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化飛仙的齊胸襦裙是鵝黃色, 配青色披帛,掛在模特纖瘦的身體上,袖管里能看到模特細細的手腕,打光使得模特蒼白得像張薄薄的紙。
模特眼睛很大, 卻無神, 她過于纖細,被烏云一樣的發髻, 盛大的頭面壓得搖搖欲墜。
陶桃不同, 她的盛放是明媚的。
少女團團的小臉和懶得做任何掩飾的快樂笑容,散發著無與倫比的感染力, 十來歲女孩子的青春活潑看得人心生感動。
這個年紀的孩子連修飾都不需要, 穿上校服在路上蹦蹦跳跳就能引來一堆善意的注視。
誰沒有青春過?誰不愛這樣迸發的生命力?
這種病態孱弱的美,一旦被旺盛的生命力襯托, 就顯得如此脆弱。
底下質疑的評論越來越多,熱搜帶來的流量是巨大的。
咔咔咔:我有個問題, 這個模特公開的身高是一米六五,體重只有七十斤?這世上什么?紙片人?
你眉間花鈿:第一次知道這個牌子……是太瘦了,沒有說模特不好看的意思,也沒有說瘦不好的意思,但是這就是不健康吧?跟隔壁古玩店的那個小妹妹一比, 真的是天差地別。
一斤蘋果:我去翻了一下。那個直播推薦催吐管的模特就是這家的!而且我記得曝光催吐管的那個女生提到的四字國風品牌就是這家吧?她家所有模特都是在這種病態瘦, 而且說是有三個碼數,但是碼數比市面上的都要小一號。yue了,居心叵測。
有了第一個聯想到催吐管的,底下的評論再也管不住, 先前費盡心思想要遮蓋過去的催吐管事件再次掀起熱潮。
不到十幾分鐘, 一個三無小號突然連著拋出好幾個直播錄屏, 全都是主播們花言巧語地散播體重焦慮,隨即點開一個,只聽個開頭就能血壓飆升。
“好女不過百”
“我們模特一米七,體重八十二斤哦,哈哈哈超過一百的話男朋友抱不起來怎么辦?”
“模特是正常體重哦,如果超過這個數字就是胖了?!?br/>
因為拋出視頻的時機太好,這個小號半小時內漲了三萬多粉絲。
錄屏下的評論不斷增多:
退坑簪娘:最近才知道這個牌子,以前光聽說黑料多,沒想到除了抄襲和產品劣質以外還有更惡心的。拉黑了。
螺螄粉加辣謝謝:我一個男的都聽吐了,治好了我多年的低血壓,不要禍害祖國的花朵啊草!如果男的連正常體重的女朋友都抱不起來,不建議減肥,建議換個男的。
三無小號最后一條動態更是致命一擊——將曝光催吐管視頻中的照片和羽化飛仙新品拼接在了一起,直接質問羽化飛仙官方:“為何你們新品的下裙布料與催吐管倉庫中的布料花色幾乎一致?為何在全網都痛斥催吐管使用‘仙女管’‘兔兔管’這樣稱呼的時候,依然在澄清動態里使用了仙女管三個字?”
“貴方多個直播中不斷強調模特不健康的體重在標準范圍內,是否有虛假科普,散播焦慮盈利的嫌疑?”
質問邏輯清晰,一條追著一條,所有實時圍觀的網友都忍不住幻想——世界的某個角落里,是不是有個人坐在電腦后,指尖輕快地敲著鍵盤,落下的疑問擲地有聲。
他態度游刃有余,追問有條不紊,偏偏每一個問題都精準地掐在命脈上。
最后的動態短時間獲得了五萬贊,幾千條評論,被頂在了話題的最前方。
蘋姐坐在椅子上,雙眼死死盯著電腦屏幕。
一條條評論刷新速度極快,眨眼就能刷出好幾條評論。
顯然有人又給催吐管和羽化飛仙買了新的熱搜——羽化飛仙直播推薦催吐管,還十分諷刺地掛在羽化飛仙給新品裙子買的熱搜下面。
蘋姐手指發抖,剛剛放上鍵盤,只見熱搜在她的注視下,顫巍巍地又往前爬了一個位置,壓住了羽化飛仙新品熱搜。
蘋姐一個喘氣沒上來,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過了不到十分鐘,她的私用電話響起來,里面傳來弟弟驚慌的聲音:
“姐,我們的網店都被封掉了!”
蘋姐扶著桌子穩住身體:“封掉了?”
“是賣管子的網店?!?br/>
蘋姐肩膀垮下來,松了口氣:“還行還行,封掉就算了,只要衣服牌子還在就好。你們趕緊……喂?喂?”
