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資重要，跟你有什么關系。”梅青不以為然，“那是我們跟大當家的要操心的，你的任務就是伺候好大當家的，別的都不用你管。”

　　“我的意思是，大當家的白天忙了一天，晚上應該好好休息。”柳文軒委婉地解釋。

　　梅青沒聽出來，理所當然道：“就是因為忙了一天才要你幫她放松放松，不然找你干嘛的？”

　　秀才遇到兵，柳文軒要臉，放棄了跟她爭執(zhí)。

　　梅青以為他還有不情愿，多嘴又說了一句：“我們大當家的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氣，搞明白自己的地位，就你這樣的，出去了在這亂世里還指不定怎么樣呢，你識趣一點，也是為你自己好，我們大當家的重情義，不會虧待了你。”

　　這話戳在心窩，勾起許多往事，柳文軒徹底沉默，衣袖下的一雙手緊緊握了起來。

　　有梅青威逼利誘地盯著，寨里的人都是她的眼線，柳文軒無法，當晚又原樣照搬了一遍，第三天亦復。魏離雖樂在其中，又不想看他折騰，于是這個流程被簡化成二人一起吃完晚飯后，魏離給柳文軒講講兵法，柳文軒再給她捏捏肩，到子時三更才回去睡覺。

　　柳文軒自知做得不對，心中有愧，捏肩便捏得格外賣力。他想求自保是一方面，想聽魏離講兵書的念頭卻占了更多，一直到離軍資過路還有三天，柳文軒看著寨子里的人都忙碌起來，知道她辛苦，便開始催促魏離早點休息。

　　隔日，山下的探子來報，已將那批軍資護衛(wèi)兵的情況和路線打探清楚，魏離知道情報準確，那些護衛(wèi)兵也不過是些新參軍的年輕人，并沒有什么驍勇難纏的將領，只是人數(shù)比他們多一些，而分成兩隊之后，她們能派出去的人馬就更少了。眼下的情況，以少對多，想打勝仗，便需果決狠戾，打?qū)Ψ揭粋€措手不及。

　　軍資的情況已經(jīng)明了，那些財寶反而只知道個大概，墨陽城的官員執(zhí)政上都是些酒囊飯袋，歪腦筋卻一個比一個多，為首的知府更是巨貪，家底有多厚，誰也說不準，為保全這些財寶，他們一定會找高手護送。

　　魏離斟酌許久，為了保險起見，對司嬋說：“財寶交給我，你來帶人劫軍資。”

　　司嬋有些意外，見魏離神情嚴肅，認可她自有她的道理，什么也沒問，點了點頭。

　　魏離在地圖上標記了一個地點，“你們將人劫下之后就放一個信號彈，我們?nèi)羰菦]回，你就帶人來此地與我們會和。”

　　司嬋應了，梅青趴在旁邊看著，“大當家的，那我呢？”

　　“你守山寨。”魏離凝眉，“要小心盯著，我們那邊打起來，可能會有人逃散中摸上鳳鳴山，你要留神，別讓人混進山寨。”

　　“好。”梅青神采奕奕，“大當家的，你就放心吧。”

　　轉(zhuǎn)眼到了日子，魏離和司嬋半夜就點清人馬準備出發(fā)，本來沒有打算要跟柳文軒說什么，但人走到山寨大門口的時候，魏離卻看到他站在哨崗下，拘束地站在來往的人群之外，正在等她。

　　“你先走。”魏離對司嬋說：“務必謹慎行事。”

　　司嬋應聲，也看到柳文軒，知道梅青的畫本和情愛小說是有效果的，很識時務地騎上馬帶人先行一步。

　　魏離走過去，借著寨中火光看向他的臉，暖光把人的五官映得更加立體，這些日子他的氣色好了許多，長身立于黑夜，愈顯得風華。

　　“特意來送我？”魏離唇邊蕩開一絲笑意。

　　柳文軒垂眸，安安靜靜地站著。

　　魏離短促地扶了一下他的肩膀，似一種安慰，“天黑之前一定回來，我還記著教你讀書呢，不用擔心，再回去睡一覺吧，我該走了。”

　　言罷，回身要上馬，柳文軒跟出兩步，“大當家的。”

　　魏離回頭，撞進他眼里的憂慮，因為笨拙，開口得困難：“小心一點，不要受傷。”

　　魏離莞爾，想讓他安心，玩笑道：“大當家的神勇蓋世，沒人傷得了我，幾個小小的護衛(wèi)而已，讓她們再修煉一百年去吧。”

　　柳文軒沒有笑，只是平靜地看著她，一字字很鄭重般強調(diào)道：“山下亂，你不要大意。”

　　心臟驟然狂跳起來，守著這樣一個心性純善的人，再來多少次也不會改變，魏離深覺柳文軒這個人于她就像一片溫暖的沼澤，一旦碰上，就會在不知不覺間越陷越深。

　　她摸了一下柳文軒的頭，極親昵的語氣，“放心吧，我知道。”

