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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枕頭

    九月的天依然亮得很早,  晨光穿過大窗。
    街道上一些店鋪也開始營業了,人聲傳進門內。
    左函接過了巫逢雨手中的花束,密密的睫毛垂下來:“嗯。”
    門外的陶桃咕咚一聲咽下了玫瑰花。
    尤星越站在博古架后,  慢悠悠戴上眼鏡:好吧,  好像不需要他拉郎。
    “喜歡人間的話,  ”尤星越走出來,站在窗戶的日光下,  “多出去看看吧。”
    巫逢雨對尤星越微笑:“我會的。”
    巫逢雨和左函間的聯系原本就是緊密的,尤星越取出契約合同:“隨便簽一簽吧,  就當做你騙我跑了一趟鄉村酒吧的報酬了。”
    巫逢雨的臉騰一下紅了,吶吶道:“抱歉。”
    左函握緊巫逢雨的手:“給老板添麻煩了。”
    契約合同黑紙白字,  各自簽下名字,在落成的剎那,契約生效。
    本來應該由契約生成的線融入姻緣線,  鮮紅的線晃出重影,隨即一分為二,飛入臥室,  盤旋片刻后融入不留客的身體,尤星越緩緩吐出一口氣。
    左函和巫逢雨不在打擾尤星越,  大概是尤老板昨晚一句“小情侶吵架狗都嫌”讓兩位記憶深刻,  所以簽完契約后,  左函和巫逢雨自動離開了。
    尤星越則退回了臥室。
    和尤星越預想的一樣,左函與巫逢雨之間的糾葛跨越了多年,這根磕磕絆絆的線果然足夠堅韌。
    連尤星越都分到了相當可觀的力量,  他輕輕摩挲著手腕,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他的身體也和之前有了微妙的不同。
    這種變化是微妙的,  在線融入體內的剎那,尤星越才有所察覺,但線徹底融化的時候,那種奇異的感覺消失得無影無蹤。
    臥室里只有沉睡的不留客,尤星越慢慢皺起眉。
    不留客是線的集合體,不能被大多數生靈看見和觸碰,因此無法直接與其他生靈產生聯系,故而需要通過器物和契約作為媒介,獲取線。
    尤星越不同,契約中線的力量主要分給了不留客,但是尤星越作為普通生靈,是可以在不斷的交集中產生并且獲得線。
    尤星越原本就是愛管閑事的性格,他盡力幫過不少人,身上糾纏堆積的線越聚越多。接手不留客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尤星越獲得的線比往常一年的都要多。
    這些線不會像其他生靈那樣掛在手腕,連在心臟上,而是全部被尤星越接受,融入血肉。
    尤星越一直都知道自己和普通人類的身體并不相同,否則按照他先前兩次大出血的量,正常人早就熬不過去了,僥幸活下來也有各種后遺癥,不可能像尤星越這樣歇上一兩個月就活蹦亂跳。
    可是感受了半天,尤星越實在沒辦法抓住剛才的一絲異樣,只好站起身出門——他還沒吃早飯呢。
    今天是周一,因為假期綜合征,整個南北街的人流量大幅度下降,步行街早上人氣低迷。
    尤星越吃完早餐回來正好碰上來上班的任一帆,任同志快樂地沖他揮揮手:“老板!”
    尤星越:“今天這么早?”
    任一帆惆悵道:“嗐,我花了一天多的時間終于把我那個小學同學找到了,剛把錢還給他,他問我是不是有病。我大早上挨了罵,懶得賴床就直接來上班了。”
    尤星越:“……”
    任一帆仔細觀察:“您這個表情是贊同他的說法嗎?”
    尤星越歪頭一笑:“怎么會呢?”
    其實是個正常人都會覺得時隔十年的一塊錢很驚悚吧。
    說起來,左函連一塊錢的債都追,大概率是任一帆倒霉,正好碰上左函剛出春巷。
    尤星越打開門,任一帆念念叨叨地走進門,正要去會客室的柜子放包,迎面看見一把青銅巨劍。
    青銅巨劍一旁,還陳列著一張半人高的青銅盾牌。
    任一帆捂住胸口,急速倒抽涼氣:“老板!”
    尤星越回頭:“嗯?”
    任一帆手指顫抖:“這是青銅器嗎?老板你不覺得這兩樣東西……很有判頭嗎?”
    青銅器基本都是出土文物,非傳家的文物都是需要上繳的。
    尤星越看看彭牌和爭遠,淡然道:“哦,是上周的工藝品。我們收集古玩的,誰不想有兩個青銅器呢?”
    爭遠和彭牌是妖界鑄造的器物,不必劃分到人類古玩的范疇。
    爭遠:“……”
    彭牌:“……”
    兩個青銅器卑微地互相依靠。
    任一帆長長松了口氣:“我就說嘛!這么新!”