手機那頭的聲音突然消失了,蘋姐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么,已經本能地站起來,可是她的反應不夠快,面前的門砰地被人踹開。
跨市合作的兩市警察分別走進來:“都別亂動!杜麗蘋是不是?”
蘋姐砰地摔回椅子上:“不是……”
在警察凌厲的視線下,蘋姐閉上眼睛:“是。”
……
熱搜上沸沸揚揚鬧了四五天的催吐管事件,在相關部門官方賬號通報下告一段落,所有催吐管被下架,一些聰明的網站甚至將催吐管設為特殊搜索詞,一旦搜索就會跳出溫馨提示。
羽化飛仙的幕后人員被警方證實與催吐管相關,一些受害者在網友的鼓勵下提交了訴訟,而負責打這場關注度極高而且必贏官司的,是李憑玉的一個學生。
羽化飛仙博覽上的賬號大量脫粉,由催吐管引發的思考沒有停止。
催吐管之所以能賣得出去,除開虛假宣傳之外,也證明現今有些人的審美是畸形不健康的,比起可以直接叫停禁止售賣的催吐管,如何掐滅催吐管的市場是更需要人們反思的事情。
陶桃身穿齊胸襦裙,咬扇子的照片更是廣為流傳,一度成為不少人的手機電腦屏保。
而熱搜之后,不留客的粉絲數漲了二十多萬,帶來的除了關注度,還有質疑聲。
質疑不留客和對方打擂臺,是不是為了推出國風品牌,取代羽化飛仙,甚至有些網友懷疑不留客是不是羽化飛仙的競爭對手,故意栽贓羽化飛仙,博取關注度。
當然這種想法是少數,更多的是贊賞古玩店這波主動開團。
“笑死了,我老粉了,老板發了好幾條動態我都沒懂什么意思,還是看評論才反應過來。”
“不愧是我粉了這么久的古玩店!主動開團太帥了。話說那個致命一擊的小號是不是老板的?說話就很有老板那種慢條斯理的感覺。”
“慢條斯理又咄咄逼人是吧?兇的哦?!?br/>
“話說那個古董擬人策劃還繼續嗎?”
……
超薄高速沖浪,看到各種評論,一會兒生氣一會兒又開心:“什么人啊這是……陰謀論也該有個度,催吐管是我們叫他們賣的嗎?還好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尤星越掩唇打了個呵欠,蔫蔫的:“別管他們了,有些人就是想象力太豐富了一點?!?br/>
羽化飛仙是倒了,也有不少人反思羽化飛仙引導的不正常審美。
但是尤星越這波操作,也給不留客拉了太多注意力,和之前幾次因為古董上熱搜不同,這波直白地和一個服裝品牌對線,確實讓一些圍觀者覺得古玩店太浮躁。
倒是尤星越,陪著熬了幾個晚上做刺繡。幸好裁非很快就掌握了機器繡花的技巧,接過了尤星越的工作。
也就是有修為的器靈,經得住好幾個夜晚不睡覺地熬,在庫房包羅萬象的庫藏幫助下,終于趕出了幾件服裝。
虎符的明光鎧和橫刀、直刀的鴛鴦戰襖和道具直刀、和田白玉玉笏的緋紅官服以及海棠紅鈞瓷方瓶的石榴裙。
現在休息室的門關著,裁非快樂地踩著縫紉機,做最后一件衣服的最后一處繡花。
尤星越實在受不了,就近往椅子里一倒:“我已死,有事燒紙?!?br/>
時無宴摘掉尤星越的眼鏡:“不要說這種話?!?br/>
眼鏡本體一離開,尤星越的視線模糊下來,他眨眨眼睛,感覺自己的度數可能又漲了。
針線活費眼睛。
往復袖間薄薄的香氣圧下來,尤星越眼前一黑,他下意識閉上眼睛,聽著縫紉機的聲音睡著了。
所有的服裝做好是兩天后的事,負責扮演古董的幾個人都很興奮,在約定好的地方碰頭。
地方是顧珉聯系到的,幾個人分開換上衣服,因為沒有專業的化妝師,季歌托人脈找了個靠譜的化妝師。
化妝師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看著幾個人抱著服裝自己進去換衣服,他還笑著和尤星越調侃:“美人都是和美人一起玩的嗎?您的朋友也太漂亮了。”
尤星越的外套下是新裁的長衫,他輕輕轉著手里的扇子,笑道:“畢竟是扮古董?!?br/>
秦飛眠扮自己的虎符,明光鎧是她常穿的,隨手換上,將頭發盡數收在發網內束起,徑直走出換衣間。
戚知雨更簡單,他演他自己,穿上單衣版的鴛鴦戰襖,右手習慣性地轉了轉直刀,找到了當年的感覺。
至于沈情,冷若冰霜的美人身著石榴裙,梳墮馬髻,戴整套紅寶石金頭面,挽著石青披帛出場的時候,引來一群人的驚嘆。
顧珉文質彬彬,所以他選的是上朝所用的玉笏,在沈情走出來的時候,一把按住了要沖上去撥弄步搖的貔貅。
貔貅:“……”
化妝師看著面前一水的素顏,語無倫次道:“這哪是古董擬人?這明明就是古董本董啊?!?br/>
尤星越笑了下:“您夸張了,請先化妝吧?!?br/>
化好妝,化妝師被請出去,超薄順著網線占據了電腦,砰的一聲,打光燈照亮了室內。
尤星越解下外套,清了清嗓子:“可能有些尷尬,但還是……努力拍吧?!?br/>
秦飛眠麻木地看了看自己的劇本:“只有我和知雨的比較尷尬吧?!?br/>
她和知雨一會兒還得去外面的馬場,一想到要穿著這身衣服尬演,秦飛眠就產生一種,要不還是現在掛掉回陰司上班的沖動。
顧珉安慰她:“起碼你們鏡頭多?!?br/>
深夜十一點四十五分,許多年輕人還沒有入睡的時間,古玩店忽然放出了視頻:
不留客:【四位古董向您發來視頻邀請,點擊接受】
恰好在古玩店主頁逛來逛去的粉絲立刻點開視頻:是期待已久的古董擬人!
