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他本是閑逛的,沒目標的。</br> 現在有目標了。</br> 他朝著白雪嵐書房的方向去,這冷戰,他算是受夠了,山不來就他,他只好就山。</br> 走到廊下,迎面遇上宋壬。</br> 宋壬忙叫了一聲,「宣副官。」</br> 宣懷風點了點頭。</br> 宋壬打量他一眼,瞧了瞧他去的方向,似乎有點明白,低聲問:「去找總長嗎?」</br> 宣懷風問:「他在不在書房?」</br> 宋壬說:「我并不是打書房過來,并不清楚。不過,總長這陣子只要沒出門,大半都待在書房的。要不,我幫你問問?」</br> 宣懷風本懷著主動和好的光明正大之心而來,此時不知為何,想著要和多日不碰面的白雪嵐相對,竟有些期待之中的怯意來,臉紅著笑了笑,說:「也好。」</br> 宋壬看在眼里,暗中念了聲阿彌陀佛。</br> 這兩位最近打的無聲之戰,硝煙四起,殃及了不知多少池魚。</br> 現在這一位總算想通了,和那一位一碰面,說兩句好話,哪里還有繼續戰斗的理由?</br> 那是皆大歡喜了。</br> 他宋壬也不用再夾在中間。</br> 宋壬笑道:「我給您瞧瞧去。」</br> 說是他瞧,其實宣懷風也跟著后面。兩人一起到了書房外,宋壬小心地敲了敲門,聽見里面有人問:「哪個?」</br> 宣懷風聽見白雪嵐低沉悅耳的聲音,心就微微一跳,無來由地緊張。</br> 宋壬咳了一聲,高聲說:「報告總長,有人求見?!?lt;/br> 白雪嵐問:「不是說了,我今天不見客嗎?不管是誰,和來人說,我正忙,不能待客。真有要緊公務,明天上海關總署和孫副官預約時間?!?lt;/br> 宋壬轉過頭,看看宣懷風,像偶爾發了童心似的,呵呵一笑,回過頭,對著里面精神抖擻地說:「報告總長,不是外人,是宣副官求見?!?lt;/br> 里面猛地安靜了片刻。</br> 白雪嵐問:「誰?」</br> 宋壬推開門,跨進去一步,敬了一個禮,說:「總長,是宣副官想見您。您見不見呢?」</br> 宣懷風站在門外,耳朵一熱,有些赧然,便身子一閃,站在花架子的陰影里,聽著里面白雪嵐的回答。</br> 又是一陣安靜。</br> 這安靜之中,宣懷風竟似能聽見白雪嵐壓抑的呼吸。</br> 正奇怪怎么白雪嵐不說話,忽聽見里面那人磨著牙,又恨又冷地問:「宣副官?宣副官見我,有何貴干???哦,我知道了,是來道謝的。難為人家了,居然還親自走一趟,怎么?生怕氣不死我?」</br> 聽得宣懷風一怔。</br> 又聽見白雪嵐連連冷笑,他應該知道宣懷風就在門外,說話聲便故意大了,對宋壬說:「你告訴他,沒有見面的必要,我知道他那點意思,也用不著他登門道謝。他現在要自由,有自由,要人權,有人權,高興得很,樂得很!請他一邊樂呵去!你,你也給我出去!」</br> 宣懷風懷著摒棄前嫌的期待而來,本就有些赧然羞怯,被這桶冷水當頭澆下,頓時渾身僵硬。</br> 宋壬也被狼狽地趕出了書房,也是一臉驚愕糊涂,正對上站在陰影處的宣懷風,和他愣愣地大眼瞪了一會小眼。</br> 等瞧清楚宣懷風的眼神,宋壬猛地臉色一變,拼命搖著兩手,惶惶地說:「宣副官,絕不是我!你車上的話,我絕沒和總長亂說!」</br> 宣懷風慘然一笑,輕聲說:「算了,我也不怪誰。