日確實收了幾只漆器, 是友人贈送。”
漆器收藏家笑得更厲害。
他想,到底是小孩子,還是有點沉不住氣。
付南也有點好笑,隨即感慨,其實這孩子已經比自己自己二十多歲那會兒強得多了!
受到市博物館邀請的收藏家一共十二人,加上尤星越,和主辦方市博物館,一共十四個。
能有閑錢玩古董收藏的,本身都是本地相當有名的企業家,而在這方面被稱作“家”的,必然都是專業級別,彼此都是一個圈子,互相認識。
要說這些收藏家沒點傲氣,那是絕對不可能的,碰了面,友好交流下還忍不住暗地里比對一番。這次受到市博物館的邀請,他們也確實為此自得——并不是什么私人收藏家都能和博物館辦聯展的。
正出于這幾分自傲,他們雖然來之前就聽說了會有一個網紅古玩店,但是也沒有認真去調查了解,只是簡單地上網查了查,所以才連尤星越都不認識。
在市博物館的時候,他們彼此之間認識,聊得火熱的時候稍微冷落了這位老板,現在繪飲樓的東家一出場,他們的態度不說一百八十度轉彎,起碼也轉了六十度。這小老板倒是很坐得住,說什么做什么都氣定神閑。
付南內心嘆息,對不留客起了幾分好奇——有這么一個老板,那家古玩店有什么樣的珍藏?
不只是付南,其他收藏家也有差不多的心思,一邊吃飯一邊聽著尤星越說話,他們好奇得百爪撓心,也起了一點比較心思。
吃過飯,收藏家們對視一眼,驅車趕往南北街。
尤星越在停車場停下車,拎著食盒下來。
陶桃還是成長期的小饕餮,陶放每隔幾個小時就會投喂女兒,試圖將女兒養成圓滾滾的饕餮球。
盧韜笑呵呵的:“陶先生很疼女兒啊。”
尤星越莞爾:“陶叔叔是好父親。”
一行人說著話,慢慢向古玩店走去。隔著老遠,盧韜就看到了在古玩店外排隊的人,忍不住笑道:“今天也排隊叫號呢!”
尤星越道:“是周六,所以游客比較多。”
古玩店還排隊?
收藏家們好奇地伸頭張望:“誒呦,這么多人吶!生意這么好?”
盧韜笑著道:“不留客可以免費參觀,會有家長們帶孩子來參觀。”
幾個藏家的眼神都友好了很多,難怪有這么高的人氣呢。古玩店是做生意的地方,能讓人免費參觀,確實值得贊賞。
尤星越領著他們進了古玩店,一進門,就聞到一股淡淡的木質香氣。
店里的空間非常大,客人比他們想象中的少,也更安靜,游客們長時間會在一個博古架前看上好一會兒。
環境真好,像個私人的博物館。
藏家們的心情也忍不住舒暢平緩。
錢幣收藏家動動鼻子,一眼看到了香爐,雙腿自動向香爐的位置移動,道:“哎呀,這個香爐……好像是紅木座獸紋錯銀銅熏香爐,是大魏朝流行的樣式。”
說著,錢幣收藏家丟下大部隊,黏在了玄關處的桌子旁。
幾個收藏家面面相覷:收集錢幣的那位不僅愛好錢幣,對歷朝歷代的銅器都有相當的見解,家里還收藏了一些古劍盔甲之類的東西。他說是真的,那估計就是真的。
就是說……古董這玩意兒跨過這么多年,擺在玄關處直接用,您是不是有點太大方了?
在他們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時候,進門的腳步都放輕了許多。
尤星越道:“店里的員工在給客人們講解。幾位都是大家了,請先隨意看看吧,或者休息一會兒都可以。我去給幾位倒點茶暖暖身體。”
收藏家們的眼神都黏在古玩店里,聞言紛紛點頭:“你忙你忙,我們自己轉轉。”
因為八百萬的瓷器熱搜,所以不留客的瓷器在外面很有名,加上瓷器一向是古董里的熱門,所以不留客有一個架子專門放瓷器。
瓷器收藏家直奔博古架。
瓷器博古架前的人也是最多的,因為瓷器的絕對美麗可以統一所有人的審美,會有偏好,但絕對都喜歡。
就像瓷器收藏家,他最愛汝窯,但是其他窯,也愛!
碩大的博古架用多個鋼化玻璃做隔斷,禁止觸摸。
老板似乎很愛海棠紅,壺和瓷器大盤相當霸氣地吸引著人的眼球,讓最愛汝窯的瓷器收藏加都忍不住第一眼看向對方。
在紅瓷中,還點綴著豆青、天青、甜白等玲瓏可愛的瓷器,擺放錯落有致,如同旺盛開放的花叢,讓整個博古架看起來生機勃勃。
顯然,店主人不僅館藏深厚,還很有審美情趣。
瓷器收藏家一眼就看到了幾個海棠紅的鈞瓷,他輕輕抽了口涼氣:“這、這竟讓有這么多的鈞瓷……”
他身邊一個年輕女孩不知道瓷器收藏家的身份,被老爺子有點夸張的語氣和表情逗笑了,道:“您不知道嗎?”