　　柳文軒仍不能徹底放心，他是從山下的亂世中逃出來的，親眼看到過戰(zhàn)爭，從死人堆里僥幸存得一條性命，對爭斗格外敏感，曉得其中的厲害，便更加畏懼。

　　可就算再怎么擔心，柳文軒也幫不上忙，叮囑過之后，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魏離，便退后讓開，看著魏離跨上馬背帶著一行人沿著山道離開，越來越遠，漸漸消失在視線里，只剩下薄薄的灰塵。

　　柳文軒畢竟是被綁上山的，還未得到信任，人不能離寨門太近，讓他過來送別已是特例，魏離一走，很快就有人過來把他帶了回去。

　　回到屋里，柳文軒躺回床上，閉上眼睛輾轉(zhuǎn)難眠，聽到外面梅青指揮人來來往往的聲音，更無半點困意，便點了燈，坐在桌案前接著讀前一天未讀完的兵書。

　　他心中有惦念，本就不易把書讀進去，好不容易啃下幾頁，剛開始消化，遇到個略有疑惑之處，立刻想到坐在身邊侃侃而談的魏離，又走了神。

　　上一次他這樣與人一起捧著書讀，被耐心的指點教導，還是他還年幼時與自己的長姐，只是阿姐遠沒有魏離這般有見識才華，講著講著有時會連自己都繞進去，然后兩個人靠在一起呵呵地傻笑。

　　柳文軒恍惚了一陣兒，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強迫自己回過神來。

　　習慣是個很可怕的東西，一旦養(yǎng)成，就輕易操縱著細膩者的感情。

　　窗外慢慢見了天光，燈油燃盡，柳文軒起身推開窗時，見平日里熱鬧的木翎寨此時一片清冷，沒有炊煙，也沒有人在走動。

　　司嬋把寨子里的人帶走了大部分，二十幾號尤其善戰(zhàn)的，都跟了魏離走，剩下幾個小頭領，把山寨里除了老弱病殘之外的所有人都叫走，連男人也用上，填上了哨崗的空缺。整個木翎寨，此時只有柳文軒一個閑人。

　　自小沒摸過刀刃，在梅青他們把他看成一個廢物的同時，柳文軒自己也有自知之明，老老實實地待在房中，除了喂兔子，沒有出過房門半步。

　　一直到申時，柳文軒看到有人傳回消息，終于耐不住性子，推開院門往凌云堂走，到門口時，聽到來人告訴梅青，二當家的已經(jīng)順利把軍資堵在一道隘口，開戰(zhàn)后一箭射中對方將領的胸口將人擊落下馬，她們的人一沖過去，護衛(wèi)兵只抵擋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已經(jīng)四散逃跑。

　　柳文軒躲在門口聽了一會兒，卻沒有聽到她提到魏離。

　　“你在這兒做什么？”與人一塊兒出來的梅青見到他杵在這里，皺起眉頭，“回你的屋離去，別想趁亂逃跑。”

　　“我沒有要逃跑。”柳文軒語速快了一些，“大當家的怎么樣？”

　　梅青側(cè)頭，審視他一番，很是欣慰，“現(xiàn)在還不知道，如果有消息，我會告訴你的。”

　　這一等又從申時等到了酉時，新的消息沒有傳回來，梅青也有點坐不住，自己爬上寨門口的哨崗時時刻刻盯著遠處的山道，卻遲遲不見有人回來。

　　魏離一行人的情況并不好，在看到押送財物的守衛(wèi)不足十人的那一刻，魏離就知道這塊骨頭硬，他們不可能輕松啃下來，但對方的實力還是超出了她的預期。

　　她們幾乎是與司嬋那邊同時動了手，拉滿了弦的箭卻被對方輕松擋了下來，她們沖出去時，魏離舉刀直沖對方最前端一個戴著玄鐵面具的人而去，只一瞬間，那人棄了馬，縱身躍上身后的車子。

　　混亂中，一個躲一個追，越打下去，魏離越覺得這身法有些熟悉。

　　她還沒想明白，身邊的姐妹受了傷，讓她分神替她擋了一刀，實打?qū)嵉匾荒_踢在對手腹部，隨即一刀劈下去，殺掉一個人。

　　一道風聲從耳邊劃過，魏離頭皮一緊，提了真氣憑著本能回身便是一掌，將鐵面人打出去之后，垂目一看，見自己腹部的衣服被劃開五道口子。某個關于對方身份的答案涌現(xiàn)，魏離渾身一僵，一陣寒氣沿著脊柱爬起，耳朵里嗡地響了一聲。

　　鐵面人捂著胸口，與她相視了幾秒，似乎無意再戰(zhàn)，轉(zhuǎn)身就要逃。

　　魏離已經(jīng)看出這幾個人里只有鐵面人的武功最高，其他的自家姐妹足以應付，看到司嬋的信號，便道一聲：“你們劫下財寶去與司嬋會和，不必等我，我晚一些自己回山寨。”

　　說完，便迅速追了上去。

　　梅青在寨子里直等到戌時，才看到大批人馬出現(xiàn)在山道，連忙讓人開寨門迎接，派去的探子也回來報，軍資和財寶都已經(jīng)劫下。

　　梅青大喜，立刻嚷著讓人殺雞宰羊，開慶功宴。

　　人馬進寨，柳文軒試圖從熙攘的人群中找到魏離，卻只看到了在最后一個下馬的司嬋，猶豫再三，走過去問：“大當家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