這白公館,哪一處不是他的耳目?反正我這次,可把他得罪大了……」</br> 咬著下唇,默默轉身往來處走。</br> 宋壬在后面叫,他也不理,越去越遠。</br> 宋壬急了,又轉身去敲書房的門,大聲說:「總長!總長!宣副官這次可真的走了!」</br> 白雪嵐隔著門吼,「走就走!還跪下來求他不成?以后他只管樂他的,我才不當這王八蛋黑臉,盡管由他高興去,就趁他的愿!」</br> 宋壬對這位活祖宗又敬又畏,哪敢和他頂,皺著濃眉站在書房外想不著辦法,兩手抱著頭狠撓一陣,索性轉身往后頭下人們住的院子里去。</br> 到了那里,見到幾個不當班的聽差站在檐下吹風聊天,那林肯車司機小李端著一碗面條,正蹲在臺階上嗤簌嗤簌地吸溜。</br> 宋壬火不打一處來,大步過去,抬腿就踹了小李一個狗啃泥。</br> 哐當!</br> 面湯連著瓷碗都砸在地上。</br> 小李渾身泥湯地翻身起來,嚎著問:「干嘛打人!」</br> 宋壬惡狠狠說:「他娘的,打的就是你這挑撥離間的孬貨!叫你多嘴!」</br> 沖上前,正正反反就賞了小李幾個耳光,邊打邊問:「讓你舌頭長!讓你胡謅!誰讓你去總長面前當哈巴兒狗?宣副官說什么話,干你娘的屁事,你告的哪門子密!」</br> 想起宣懷風剛才看向自己的懷疑眼神,就像被硬逼著吃了十只八只蒼蠅,說不出的憋屈,出手更是不留情。</br> 他是打過仗渾身殺氣的人,力氣又大,小李一個開汽車的,哪里是他的對手,頓時被他打得哭爺爺叫奶奶。</br> 幾個聽差見不是路,趕緊上去勸著求著把他駕開,嘴里只說:「宋大哥,你是有氣量的人。小李得罪你,開導兩耳光就成了,他小身板能禁得住你這山東拳頭?你歇歇氣,他做錯什么,我們幫你罵他?!?lt;/br> 小李兩頰已經腫起指頭高,鼻血流到嘴角邊,十分狼狽,因見眾人攔著宋壬,膽子便大了,伸著脖子叫屈,「總長和宣副官生氣,你打我干什么?我一個拿工錢吃飯的,總長要問宣副官說過什么,我能不說?你拳頭硬,怎么不打總長去?在我面前抽黑腿,耍威風,算他娘個俅!」</br> 宋壬大眼一瞪,又掄拳頭,眾人忙忙攔住了,對小李說:「你就少說兩句吧,討打呢?!?lt;/br> 好說歹說一陣,宋壬才放下拳頭,悻悻去了。</br> 剩下小李罵罵咧咧,一瘸一拐收拾了地上的碎碗竹筷,自嘆倒霉。</br> 第五章</br> 宣懷風在書房外受了一場氣,話出自他口,入了白雪嵐的心耳神意,被白雪嵐借來,夾三帶四痛罵一番,竟是只字不能反駁。</br> 只能轉身離開。</br> 匆匆走了一陣,停下一看,波光粼粼,綠葉如盤,原來又回到了荷花池旁,悵然若失。</br> 他便挑了一塊圓石坐下,瞧著小魚兒在荷葉下躲著日頭輕巧游來游去,一時看得癡了,怔怔坐了有二十分鐘,忽然聽見人聲,猛地一驚,回過頭去。</br> 原來是兩個護兵巡邏,正打后面石子路上經過,不知聊什么,正說得高興,也沒對池塘邊坐著的人多加注意,背著長槍就過去了。</br> 宣懷風這又覺得自己犯了傻氣。</br> 他主動求和,自問已經讓了三分,既然白雪嵐不承這個情,斷然回絕,那就是白雪嵐的選擇了。</br> 何必白雪嵐斷了這根風箏線,自己倒要哀哀切切,做失敗者可笑之態?</br> 只可恨這個人,既然打了老死不相往來的主意,為什么又做那特務的工作,去探問自己說過的片言只語,還通通記恨著,一字不漏當槍子兒一樣打回來?