瓷器收藏家茫然:“知道什么?”
女孩笑得不行:“八百萬啊!老板有一打八百萬都變成梗了。”
一個男生道:“我永遠都忘不了有個視頻,老板說‘還行,這樣的鈞瓷家里還有幾個’那種輕描淡寫的語氣。”
瓷器收藏家雙手顫抖:“……”
你們都不懂,都不懂啊!這根本就不是八百萬的事,而是到哪里去找這么多保存完好的鈞瓷?
付南和另一位書畫收藏家目標明確,問過不留客員工后,直奔白山先生字帖的博古架。
書畫博古架的造型與其他博古架不同,隔斷寬闊,能容下鋪開的書畫,不過沒辦法從上方觀賞。
架子前赫然站著一位裊娜娉婷的古典美人,穿著羊毛長裙,完全是黎朝審美中身姿修長,容貌清麗的才女形象。
不過付南兩人更關注的是一副展開的山水畫,付南老花眼,沒看清楚,驚呼道:“這難道是常杜隱的真跡?”
古典美人款款轉過身:“自然不是。”
付南卻很激動:“很可能是!這填色以及運筆完全是常杜隱的習慣,還加蓋了私章……”
古典美人道:“這是后世另一位大畫家臨摹之作,仿的是山色水光圖。你既然說到設色運筆,想來是內行人。那就細看這山的線條,雖然清晰流暢,卻不夠遒勁有力,水光便更不如原畫了……”
古典美人細細分析了一遍,付南兩人越聽越是,不自覺地點頭:“確實,稚嫩許多,不能與真品相提并論。”
古典美人撩過耳邊的碎發,淡淡道:“不過依然是優秀的仿品,而且設色很有那位大家本人的風格。”
付南驚嘆道:“女士這樣的年紀,竟然在書畫上有如此深的造詣,叫我這個年過半百的人倍感羞愧啊!”
蘭茵:“……”
我可比你一家加起來都大。
自從放下了仿品的心結,蘭茵就豁達多了,書畫架上的東西基本都是她打理的,這副山色水光圖的仿品也是她找出來的。
幾個收藏家就像游魚入水,各自找到自己感興趣的博古架,牢牢釘在架子前,腦子里只有一個想法:人家這么多寶貝都敢借出去展覽,他們好像……也沒什么值得擔心的。
眼看著這么一個古玩店開在眼皮子底下,和對方關系不錯的同時,完全不覬覦對方的寶貝,已經能證明市博物館光明磊落的作風了!
借,完全可以借!多借幾件,好讓不留客的老板也多拿出幾件珍品讓他們賞玩。
正在聽蘭茵解說的盧韜完全沒想到,本來只是為了哄藏家們開心的行程,居然直接推進了聯展的進度。
尤星越煮好茶,和時無宴一起端出來的時候,一下子都找不到藏家們。
尤星越:“……”
他只好將茶放在玄關處用來談事情的桌子上。
時無宴捧起尤星越的右手,皮膚上被燙紅的痕跡已經消失了,時無宴還是不放心:“以后我煮茶。”
尤星越完全不在意:“還行,感覺不是很燙。”
他現在已經是個半妖了,不像人類那么脆弱。
時無宴卻難得固執:“我問了其他……說是像你這樣小的孩子,都是很稚嫩的。”
尤星越:“……”
是哪家的大妖給往復吃洗/腦包??
尤星越看著時無宴呵護小孩的態度,想:我晚上一定要問出來到底都是誰。
“咳咳。”
兩聲咳嗽響起。
尤星越神色自然,抽回手:“林先生。”
漆器收藏家林百客笑瞇瞇的:“我懂我懂,小年輕嘛!”
他是收藏家里最年輕的,四十多歲,做實業起家,有愛炫耀的毛病,但是為人端正開明。
不過不留客的人長得也太好看了!老板和男朋友真是差不多的漂亮,站在一塊,嘿,跟漆器似的賞心悅目!
往復不禁玩笑的,聽到打趣耳尖微紅,對林百客略一頷首。
林百客道:“嗐,我就好漆器。但是找了一圈,沒看到老板說的漆器,是沒拿出來還是……”
還是沒有?林百客的兒子和尤星越差不多大,自認為是一幫藏家里最了解年輕人的。
愛吹噓正常,他就可喜歡吹噓。有時候喝大了,在外面吹牛吹到破,完了回家挨老婆罵。
尤星越端了一杯茶給他,笑著說:“在休息室里呢。您要是真的很喜歡,可以跟我進去看看。”
林百客接過茶,好奇地跟著尤星越去休息室,一邊走一邊說:“真要是和我的眼緣,我今天就要和老板做一樁生意了。”
掀開珠簾之前,尤星越回頭,挑眉道:“那我先跟您說好,這三樣是友人所贈。”
林百客道:“所以不賣?”
尤星越緩緩放下珠簾,他薄薄的唇角微微翹起來,視線在林百客身上轉了一圈,道:“賣。但是得有緣,要人和古董互相合眼緣。”
休息室的光線柔和,年輕的老板美玉似的,那眼神卻很深,似乎流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