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好了些,至少消腫了。還疼嗎?」</br> 宣懷風不知為什么,忽然生出一種被戲謔調笑的困窘,皺著眉說:「好多了。你怎么這么磨蹭?」</br> 一邊說著,一邊把腳縮回來。</br> 白雪嵐笑起來,竟湊過去,在那腳踝上親了兩口,用法文說了一句「等我回來」。</br> 直起身正要走,目光忽然又掃到宣懷風的手腕上,站住腳問:「我送你的手表呢?昨天就沒見你戴。」</br> 宣懷風心臟撲騰一下,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嘴上已經自動撒了謊,說:「我帶著有點松,讓人拿去調表帶的長度,過兩天就送回來。」</br> 白雪嵐眼睛便有一絲黯然,說了一句,「是我的錯。」</br> 宣懷風奇怪了,問:「怎么是你的錯?」</br> 白雪嵐說:「給你的時候,表帶長度是剛好的。現在戴著松,一定是你又瘦了。我不和你吵架,你怎么會幾天就瘦了一圈呢?」</br> 說著,握著宣懷風的手腕,拇指和食指繞著那雪白的手腕圈起來一圈,仿佛要丈量他瘦了多少。</br> 宣懷風臉皮一紅。</br> 大為內疚。</br> 內疚之下,居然挨過去,跪在床上直起上身,一手環著白雪嵐的脖子,主動和他接了一個羞澀的吻,低聲說:「快去吧,別把功夫浪費在這些小事上。」</br> 白雪嵐受此一吻,渾身清爽,說:「好,我這便去。你受著傷,多多躺著休養。」</br> 宣懷風反對道:「這點青紫,要說是傷,連我自己都臉紅。自從我進了海關,事情沒做多少,前前后后的休養,倒用了不少日子。你也別說那些婦人之言了,只管做你的去,我這邊,自然去辦我的事,絕不能在床上賴著。你有沒有什麼事,是要我這個副官做的?」</br> 白雪嵐知道自己攔不住他的,思忖了一下,說:「也好。新條例的起草,前頭準備的差不多了,這幾天總理也有問起。你今天若不肯休息,就把它整理出來吧。有了這份東西,別的事才好整整齊齊做起來。」</br> 宣懷風說:「正該這樣。」</br> 白雪嵐這才往外走。</br> 孫副官早在外頭等得心急了,只是見白雪嵐出來,也不好說什么。</br> 汽車是早就備好了的,白雪嵐坐上車,就直接去了白總理的府邸。</br> ◇◆◇</br> 一進總理府邸的大門,白總理一位姓何的秘書就迎上來了,仿佛專在這里候著似的。總理有四五位秘書,這一位跟了他四年,算得上是總理的心腹。</br> 何秘書見了白雪嵐,對他做個請往里的手勢,說:「總理在書房等您,請。」</br> 白雪嵐便跟著他上樓。</br> 到了書房門口,何秘書代白雪嵐敲了門,自己卻站住了腳,低聲說:「我就不進去了,您請進吧。」m.</br> 白雪嵐看何秘書這等形容動作,心里有些發沉,略一躊躇,就聽見里面傳出總理的聲音來,「進來。」</br> 白雪嵐自己扭開門,舉止很沉穩地走了進去。</br> 白總理坐在寬大氣派的寬書桌前,抬頭瞅了他一眼,說:「我算著,你也該來了。」</br> 低下頭,卻拿著煙斗,往里面填煙草。</br> 填好煙草,把煙斗銜在嘴上,拿西洋打火機點著,半仰著臉,長長地抽了一口,看著對面墻窗戶上的琉璃花樣出神。</br> 白雪嵐也不用他招呼,自己在書桌前的椅子上坐了,問:「大清早的把我找過來,又什么都不說,是和我打啞謎嗎?」</br> 白總理哼一聲,「誰有閑工夫,和你打啞謎?你做事,是顧前不顧后的,只管到處結仇。