</br> 好。</br> 不是讓我自由地樂嗎?</br> 那我就自由地樂。</br> 你要不來往,索性就徹底地不來往!</br> 宣懷風眼底燃著火花。</br> 如此一想,頓時內心的虛弱感去了大半,因篤定要對著干,反而找到目標似的振奮起來。</br> 他站起來,彷佛要記錄下這個下大決心的時刻,舉起手腕來撩袖子。</br> 便是一愣。</br> 手腕上空空如也,不見了那塊白雪嵐送的鑲鉆金表的蹤影。</br> 宣懷風愕然著,把五指在手腕上摸了摸,像不敢確定它真的不見了,「哪里去了?哪里去了?」</br> 忙忙地翻口袋,在身上摸索,找了一通,仍是找不到,急出一身大汗。</br> 站著苦思了好一會,才忽然想起今天去姊姊家里,洗手時曾脫下放在木架子上。</br> 怎么就偏偏把這個忘了?</br> 他一邊懊悔,一邊又覺得自己不該懊悔,心里倔強地說,這表是白雪嵐送來表白愛情的,如今愛情煙消云散,還留著表干什么?也許它丟了,正是一個冥冥中的注定。</br> 恨恨地坐回圓石上,握拳壓著膝蓋。</br> 但他這分倔強又能堅持多久呢?</br> 內心徒勞的掙扎,若沒有一個觀眾,大抵是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的。</br> 不到一會,他在那股辜負了什么似的不安中又站了起來。</br> 縱使很不服氣,還是匆匆地朝著電話間的方向去。</br> 到了電話間,撥通年宅電話,門房一聽聲音,就知道是他,很恭敬地說:「宣少爺,您稍等,我給您請太太來接電話。」</br> 宣懷風忙說:「不不,別打攪姊姊,找張媽就好?!?lt;/br> 門房說:「那好,我給您叫她過來?!?lt;/br> 張媽見姑爺小姐用電話的次數多了,自己被人叫接電話,那還是頭一遭,倒很新鮮緊張,過來先把手在圍裙上再三擦干凈了,拿起沉甸甸的話筒,還生恐抓壞了這洋玩意,用兩根手指顫巍巍地捏緊了,對著它問:「是小少爺?」</br> 宣懷風說:「張媽,是我?!?lt;/br> 張媽便長長地哎了一聲。</br> 宣懷風說:「我有一件事。今天去姊姊那里,你不是給我端水洗手嗎?有一個手表,我好像落下了。你有沒有瞧見?」</br> 張媽說:「什么手表?我怎么沒瞧見?」</br> 宣懷風一聽沒瞧見,便有些焦急,按捺著說:「我記得就脫了放在擱臉盆的木架子上,你真沒瞧見嗎?」</br> 張媽說:「小少爺,我要是瞧見了,能不告訴你嗎?」</br> 宣懷風說:「那你幫我去那房里找找,也許我不留心,落在哪個角落了。你快點去,要是找到了,幫我收著。別掛電話,我就在這兒等你的信兒?!?lt;/br> 張媽答應了,拿著話筒左右看,掂量一下,索性放在了木桌上架著,對門房說:「勞駕幫我看著,小少爺說不要掛呢?!?lt;/br> 跑著小碎步到白天給宣懷風端洗手水的那個小廂房里,木架子上卻只掛著一塊舊毛巾,并沒有手表。</br> 張媽在房里來回看了一圈,才急匆匆地回去,拿著話筒說:「小少爺,木架子上不見有呀?!?lt;/br> 宣懷風問:「那地上呢?會不會掉地上了?門后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