視頻前兩秒都是黑屏,遠遠響起號角聲,漆黑的屏幕中出現了一枚虎符,它呈現臥姿,全身斑駁褪色,但虎背上的金色銘文依然清晰可見。
馬蹄聲響起,一道策馬來的聲音沖破黑暗,虎符被高高拋起,觀眾的視角隨之升高,上升到最高點的時候向下墜落!就當所有人的心隨著虎符起落的時候,虎符穩穩落在了一人手中。
那只手修長有力,指腹手心帶著薄繭。
鏡頭拉遠,身著明光鎧的將軍腿間別著一柄刀,她長眉鳳目,一手持韁繩勒著紅馬,一手高舉著虎符:“虎符在此,中大營聽我號令——”
她揚起手,將虎符遠遠擲出去:“大軍開拔!”
視角隨著虎符拋遠,一柄直刀橫空而出,將虎符一分為二!
時空輪轉,虎符分裂象征朝代更替。
分開虎符的直刀落入一個少年手中,他一身輕便的甲胄,跨坐馬上,背后是暮雨瀟瀟中的城池。
少年將軍揮刀,帶起冷冽的破空聲,他眉目冷冷:“人在,城在?!?br/>
鏡頭再一轉,一枚象牙色的溫潤玉笏占滿了鏡頭,隨著鏡頭抖動和拉遠,竟是一身著朝服的文臣立在臺階下。
他年輕俊美,身著緋紅官服,手持玉笏,在巍峨宮殿上前兩步,眉目凜然毫無懼色:“臣,有本啟奏!”
鏡頭緩緩向前推動,從前朝推向了宮廷,最后落在了一支鈞瓷瓶上,鏡頭略微模糊之后,一個身著石榴裙的美人快步走進來,她云鬢花顏,衣裙卻仿佛著火。
殿門外傳來尖細的聲音:“城破了!皇帝駕崩了!”
美人驟然抿起唇,坐在這間富麗堂皇的宮殿中,緊緊抱住了瓷瓶,身形逐漸與瓷瓶融為一體。
然而就在她認命的時候,一個宮女忽然跑進來,抱起瓷瓶跑向了宮門之外。
視頻到此徹底暗下來,黑暗中一個個浮現了虎符、直刀、玉笏和海棠紅鈞瓷瓶,那些歷經了戰火,歷經了王權變遷的器物此刻靜靜陳列在不同的博古架上。
短短幾分鐘,塞外將軍奉命征戰,到拼死守城再到文官以死相諫,最后到國破家亡,寶物從宮廷流向民間的情節竟然串在了一起。
有一人穿著黑色繡紅牡丹花長衫,領口垂下一串白珍珠,他從黑暗里慢慢走過來,路過這些一言不發的器物,仿佛穿過千百年時光,停駐在鏡頭前。
鏡頭外有人問:“老板,能不能介紹一下你家的古董?”
那人抬起扇子點了點下頜,他竟比那白玉扇骨更溫潤潔白,隨著老板的動作,掛鏈眼鏡微微搖晃。
他牽起唇角,微笑道:“噓——你聽,他們在向你搭話?!?br/>
一言落下,屏幕漸黑,視頻里卻響起了竊竊私語聲,這些窸窣的交談聲最后匯聚成一個聲音:“你好?!?br/>
視頻到此為止。
而屏幕外,觀眾們卻久久不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