    器靈反哺本體,故而有修為的器物本身看上去保存完好,像戚知雨這樣能化成人形的器靈,別說像個古董了,簡直就像嶄新出廠。
    快到營業時間,任一帆放下東西跑去柜臺,剛站定,看見老板家那位引人注目的朋友從博古架后走出來。
    時無宴察覺到任一帆的視線,對任一帆頷首。
    任一帆趕緊避開時無宴的視線,慌亂道:“早上好,時先生。”
    尤星越在柜子里拿出兩張紙,抽空對時無宴一笑:“來了?”
    時無宴走過去:“要寫什么?”
    尤星越抽出記號筆,在紙上寫下一行字:工藝品,請勿觸碰。
    尤星越將兩張紙分別放在彭牌和爭遠身旁:“委屈你們了,誰讓你們身份特殊呢?”
    爭遠:“……”
    彭牌:“……”
    爭遠忍住哽咽:太慘了,工藝品什么的……他和彭牌長得有那么像嗎?
    時無宴疑惑:“為什么特意標注工藝品?”
    尤星越解釋:“正經的青銅器大多屬于出土文物,是國家所有,應該要上繳國家,不能進行交易。他們兩個……咳咳,看上去也很新。”
    時無宴認真道:“他們賣不出去,我們會不會虧了?”
    尤星越若有所思,壓著聲音輕聲說:“我覺得真的很有可能賣不出去,你說可以像灼灼一樣被妖怪神獸買走?”
    時無宴視線在兩個青銅器身上打了個圈,平靜道:“不太可能。以器物而言,造型浮夸,實用性不高,應當是機緣巧合下修成人形,修為尋常,性情還算溫厚。”
    能化成人形的器靈,按理說應該算是頗有本事,但如果爭遠和彭牌真的有能耐,也不至于和巫逢雨一樣在兩派征戰中打醬油。
    所以盡管他們可以化形,當真算起戰斗力,捆在一塊都不夠戚知雨一刀斬,屠龍還真有和兩個青銅器一較高下的能耐。
    爭遠不愧是用堅玉修補過的青銅劍,頂住了時無宴的視線,顫巍巍道:“老板,我們兩個原本是一支小部族祭祀天地的禮器,受過香火才修成人形,確實不是能等大雅之堂的器靈。”
    彭牌哆哆嗦嗦道:“但但但是我們也有別的用處。”
    尤星越眼睛一亮:“什么用處?”
    彭牌:“我我我們特別會做家務,是收納能手!酒吧里的家務活都是我們干的。”
    尤星越琢磨了一會兒,想起了在李律師家里清澤,問道:“你們吃香火的,都這么賢惠嗎?”
    爭遠雖然躲了很多年,但也努力地使用3g沖浪,此刻勇敢拋出了舊梗:“我們是男媽媽組合!”
    彭牌也勇敢地接上了破梗:“就要男媽媽就要男媽媽!”
    尤星越:“……”
    他若無其事地握住時無宴的手腕,將時無宴帶離這兩個男媽媽,自語道:“要不……”
    時無宴歪頭:“要怎么處置他們?”
    尤星越淡然道:“我讓巫逢雨再把他們買回去吧。”
    爭遠、彭牌大為震撼:還可以這樣嗎?!
    爭遠的器靈眼露敬畏:老板,比逢雨還要厲害!
    超薄慢慢開機:今天也是圍觀老板冒壞水的一天呢。諸如此類人不能,至少不應該有的想法,老板簡直攢了一肚子。
    時無宴輕輕嗯了一聲:“這個主意好。”
    超薄為陰司里007的公務員們報以同情:……陰司的鬼帝鬼王們,你們的往復,他就要被老板泡成黑的了!
    ……
    周一的人流量大幅度下跌,是工作日里最清閑的一天,來店里打開參觀的客人并不多,盡管如此,爭遠兩個青銅器依然引起了大量的注意力。
    隨著不留客賬號在博覽上粉絲量上升,關注了賬號的網友們也惡補了一波古董知識。知道出土文物歸國家所有,禁止拍賣交易,所以客人們進門后看到兩件青銅器時,同時陷入了驚恐——靠靠靠,繼小紅馬之后,我們老板又在“刑了嗎”的邊緣試探了嗎?!
    一些每天都想來打卡的鐵粉一把拽來任一帆:“我們老板——”
    “工藝品!”