那些威風,以為你真的憑著自己本事嗎?靠山要是倒了,你我只能是人家刀下的牛羊。」</br> 白雪嵐漂亮的眉頭擰了擰,問:「怎么說這種喪氣話?」</br> 白總理說:「你自己看吧,這個消息,我是一定要竭力封鎖的。不過,也封鎖不了太久。」</br> 嘆了一聲。</br> 把書桌上一封電報,遞給白雪嵐。</br> 白雪嵐接過去,掃了一眼,臉色隱隱一變,趕緊又一字一字地再仔細看了一遍,然后把電報照原樣放回到書桌上。</br> 思忖著什么一樣,沉吟不語。</br> 一會,白雪嵐才緩緩地開口,「如此慘敗,恐怕后面還有要落井下石的。」</br> 聲音里,多了一分少見的凝重。</br> 白總理說:「我們白家,不容毒品的立場,一向是很鮮明的。廖家軍得到日本人的幫助,既有先進的槍械,又有錢招募大批人馬,所以打了父親一個措手不及。六萬人,死了一半,慘重啊。」</br> 他說著,似乎連抽煙斗的心也黯淡了。</br> 把煙斗嗒地一聲放到桌上,撫著額頭,沉重地嘆氣。</br> 白雪嵐說:「廖啟方這狗東西,就是個禍國殃民的賣國賊。我聽說,他管轄下的一些田地,把種下的秧子拔了,正試種罌粟。」</br> 白總理倒不知道這個,聽得一怔,緊緊皺起眉來,說:「這外國的邪門貨,在中國也能種得活?」</br> 白雪嵐說:「難說。我一個懂植物學的朋友和我說過,罌粟是賤種,不嬌貴,很多地方都能長。要是讓廖家軍得了勢,我們山東老家,就要成外國奸商的毒品種植場了。」</br> 白總理唉唉地嘆氣,連摸了幾把額頭,說:「這可不成,這可不成。」</br> 白雪嵐說:「山東要出了問題,堂兄你這個總理位置恐怕也玄。我們要做些事,穩定大后方才行。」</br> 白總理說:「我想的和你一樣。這場仗,死傷的人太多,父親現在已經發了狠勁地在招募新兵。不然,憑現在的兵力,再打一場,恐怕又要丟幾個縣城。只是除此之外,還要爭取幾個有實力的軍閥支持才妥。」</br> 白雪嵐說:「我們和西邊的韓家,不是交情很不錯嗎?他們手頭上,人和槍都不少。要是兩家聯合起來,把姓廖的一窩子滅了,倒很不錯。」</br> 白總理精神一振,轉過來坐正了身子,對白雪嵐說:「正是叫你過來商量這個。韓家的勢力,對我們家里現在的幫助,是很大的。不過,和父親最有交情的韓半山,上個月中風癱了,話都不能說。他侄兒韓旗勝接了他的班,這個人,是我們最急切要籠絡的。」</br> 白雪嵐問:「不然,我回山東一趟,會一會這韓旗勝?今晚我就坐火車去。」</br> 白總理說:「這不行。六方會談就快開始了,我這里許多大事,也離不了你這個臂膀。」</br> 白雪嵐說:「那韓家的事,怎么辦?不穩定大后方,我們這里也容易被翻盤。」</br> 白總理這個時候,居然掀了掀嘴角,露出一絲神秘的笑,說:「兵家有云,決勝千里之外。這一條,我們可以用它一用。」</br>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煙斗拿起來,在桌面輕輕敲了敲,放回到嘴里。</br> 抽一口。</br> 思考片刻,兩指捏著煙斗尾巴,把它抽出嘴邊,慢慢地說:「我已經打聽過了。這次首都的盛事,韓家也要派人來。這人對韓旗勝的影響力很大,可以說,韓旗勝不管遇到大小事,對其是言聽計從。只要籠絡了這個人,大局可定。」</br> 白雪嵐說:「哦,這個大人物是誰?」</br> 白總理問:「韓未央這個名字,你可聽說過?」</br> 白雪嵐回憶了一下,說:「有一點印象。