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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節

    夜三更,沒穿睡衣,倒穿著一套緊身白旗袍,似乎要出門的模樣。</br>  看見年亮富在門口,嗔他一眼,把身子一扭,坐在床邊,半邊曲線玲瓏的背對著年亮富。</br>  這一嗔,一扭,一坐,如戲臺上輕盈流轉,風姿卓越,美艷不可方物,直看得年亮富眼睛發直,心頭發軟。</br>  年亮富走到床邊,呵呵笑道:「又在發誰的脾氣?都兩點多鐘了,我還特意來看你,你倒好意思把后腦勺給我瞧。」</br>  挨著綠芙蓉坐了,去摸綠芙蓉的腰。</br>  綠芙蓉啪地打開他的手,猛然回過頭,咬著細白小牙說:「這不是年處長嗎?您貴人事忙,家里有當司令千金的太太,又有當總長副官的小舅子,一屋子的貴人啊。三更半夜,您不陪著您家里的貴人,到我這戲子的地方來做什么?仔細臟了你的鞋。」</br>  年亮富苦笑道:「好端端的,誰招惹你了?」</br>  綠芙蓉橫著脖子,提著尖嗓子大喊一句,「你招惹我了!」</br>  忽然氣得厲害,一下子沒了聲兒,胸膛上上下下地喘氣。</br>  年亮富對女人生氣,一向是很在行的,這種時候不能頂風回嘴,越斗越僵,便只揚著嘴角,做寬宏大量的不在意模樣,踱到一邊,拿了一份報紙在手上,慢慢翻著看。</br>  綠芙蓉瞧見他這從容姿態,吊著嘴角,冷冷一笑,也不做聲,走過去把衣柜兩扇門拉開,將里面掛著的衣服直往床上丟。</br>  年亮富開始還不在意,后來看她拖了一個大竹箱子打開,亂七八糟地塞衣服進去,才吃了一驚,走過來問:「你這是干什么?」</br>  「收拾東西,我回天津去。」</br>  年亮富忙笑道:「別耍小孩子脾氣,你剛剛和天音園定了合同,回天津去干什么?」手忙腳亂把箱子里的東西取出來。</br>  綠芙蓉在他手上一搶,搶了一件墨綠色繡珠旗袍出來,狠狠丟進箱子里,昂著頭說:「我愛去哪,就去哪,你算我什么人?你管不著!」</br>  年亮富說:「你我的關系,還要鬧這種生分嗎?」</br>  他這樣一說,綠芙蓉更激動了,哭著嚷道:「虧你有臉說,我都要羞愧死了,大太陽底下見不得光,被你小舅子撞見了,連屁都不敢放一個,丟下我在公園,自己夾著尾巴回來哄老婆。早知道這樣,我何必清白身子給你?隨便找個拉黃包車的,也比你強!」</br>  年亮富被戳到痛處,臉色一變,低吼道:「你閉嘴!再胡說看我……」手猛然起來。</br>  綠芙蓉仰起精致臉蛋,湊到他跟前,「你打,你打啊!反正我身子也不干凈了,你也玩膩了,打死我,你再找新鮮人去!」</br>  趁著年亮富下不了手,便哇一聲大哭出來,撞到年亮富懷里,用額頭頂著他胸膛揉搓,把眼淚都抹在年亮富衣襟上,嘴里委委屈屈道,「我身子也給你,命也給你,你這狼心狗肺,殺千刀的前世冤家。我不是那種不要臉的女人,會糾纏你。你既然不要我,我自己走,省得被你趕……」</br>  不多時,大哭便轉了嚶嚶泣泣,聽起來竟有幾分凄涼美意。</br>  如此一鬧一哭,梨花帶雨,楚楚可憐,年亮富見了這等小女兒嬌態,心腸比往日更十倍的軟起來,又勸又哄,好不容易讓綠芙蓉止了哭,指天畫地賭誓說:「我年亮富心里一輩子只裝著你,若違此誓,天打雷劈。」</br>  綠芙蓉在他懷里抬起頭,兩只眼睛宛如剛被雨洗過的黑寶石,幽幽看了他半晌,嘆了一口氣。</br>  年亮富問:「又嘆什么氣?」</br>  綠芙蓉慢慢坐直了身子,沉默多時,低聲說:「你心里,真的只裝著我嗎?」</br>  年亮富說:「當然。」