    任一帆斬釘截鐵地進行了“科普”:“老板說每個古玩人心目中都有一個青銅夢啦,這一對青銅器是上周定做的工藝品。你看,紙條上寫著呢,正經青銅器能有這么新嗎?那顯然是不能的。”
    客人們湊近一看,果然,紙條上寫著上周工藝品幾個字,因為他們的注意力都在青銅器上,所以一時才沒有注意到兩張紙條。
    鐵粉們長長松了口氣:“那就好,嚇死個人了。”
    任一帆雖然自己也誤會了,但忍不住笑道:“對我們老板放點心啊。我們不留客正經交稅,有戚知雨同學發揚傳統武術文化,老板也在兢兢業業地科普瓷國的古董知識,不會做違法亂紀的事,畢竟我們不留客的宗旨也是希望大家能通過這些器物,尋找到我們一路來的痕跡。”
    不得不說,任一帆作為歷史系的學生,頗有文采內涵,難得的是口才出眾不怯場,一長串話不需要打腹稿就能流暢地現場編出來。
    一個女孩笑道:“不是我們不放心老板,實在是不留客里沒有贗品仿品,我們一眼看見青銅器,就以為老板弄了兩個真的回來!”
    實在是古玩店里沒有贗品的概念深入所有粉絲的內心,畢竟曾有人在社區里爆出老板常用來喝紅茶的一套琺瑯瓷竟然也是真古董!
    那可是上用的一整套琺瑯瓷!全套沒有缺損的琺瑯彩景茶具,保存完好,工藝精美,有人見過之后頗為心動,報價千萬,卻被老板以“我用過了”的理由婉拒了。
    后來又有人扒出窗前那套降香黃檀桌椅和大大方方列在店內的五個博古架都是老東西,發帖人說自己是做木材的,絕對不會認錯,但是因為家具保存太好,難以分辨到底是什么時間的古董。
    任一帆與有榮焉:“是啊,我們不留客匯聚了古往今來的名品器物,謝謝大家的夸贊和喜愛。”
    “小哥也很有眼光嘛!在這里上班就很爽。”
    “獨具慧眼啊!”
    “社畜真的羨慕了。”
    在一波波的夸贊中,任一帆逐漸迷失了自我。
    但是很快,聊天的畫風逐漸走偏。
    “肯定爽啊!還能擼貓!聽說來不留客偶爾會碰上一只超級大的大白貓,那天老板坐在椅子上喝茶,白貓蹲在桌子上,嗚嗚嗚超級像貴公子的!”
    “貓能進古董店?!不會把架子上的東西全都推下去嗎?”
    “呃——好問題。”
    “不會的咯,聽說老板身負女媧血統,可以和動物溝通!所以貓貓超級懂事的,來過幾次都沒闖過禍。”
    “女媧傳人不是女的嗎?”
    “……”
    路過的尤星越扶住門框,強行插話:“親愛的客人們,請不要給我加一些奇怪的設定。”
    聚在一起聊天的客人們哈哈一笑,各自散開,觀看博古架上新換上的古董——尤星越每周一的時候會替換一些小古董,讓客人們看個新鮮。
    臨近四點半,古玩店進了一個打扮較為奇怪的客人。
    對方戴著口罩和帽子,手提一個皮箱,走進了古玩店,他徑直走到任一帆的面前。
    “打擾一下。”
    對方的聲音清亮中略帶沙啞,聽起來年紀不大。
    任一帆掃了眼對方的皮箱,對這男孩的打扮有些奇怪:“您好,請問您有什么事嗎?”
    “我想找一下老板,有一個……古董想給老板看一看。”
    對方說到“古董”兩個字的時候,飛快含糊了一下。
    任一帆見他神神秘秘的,以為是什么很不得了的古董,親自領他往店里去,但是他只走到了最后一個博古架的位置,就停下來:“你再往前走,到了桌椅的地方往右看,簾子后面是休息室,老板就在休息室里。”
    不留客內部的空間非常大,擺下五個博古架后,還能容得下一個私人休息室,穿過博古架,向右一看,果然看到了一片米珠串成的珠簾。
    古玩店里彌漫著一種奇異的馨香,令人心神愉悅。
    這個古玩店,果然從內到外都透著一種不同。
    少年一路走過幾個博古架,只見那些架子上的東西果然和網上說的一樣,件件精品,樣樣不凡。
    少年手心微濕,鉆進手提箱,撩開簾子:“打擾了,請問老板在這里嗎?”
    尤星越正在編輯今天的更新,聞言暫時推開超薄:“我就是,請坐。”
    博山爐里燃著清淡卻又芬芳的香料,時無宴正坐在一旁,輕輕蓋上香爐。
    尤星越最近睡得不是太好,時無宴從春巷里帶了安神的香料。
    少年放下手提箱,潤潤嘴唇:“那個……我聽說你們古玩店收一些比較奇怪的古董。”
    尤星越推給少年一杯奶茶,笑吟吟地暗示道:“嗯,什么奇怪的、精怪的古董都收。”
    少年聽懂了尤星越的暗示,明顯松了口氣,拿起手提箱放在桌上,鄭重地打開。
    露出了一個……枕頭?
    少年正色道:“我覺得,我家的枕頭,它成精了。”
    尤星越唇邊客氣溫和的笑容一時有些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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