是近來頗出了一點風頭的女將軍?」</br> 白總理說:「正是她。這位女將軍,可是韓旗勝的嫡親妹妹,雖是女流,聽說氣魄比得過男人。她這次到首都來,你要代我好好招待招待。」</br> 白雪嵐淡淡地勾起唇角,悠悠地問:「這么個好差事,怎么偏派給了我?你這么多好口才的秘書,就沒有一個能用嗎?我干的是海關,不是公關。」</br> 白總理說:「派你去,自然有我的道理。」</br> 白雪嵐可不是輕易上當的人,還是追問:「究竟是什么道理?」</br> 白總理說:「據我所知,這位韓將軍小姐,對你很有好感。私下里,對你打擊大煙販子的作為,下過不少表揚。」</br> 白雪嵐便呵地一笑。</br> 白總理問:「你這不陰不陽的笑,是什么意思?」</br> 白雪嵐原本很沉重地交談,現在卻露出一種懶洋洋的瀟灑來,說:「我只是依稀聞到陰謀的味道了,所以笑。」</br> 白總理把臉一沉,聲調高了一點,訓斥道:「你也不值得別人弄什么陰謀。都什么時候了,還做你這種嬉皮笑臉的姿態。這是正經大事,你也要想想,你我的父親,如今在山東,是怎樣的艱難。」</br> 白雪嵐將兩片薄唇抿著,冷冷地不做聲。</br> 白總理又說:「我現在,把話說清楚,那位韓小姐,你是勢必要全力爭取的。至于你那位副官,為你惹的亂子也夠多了……」</br> 正說到一半,敲門聲忽然響起來。</br> 白總理只能停了對堂弟的教訓,朝外面揚聲問:「什么事?進來。」</br> 一個穿得很乾凈體面的聽差,開了門,走進來說:「白總長的副官,派人送來一份東西,因為來的人說,不知道是不是總理和總長等著要,所以……」</br> 白雪嵐打斷了他,說:「拿來給我看看。」</br> 那聽差手里拿著一疊文件,原本是打算交給白總理的,看白雪嵐發話要看,遲疑地瞅瞅白總理的臉色,還是把文件雙手遞了給白雪嵐。</br> 然后就趕緊出去了。</br> 白雪嵐拿在手上,翻開來看了一眼。</br> 英俊的臉上,便泛起一點隱約的,但又很甜蜜溫柔的淺笑。</br> 白總理和他隔了老大一張桌面,瞧不清楚他手里的文件,問:「什么要緊東西?送到這里來。」</br> 白雪嵐說:「是新的禁煙條例和禁毒條例,寫得很清楚條理。」</br> 白總理眉頭大皺起來,哼了一聲,「不用我猜,必定是你那位宣副官的手筆。我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來的狂妄,不過做了兩份文件,就自作主張地直送到總理書房里來。這不是辦事的章程。」</br> 白雪嵐說:「他是非常守規矩的人。這次是我出門前,再三叮囑了他,說這兩份東西,總理一直催著要,很要緊的。故此他整理好了,忙著叫人送過來。是怕耽擱我們做事的意思。」</br> 白總理說:「你只管幫他說好話。」</br> 白雪嵐便有些不高興了,問:「堂兄怎么忽然對我的副官,意見如此之大起來?」</br> 白總理說:「我這人,一向很民主開放。你在生活上,偶爾胡鬧,做事風流一點,我不理會。但是,也不能鬧得太不像話。」</br> 白雪嵐不以為然地問:「我怎么不像話了?」</br> 白總理反問:「真要我說出來?昨天城外那一場槍戰,是怎么回事?十七八條尸首,現在還擺在警察廳,老周的電話昨晚就撥過來了,只和我訴苦。明面上報告,是海關總長殺了一群流匪,哼!你還指望像上次縱火的事情一樣,再給你算一番功?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