</br>  綠芙蓉說:「那我更要回天津去了。」</br>  年亮富又驚又急,問:「這是為什么?」</br>  綠芙蓉欲言又止,睫毛沾著淚光,輕輕扇了幾下,又幽幽嘆了一聲。</br>  年亮富說:「姑奶奶,你別這樣折騰我,有什么不如意的,你只管說出來。」</br>  綠芙蓉這才慢慢緩緩地低聲說:「你別當我年輕不曉事,其實我心里有計較。人家說戲子無情,焉知戲子也是人,自然也有情,只是不足為外人道罷了。我清白身子給了你,不管別人怎么說,我只認你這個男人。如今你心里只有我,我心里也只有你……」</br>  年亮富說:「那很好,兩情相悅,最是難得。為什么又騙我說要走呢?」</br>  綠芙蓉瞅他一眼,溫柔似水,說:「人家說到一半呢,你別截人家的話。」</br>  這般嬌柔動人,含笑帶嗔,縱是宣代云最年輕漂亮,和年亮富最為甜蜜那年頭,也是未曾得見的。</br>  年亮富笑道:「好,你說,我只管閉緊嘴巴聽著。」</br>  兩唇故意用力合上,微嘟著嘴。</br>  惹得綠芙蓉唇角一翹,笑靨猶帶淚痕,動人心弦。</br>  綠芙蓉說:「我去天津,是為了你好。」</br>  年亮富忍不住問:「怎么是為了我好?」</br>  綠芙蓉提起粉拳,在他肩上擂了兩下,扭身不依說:「說了閉緊嘴巴,又騙人。」</br>  年亮富舉手投降道:「好好,這次我真不插嘴了。」</br>  這時,綠芙蓉才認認真真道:「我說幾句真心話,你可不要惱。我知道,你這個處長,是靠那個當海關總長副官的小舅子才得的……你看,你看,我說了你不要惱,果然就惱了。」</br>  用白玉般的指尖輕輕揉著年亮富皺起來的眉心,低眉婉轉地說:「我們是真心相愛,我自然也愿意長長久久地跟著你。可我們在一起,你家里太太容得下嗎?要是為了我,惹得你太太不高興了,你那位小舅子恐怕要為難你。想到你受他們的氣,我心里就刀割似的。現在,倒寧可我回天津去,孤苦伶仃地受思念你的苦楚,也不要你為了我,和太太小舅子生分了,誤了你的前程。」</br>  年亮富這幾年養了不少美麗戲子,也算歡場中的老手,如今聽了綠芙蓉一番話,想不到她竟這般為自己委屈,這般明白自己的處境,一時心懷激蕩,胸肺瞬間滾燙起來,激起十七八歲少年般的熱血來。</br>  他一把握了綠芙蓉的手,動情道:「天底下,原來你才是最明白我的人,可惜沒早幾年遇上,不然,我也到不了這窩囊的地步。我家里那母老虎,一言一行,每每要把我擠兌到無地自容才甘心,她自己卻養著一個戲子取樂,我還要裝作不知道,擠笑臉。你不知道,那是怎樣的糟心滋味。你不要回天津,要是連你也離了我,我的心,也就碎了。」</br>  綠芙蓉和他雙手緊緊握著,兩人相視,眼睛又不禁有些濕潤。</br>  半晌,綠芙蓉說:「我自然是舍不得你的。只是……我留在這里,你不是難做人嗎?」</br>  年亮富說:「再難做人,我也不放你走的。他們讓我受這么些氣,還不足嗎?難道非要剮了我的心去?兔子急了也咬人。他們那邊,走一步,算一步吧。」</br>  綠芙蓉說:「前面聽著還像話,最后這一句,真沒志氣。你就打算一輩子受他們箝制?」</br>  年亮富說:「總不能把處長的職位辭了吧。」</br>  綠芙蓉冷笑道:「你自己說的,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何況你一個大男人,被老婆小舅子搓圓按扁,揉面團似的作踐,你就不知道反抗。」</br>  年亮富問:「你倒說說,要怎么反抗?」</br>  綠芙蓉說:「戲文上也有說,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你小舅子憑什么壓你一頭,不就是他有個好上司嗎?聽說海關總長也不是什么正經人,外面報紙常常罵他呢。他要是下了臺,你小舅子自然也就不能跋扈了。」</br>  年亮富有些吃驚,搖頭道:「千萬別打這種主意。宣懷風雖然不是個東西,但這處長的位置,還真是他幫我謀的。一朝天子一朝臣,白總長要是倒臺,我還能留在位置上?」</br>  綠芙蓉一指點在他腦門上,說:「妄自菲薄,盡說喪氣話。你好歹做了這些年公務,能力有目共睹,誰說沒有那個白總長,你就當不成處長。要是新總長更看重你呢?」</br>  年亮富哂道:「婦人之見,你不懂官場里的事。什么新總長舊總長,這些沒王法的話,誰和你說的?」</br>  綠芙蓉說:「我聽你另一個小舅子和姓林的嘀咕這些呢。」</br>  說著,便打了個大大的哈欠。</br>  睞著眼睛四處看。</br>  年亮富說:「又犯癮了?你才多大一點,癮頭比四五十歲的人還厲害。你別動,讓我伺候你吧。」</br>  經了今天一番交心,他對綠芙蓉,比往日更盡心十分,一邊說著,一邊站起來,到梳妝臺打開抽屜,取了絲綢手帕包著的小孩拳頭大的東西來。</br>  平日見綠芙蓉拿,他也認得地方了。</br>  解開手帕,露出里面用噴香的外國花紙,把外國花紙打開,里面又是一層雪白雪白的精紙,打開精紙,才看見里頭包著的一些白色粉末,這就是俗稱的白面,白雪嵐宣懷風口里的海洛因了。</br>  年亮富搖頭,說:「又不是什么好東西,三層四層,包得像傳家寶似的。」</br>  把紙包遞到綠芙蓉面前,綠芙蓉趕緊用白玉似的指尖捏了一點,往鼻子里揉。</br>  年亮富說:「換了別個,我是不勸的,反正和我無干。倒是你,年輕漂亮,多少新鮮玩意隨你痛快玩,何苦沾這個?一定要抽,倒不如抽大煙。」</br>  綠芙蓉說:「抽大煙多麻煩,又要燒,又要大煙槍。這個方便多了,聽說有的人用針打到胳膊上呢,更過癮頭。」</br>  綠芙蓉吸了半晌,很是痛快,招了招手,要年亮富和衣躺床上,自己歪在他懷里,只享受那云端里的舒服,把兩片紅唇抵在年亮富脖子上,撒嬌似的親吻。</br>  年亮富最愛這調調,知道她過癮時格外熱情,當下也不客氣,褪了兩人衣裳,在床上顛鸞倒鳳,翻云覆雨起來。</br>  弄了幾回,兩人都盡了興,氣喘喘汗津津抱做一團,撫摸著懷里暖玉溫香,竟比平日多了幾分肉欲之外的感情來。</br>  綠芙蓉把頭在他胸前挨著,抬起眼時,雙眸霧蒙蒙的,一個指頭在他肩上畫著圈,低聲問:「這滋味真是神仙都比不過,你要不要試試。」</br>  年亮富說:「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我能吸這個嗎?」</br>  綠芙蓉一下子變了臉,陡然坐起來,說:「我就知道你瞧我不起!」</br>  下了床,就去拖地上的竹箱子。</br>  年亮富不料忽然出這樣的意外,連衣服也來不及穿,赤條條過去,拉著她的手說:「這是哪里冒出的事?我不抽,又沒有不準你抽。」</br>  綠芙蓉說:「我知道。我是個戲子,又是個抽白面的,你心里能真的喜歡我嗎?媽說得對,男人,沒一個信得過,我死心塌地也是白搭。」</br>  轉身去掃梳妝臺上,把花露水、雪花膏一股腦丟箱子里。</br>  年亮富又好氣又好笑,怕她脾氣擰,真的收拾東西鬧著走,倒不好處置,一邊和她扯箱子,一邊軟著聲說:「要我發多少個誓呢?我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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